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十章是時候下場大雨
大周
黎明破曉時分,高大冷峻的男子扯著韁繩,夾緊了馬腹,他不時揮動手中的長鞭,策馬疾馳在瑞城外的官道上。
風中遠遠傳來幾聲馬嘯,幾乎隻是彈指一揮間,便又沒有了蹤影。
趙政霖滿腦子想的都是,柳明溪嫁人了,那個沒良心的女人,她居然帶著他的兒子嫁給杜鳴生!
至於北地的戰亂,呼延烈的挑釁,趙政淳的身後事,敬國公府中一幹人的去留,趙政霖再也無心顧及。
原本,他以為,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掃清障礙,隻待這邊塵埃落定,便可以迎他們母子回京。
原本,他還籌劃著,要給她辦一場盛大到足以讓天下女子都豔羨的婚禮,他見不得她再受任何委屈,他要讓這世上再也沒有人可以取笑她不被夫君所喜愛。
結果,他卻先等來了柳明溪改嫁的消息!
他走前還和她說得好好的,轉眼間,她就成了他人婦!
趙政霖最氣不過的就是,柳明溪總是能將他放棄得幹淨利落,而他卻做不到。
從初時的驚鴻一瞥到如今,他們分分合合竟已八年之久。
在這漫長的八年裏,那個他曾無視,曾憎惡,曾惟恐避之不及的女人,已然成為他傾慕而渴求的,卻又求之而不得的女人。
他對她的愛已刻入骨髓,融進血脈,再也無法割舍。
趙政霖今生最為懊悔的事,莫過於當年自以為是的休妻之舉。
既已休妻,她就有可能會被冠上別個男人的姓氏,有可能會為別個男人生兒育女。正因如此,他才會在休妻後想法設法地束縛她的腳步,不讓她離開自己。
結果卻事與願違,她一再遭遇險境,而他並沒有保護好她,也沒有保護好他們的一諾,最終他們母子雙雙落在那些人的手上,身不由己。
他無法責怪她,可是,隻要他一想到,她此時正和別個男人洞房花燭,他的一顆心仿佛正被炙熱的岩漿包裹,炙燙,灼燒,直到將它化為灰燼。
他無法憎恨她,可是,隻要他一想到,她往後都會光明正大地站在別個男人身邊,他的心充斥著濃濃的絕望,那是就算他身在荒野,滿目鮮血都不曾有過的絕望。
早知今日,當初何必?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落在他身上時,沉思良久的趙政霖忽然哼笑出聲,想與他一拍兩散?那也要看他願不願意。
就算他們各自成了親又如何?他照樣可以讓她成為寡婦!
就算因此而掀起漫天的硝煙又如何?他麾下的萬千將士可不是吃素的!
就算退一萬步講,他們完全可以拋開這世間的紛紛擾擾,找一處無人知曉他們身份的小鎮,安靜祥和地度過餘生。
他可以帶著她春日裏踏馬觀花,夏日裏找一處清涼地嬉水玩耍,也可以帶著她秋日裏摘果,冬日裏賞雪。
那樣的人生,豈不正是她想要的?
總之,在她身邊的男人隻能是他!
趙政霖摒除雜念,一心隻想盡快趕到雲城,讓那個女人立刻、馬上回到他身邊。
狂風獵獵,馬蹄聲急。
瑞顥國
一名身材健碩的男子駕著一輛馬車緩緩行於一條蜿蜒的小路上,綠樹濃蔭,山花浪漫。
清晨的陽光穿過厚厚的雲城,從半掀起的車窗投射進來,將車內灑上一層細碎的金芒,象牙白的車簾隨風輕輕搖擺。
柳明溪懷裏緊緊地抱著一諾,在她身邊的則是胖嘟嘟,圓滾滾的小安,時光靜好,她隻覺得眼前的一切美好得恍若夢境一般。
“娘親。”稚嫩的清澈童音在馬車內響起,“我們何時可以見到爹爹?”
柳明溪的眸光閃了閃,她記起來了,先前他們是以幫一諾找爹爹的名義將他帶離曉廬的。
柳明溪若無其事地應了句,“一諾想爹爹了?”
