第三百十二章這是陰謀(下)

赤蓮城

城主府書房內,除了葉光耀父子四人,還多了一名身姿妖嬈的黑衣少女。

“燕姑娘,你為何不早點跟城主說出明家有如此驚天陰謀?”葉瀾坤立在書桌旁皺著濃眉,作出一副頗為惋惜的模樣,他悄悄打量一番父親的反應,斟辭酌句道:“若是早點防備,公孫家也不至於被滅門。”

即使與葉家那對傲然出塵的雙生子站在一處,氣勢也毫不遜色的燕芷靈,依舊著一襲慣常穿的黑色勁裝,她負手而立,英姿勃發。

燕芷靈輕哼一聲,反問道:“我烏護城燕家所說的話,赤蓮城葉家會當回事嗎?就是說了,想必也不會有什麽結果,反倒無端將燕家牽扯進去。”

這話乍一聽倒也有些道理,若是細想卻又沒什麽道理可言。

“那燕姑娘此時再告訴我們,又是何意?”葉瀾坤似笑非笑,問道:“不知道燕家如何會有赤蓮城的消息,還好心地跑來告訴我們知道?”

事實上,烏護城燕家與赤蓮城公孫家倒是有著不匪的交情,而燕家居然坐視公孫家被屠,卻在事後第一時間來找葉家,這不得不讓人多想。

燕芷靈避重就輕道:“若不是公孫家被折斷了羽翼,也不至於淪落到今天的地步。”

這話一出口,葉家父子的臉色都有些不太好看。

葉家雖然曾經因著瀾熙聖女的眷顧而名噪一時,但葉家是近幾十年才風光起來。若是追溯到百年前,根本沒人知道葉家算哪根蔥,燕家卻一直都是烏護城之主。

而且葉家為了爭奪這城主之位頗費了些手段,才將公孫家打壓下去,到後來公孫家隻剩了些老弱婦孺。單從這一點來看,公孫家被滅門與葉家並非全無幹係。

燕芷靈見好就收,她將話鋒一轉,“燕家能在烏護城屹立數百年不倒,自然是有著一些不為人知的倚仗。”

葉瀾坤恨恨地望向燕芷靈,他忽而扯唇一笑,黝黑硬朗的麵龐滿是譏誚的意味,“原來燕家有高人指點,真是失敬失敬。”

燕芷靈聞言,她臉上的笑容霎時有些繃不住。

葉瀾坤口中所說的高人一共有兩位,若是不知道內情的人或許還會羨慕,但凡知道些內情的人就不一定怎麽看了。

要知道燕家背後的這兩位高人,分別是天山老人和南疆蠱王。

燕家雖然源遠流長,但燕家能保持百年前的風光至今,無非是憑了兩樣倚仗,天山派的邪術,以及新近興起的南疆蠱毒之術,說起來,那都不是什麽光彩的手段。

燕芷靈麵上的不悅之色稍縱即逝,她的細眉隻略微挑了下,不動聲色地將話題又轉了回來,“明家已打定主意一統西域,原本西域七城分久必合,也是無可厚非的事,但明家如此倒行逆施,未免令人寒心。”

端坐在上首的葉光耀的麵色早已恢複一貫悲天憫人的姿態,不論如何,燕芷靈的這幾句話是真正說到了他的心坎上。

他微微頷首,表示認同。

葉瀾灃風度翩翩,笑容和煦,他極有眼色地開腔讚許道:“燕姑娘此言很是在理,不知燕家對此有何高見?”

葉瀾灃與葉瀾澤是雙生子,他們的長相並無二致,衣著品味也極為相近,但他們的氣質卻迥然不同,一個淡雅如水,一個火爆異常,並不難分辨。

既是雙生子,他們自然有著異乎尋常的默契,若是有機會踩一踩葉瀾坤這樣不識時務,認不清自己身份的庶子一番,他們從不肯錯過。

至少,也會與他唱唱反調。

燕芷靈毫不畏縮地對上葉家父子探詢的視線,淡淡道:“高見尚且談不上,但是,烏護城不打算坐以待斃,不知赤蓮城到時會否坐壁上觀?”

葉光耀的神情微斂,他捋了捋山羊胡子,不無感慨道:“明家擅長偽裝,恐怕普天之下也隻有燕家能識破其陰謀詭計。”

這評價不可謂不高。

燕芷靈恭恭敬敬地揖了揖手,道了聲,“誠主謬讚!”

葉光耀望了望燕芷靈,暗色長眸晦暗深沉,“燕姑娘想必也知道了,明家都已經欺負到葉家的頭上來,葉家退無可退,事到如今,也隻得迎難而上!”