她的心情頗為複雜,一諾是杜鳴生扶養大的,他心目中的爹爹自然不會是旁的人。
若是趙政霖知道,他的兒子稱杜鳴生為爹爹,不知道他會作何感想?
但,那也怪不得別人……
提到爹爹,杜一諾精致無瑕的小臉霎時浮現淺淺的笑意,他微赧道:“孩兒每天都想著娘親和爹爹。”
盡管柳明溪麵上依舊波瀾不驚,在她心頭卻是狠狠一窒,似被重物驟然壓住,沉沉地往下墜。
若是她現在就將實情告訴一諾,悉心教養他的爹爹,杜鳴生並不是他的親爹,而且杜鳴生救他們母子的目的並不單純。
他的親爹實則另有其人,而且他的母親早在懷上他的時候就已被他的親爹給休了,他們那個家,隻怕是回不得了。
如今她已被迫嫁給他口中的爹爹,卻又借機帶著他跑了。
若是讓她裝作無事,帶著一諾,回頭去找杜鳴生,那肯定也是不可能的。
杜鳴生對她連友好都說不上,對一諾倒是親近,隻怕也是另有所圖。更別說那裏有多少人要截殺他們母子,一旦回頭,生死難料,她不敢冒險。
總之,他們母子也不會再回雲城了。
一諾的年紀還這麽小,他能理解她的處境嗎?隻怕是不好說啊……
柳明溪左右為難,她敷衍道:“相信娘親,定會帶你找到你爹爹。”
杜一諾到底是年幼,他哪會懂得那些彎彎繞繞,欣然應允,“好。”
杜一諾到底還小,前夜又睡得太晚,他舒舒服服地窩在柳明溪懷中,很快便再次睡了過去。明十七下手似乎有些太重,小安仍然睡得正酣,至今不曾醒轉。
馬車內再次被靜寂所籠罩。
柳明溪端坐在馬車中,感受著馬車的顛簸,她望著安睡在她懷中的小人兒,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安寧。
至於往後,哎……她也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此番西行,他們並未過道月朧山,而是往另一邊,直接前往赤蓮城。
對於赤蓮城,柳明溪心中多少是有些向往的,畢竟那可是紅衣聖女的故鄉。
按說早該去祭拜一番,但是,隻要柳明溪一想到那裏不但有紅衣聖女之墓,還有一處,據說屬於她自己的墳塋,就會有種說不出的詭異感。
赤蓮城
夜,悄然降臨。
城主府的書房裏立著兩抹高挑的身影,分別是赤蓮城的城主,葉光耀,及其長子,葉瀾坤。
葉光耀年約四十,他五官深邃,身姿挺拔,蓄了山羊胡子,看起來頗有幾分道骨仙風的意味,隻是他那雙眼睛卻像禿鷲一般威嚴銳利,隱隱流露出凶惡狠戾之色。
此時他正居高臨下地覷著葉瀾坤,傾聽著自他離開赤蓮城至今這半年來的匯報。
“……那些明家的人手也同孩兒一般,不遠不近地跟著,但是從未出手。他們似乎無意將她帶回月城去,隻在暗中觀察著。孩兒以為,若是我們草率動了手,便會打草驚蛇,甚至與明家起了正麵衝突,倒不如靜觀其變,等待時機再伺機而動。不曾想,他們竟搶先一步動了手,孩兒雖然及時反應過來,卻被人絆住……”
葉光耀越聽,他的臉色就越黑沉,陰鷙森冷的暗褐色眼眸漠然掃過葉瀾坤,令他望而心驚,說話的聲音也漸漸小了下去。
“嘭!”
葉光耀終於忍無可忍,重重地錘了桌子一記,訓斥道:“哼!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不中用的東西,這麽點小事都辦不妥!”
葉光耀對子女的要求素來嚴苛,他積威甚重。
葉瀾坤高大魁偉的身子不自覺地微微顫了顫,他躬著身,小聲辯解道:“父親息怒,孩兒這麽做是為了不讓人查到我們頭上來,做起事來不免束手束腳,如今看來,我們也沒什麽可急的,既然要除掉她的人那麽多,我們倒不如繼續靜觀其變。”
葉光耀冷冷輕哼一聲,訓誡道:“瀾坤,你做事謹慎自然是沒錯,但你要知道今非昔比,且不說時間緊迫,她在月城那邊才一露臉就壞了我們的大計,留她不得。”
提起月城那邊,葉瀾坤羞愧不已。
“月城失利,你難辭其咎。”葉光耀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狹長略凹的深邃眼眸漠然,語氣中透著淡淡的嘲諷之意,“若非左護法替你求情,隻怕你已經死在月城。”
左護法……葉瀾坤掀了掀嘴皮子,不知該從何說起。
“孩兒知錯。”
看到他一味唯唯喏喏的態度,葉光耀愈發不滿,道:“我們已經靜觀其變這麽多年,如今已拖不得了。成敗在此一舉,你做事卻仍在瞻前顧後,如何成得了大事?”
他這個兒子長相粗莽,心思卻格外細膩,葉光耀起初以為是好事,其實卻不盡然。
明家本不該發展到如今的地步,但是西域較為弱小的五城一直被明家牢牢控製。
明懷陽占據了西域霸主之位這麽多年,地位極其穩固,難以撼動。
如今明懷陽漸漸老了,他已心生退意,明十七雖然有才幹、有魄力,卻還未真正上手,正是讓西域的霸主之位易主的大好時機。
為了這一天的到來,他們籌謀已久。
從二十年前紅衣嫁入明家,到二十年後,葉瀾依嫁入明家……這期間所發生的樁樁件件,都在他們的掌握。
可以說,他們所有的計劃環環相扣,分毫不差,最後卻在葉瀾坤手上功虧一簣。
當初在月城,他理應直截了當地殺了早在十八年前就已“死去”的明若熙,並趁亂殺入聖女殿,取回被明家控製了二十年的聖物,烏金長弓,再借刀殺人,滅了月城,將明家的根基徹底摧毀。
誰知他行事畏首畏尾,人沒殺掉,反被對方所傷。
更沒想到明家人居然在聖女殿四周都布下了陣法,倉促中,他們根本就沒能進入聖女殿,更別說奪回烏金長弓。
甚至於,該死的明若熙竟然以聖女的名義出現在月城,毀了烏護城的大計不說,還險些讓他們的數十年的謀劃全盤落空。
幸好,事後,她便銷聲匿跡,如若不然,整個西域都將落入明家之手。
不論過程如何一波三折,事實就是,他們既沒有找回烏金長弓,也沒有絆倒明家,還白白折進去那許多人手。
這簡直是豈有此理!
葉光耀都開始懷疑自己對他多年的栽培是不是白廢了。
罷了罷了,不過是個庶子,他又何必跟這麽個廢物較真?
葉家不像明家那般枝繁葉茂,他為了能與明家相抗衡,娶了正妻之外,還納了不少妾侍,其中之一,便是葉瀾坤的生母。
他的妻妾總共為他生下了八子一女,這唯一的女兒就是葉瀾依,那個丫頭的模樣倒是生得不錯,隻是她這脾性和行事風格竟然像極了紅衣,這一點讓他頗為不滿。
更遑論,她年紀輕輕地就迷戀楚辰,唉,她哪裏知道楚辰的真實身份,居然也敢與他私奔,如今讓他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收場。
畢竟,那人是楚辰,哦,他如今可是貴為左護法了。
“孩兒謹遵父親教誨!”葉瀾坤垂首,愧怍道:“必定不會再負父親所托。”
葉光耀眸光微閃,不置可否道:“我說的話,你且好好想想,下去吧,早點睡。”
“嗯,父親您也別太操勞了,早點睡吧。”
葉瀾坤說完便轉身打開門走出書房。
“紅衣啊紅衣,沒想到你死了這麽多年,還留了禍患給我們。不過,你的女兒和你一樣,就是個廢物!”
窗外風聲乍狂。
“今夜的風還真大!”葉光耀歎了口氣,意味深長道:“也是時候下場大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