葉瀾坤驚呼道:“父親,倘若我們不按照明家的意思,隻怕瀾依會性命不保,我們絕不能讓她去冒這個險!”

不識時務!

葉瀾澤與葉瀾灃極有默契地相視一笑,垂眸,不語,準備聽好戲。

葉光耀的眼皮不由自主地抽跳兩下,他沉聲斥道:“胡鬧,倘若我果真為了一個女子而放棄赤蓮城,那才是冒險!”

葉瀾坤猶在堅持,他聲情並茂,“父親,明家最是陰險狡詐,詭計多端。瀾依被他們所擄,她一個女孩子,少不得會被羞辱一番。偏偏她的性子又十分剛烈,若是我們作為父兄,卻對她不管不顧,隻怕凶多吉少。”

葉光耀直愣愣地盯著看似振振有辭,實則不知所雲的長子,他的眉頭越皺越緊,到最後已是鐵青一片。

他冷冷地哼了聲,大義凜然道:“當初她敢做出逃婚之事,就該料到會有這麽一天。我們世代生活在赤蓮城,又豈能為了她一人而棄整個葉家,整座赤蓮城乃至於西域七城的百姓於不顧?”

葉家父子爭論不休,燕芷靈隻得再次開腔,分析道:“依我看,明懷陽看似野心勃勃,其實他是個很謹慎,戒備心極重城府極深的人。明家滅公孫家在先,擄走葉大小姐在後,顯然是早有預謀,絕不隻是為了一泄私憤這麽簡單,而是以此對葉家施壓。他暫時是不會輕舉妄動的,但是此事,還需要盡快作出決斷才好。”

葉光耀正色瞧了眼麵前這個看起來不過二十來歲的妙齡女子,她確實有幾分見地。至少勝過他這個不成器的庶長子,比起他寵壞了的獨女更是強了不知凡幾。

他沉吟片刻,正色道:“燕姑娘說的在理,那就按照明家的要求去做,畢竟舉家搬遷可不是容易的事,倒不如先故布疑陣,穩住那邊再說,免得把他們逼得太緊,再做出些喪心病狂的事來,又會有更多的人為之無辜喪命!”

這……莫非是要向明家服軟的意思?

葉瀾灃驚訝地抬眸,“可是父親,如此一來,整座赤蓮城都會鬧得人心惶惶。”

葉瀾澤趕緊附和道:“隻怕明家會趁亂出擊,倒不如先下手為強。”

先下手,急著去當炮灰?這回輪到葉瀾坤對他們二人不屑一顧。

“住口!”

葉光耀再也聽不下去,他看了看燕芷靈,沉聲道:“不必再說,此事就這麽定了。”

葉瀾坤並未開口,臉上卻露出了果然不出所料的神情。

燕芷靈展顏一笑,她拱了拱手道:“葉城主深明大義,芷靈這就回去稟報父親。”

葉光耀覷了眼她,意味深長道:“想必明家近期還會有進一步作為,我們應該盡早防範才是!”

燕芷靈笑逐顏開,道了句:“城主所言極是!”

葉光耀從善如流地順著她的話點頭,“我讓澤兒與灃兒隨燕姑娘一道回烏護城,如何?”

葉瀾坤麵上的笑容頓時凝住,雖然他下意識地不想再摻合到與烏護城有關的事中去,但父親對他的不滿似乎很明顯。

葉瀾澤與葉瀾灃麵上的神情也並不比他輕鬆。

燕芷靈嫣然一笑,“如此甚好!”

“看來,葉某還得給燕城主修書一封,以示誠意。”

話已說到這個份上,葉瀾坤兄弟三人也隻得噤了聲。

夏日清晨的農家小院,樹木繁茂,生機勃勃,叫人見之心喜。

一諾和小安已經候在餐桌旁邊,明十七將幾碗熱騰騰小米粥盛好,還有剛煎好的金黃酥嫩的雞蛋擺上桌,最後又端出一大盤蒸好的地瓜。

雖然都是些簡簡單單的農家吃食,兩個孩子已經兩眼冒光,像是看到了山珍海味。

說起來,他們趕了一天一夜的路,車上隻有一些幹糧,大家都已經接邊好幾頓沒有吃上熱食,好不容易喝上一碗熱粥都覺得是珍饈美味。

柳明溪忽然有些不好受,她固然不在意四處奔波,但一諾還小,他不該受那個苦。可是天下之大,何處才有他們母子幾人的安身之所?

明十七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過柳明溪,趁兩個孩子吃得歡,明十七將她帶到了空無一人的小院裏。

明十七看了眼屋內,他刻意壓低了聲音說道:“明溪,我們得盡快回月城一趟。”

柳明溪有些詫異地看著他,若是她一人,她或許不會想那麽多,但她現在有一諾了,做事不免瞻前顧後。“為何忽然改變行程?”

明十七小聲解釋,“赤蓮城出了大事,若是你我現在去赤蓮城,不異於自投羅網。”

“什麽大事?”柳明溪更加困惑不解,“與你我有關?”

明十七微挑眉頭,隻大略解釋道:“是與公孫家有關,赤蓮城公孫家被滅門了。”

“什麽?”柳明溪更加一頭霧水,她根本不記得她幾時曾與赤蓮城公孫家打過交道,“公孫家被滅門……與我,我們的事有關係嗎?”

明十七扯起嘴角,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補充道:“公孫家是慕容笙和慕容征的外家,公孫家在赤蓮城的地位僅次於葉家。”

這麽說來,柳明溪似乎明白了什麽,又似乎還是什麽都不明白。她嫁的是杜鳴生,杜神醫,他們那樁婚事,理應不會驚動公孫家才是,也就是說公孫家與她無幹。

明十七隻得繼續向她說明赤蓮城的情況,譬如在瀾熙聖女嫁入葉家之前,赤蓮城屬於公孫家,最近幾十年來,公孫家與葉家麵和心不和,一直在暗地裏較著勁。

柳明溪聽了許久,還是沒聽出來這些事與她有什麽關係。

莫非是因為赤蓮城正在內亂,所以他們去不得?對了,明十七作為月城人士,在這種情況下,確實不應該出現在赤蓮城。

而她,畢竟帶著孩子呢……在柳明溪心目中,並沒有什麽是比一諾更重要的。她點了點頭,“哦,既然赤蓮城不太平,我們就不去了。”

明十七的臉色格外凝重,“不僅僅是不太平那麽簡單,我覺得這事可能是有人刻意針對明家而來。”

赤蓮城公孫家被滅,竟是有人衝著月城明家而來?這話又該如何理解?柳明溪剛剛抓住的那點頭緒又全然沒了蹤影,她更加困惑不解,“什麽?”

明十七略微躊躇了一下,他有些不好意思道:“咳,其實葉家的葉瀾依據說被明家所擄,還借此威脅,若是葉家不退出西域,公孫家的下場也將是葉家的下場。”

“哦……”葉瀾依啊……柳明溪如同醍醐灌頂。

明十七粗獷英武的麵龐逐漸從窘迫趨向麵無表情,“你別那樣看我,我一直在雲城……咳,如何會有時間做那些事?”

柳明溪將信將疑,再次“哦”了一聲。

明十七確實一直跟著她打轉,但是,他也絲毫沒有耽擱什麽。就連葉家收到了邸報和密信,他都能知道,這手段還真不是一般呢。

何況一個多月前,他們還到過赤蓮城,誰知道明十七趁機做了些什麽手腳?

柳明溪向來不掩飾自己的神情,明十七懊惱道:“我還不至於蠢到為葉瀾依一人而去滅了整個公孫家。”

“那倒是……”柳明溪讚同地點點頭,要滅也是滅葉家,而不是與葉家不對付的公孫家,這根本說不通!“這聽起來像是陰謀”

明十七歎了口氣,“本來就是,所以明家近期定會有大麻煩,我得馬上回月城。”

柳明溪一驚,明十七要走了,若是她獨自一人倒是不怕,但她帶著兩個孩子,前有狼後有虎的,誰知道那些窮凶極惡的刺客什麽時候找上門來?

“我和一諾跟你走。”

刹那間,明十七的心髒好似被什麽擊中,喜悅自胸腔某處,一層層往外蔓延開去。

他低低一笑,堅毅的薄唇輕咧,露出潔白漂亮的牙齒。“好。”

柳明溪半眯起美眸,狐疑道:“你,該不會是在誑我吧?”

他們離得近,眼前的佳人雪膚烏發,水眸紅唇,她的麵龐如水般的柔婉與嫵媚,眼神中卻又流露出幾許別樣的神采。

這就是他的…………侄女了。

明十七的心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大手驟然揪住,越揪越緊。

看到他濃眉緊皺,柳明溪趕緊擺了擺手,“我隻是開個玩笑,十七爺。”

男人粗獷英武的麵龐在她眼前猝然放大,“你要記住,我,永遠不會欺騙你。”

耳邊是他低沉渾厚的聲音,他說的又是如此肯定,不容置疑,柳明溪那顆不安的心,再次神奇地寧靜下來。

“我信你,十七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