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章心病與心藥

雲城狹小,就算瑞顥國的皇宮都小得可憐。

前院供文武官員聚集商議國事,比武競技或是把酒言歡的共有三處大殿,分別是文韜殿,武略殿以文華殿。這三處大殿倒算得上大氣磅礴,雕梁畫棟,精雕細琢自是不必說了,光是裝飾所用的金玉就不計其數,入目一片金碧輝煌。

相比較而言,後宮就有些簡陋了,攏共隻有帝後所住的鸞鳳殿,與兩位皇子幼時所住的和鳴殿。說白了,說是後宮,那其實是處不大不小的院子罷了。

不過,大皇子自幼不住宮裏,二皇子十五歲離宮,他最多也隻是偶爾回宮小住,後宮中,隻冷清清地住了慕容駿和公孫沐雲夫婦二人,倒也綽綽有餘。

夜已深,沉寂多年的和鳴殿破天荒地燈火通明,宮女、太監、太醫們正忙進忙出,不可開交。

寢殿內充斥著一股子藥味,猩紅色灑金的帳子裏頭躺著一形容憔悴的俊美男子,

牙床邊,胡子花白的老太醫一臉惶恐,躬身揖首道;“稟娘娘,二皇子這是心病,心病還要心藥醫。”

“哐啷---”

公孫沐雲怒不可遏地將桌上的一整套白玉茶具掃落地麵。

“你胡說什麽?”她大發雷霆,就差直接指著他的鼻子叫罵,“不會治就不會治,還找些亂七八糟的借口,本宮要你們這些酒囊飯袋何用?”

幾名太醫跪在公孫沐雲腳邊,像鵪鶉似地縮在那裏,連頭都不敢抬一下。

慕容駿剛到和鳴殿就看到了這樣的畫麵。

雖然保養得宜,妝容精致,但公孫沐雲畢竟四五十歲的人了,任她再厚重的妝容也無法完全將她麵上深淺不一的皺紋全數遮蓋住。

盛怒之下的公孫沐雲,細長的柳眉倒豎,粉白的臉龐布滿了戾氣,揮之不去。

慕容駿忽然生出一種,他並不熟悉這個已與他相伴三十年的枕邊人的錯覺。

他搖了搖頭,試圖將那種古怪的錯覺趕出腦海。

他不斷告訴自己,愛妻雖貴為國母,但她這一生並不是太順遂。

新婚那年,她的身子受過損傷,至今都還身嬌體弱。

大兒慕容笙肖似她,打從娘胎裏就帶著病根,同樣身子嬌弱,脾氣卻格外倔強。

幸好小兒慕容征更肖似他一些,身子還算健康,就連外柔內剛的性子也像極了他。

想到愛妻為他們的兩個兒子操了一輩子的心,慕容駿到底不忍苛責,他柔聲勸慰道:“讓他們好好替阿征診治就是,何必大動肝火?”

牙**,那抹修長的身影也在此時略微動了動,“父皇,母後……”

“阿征,阿征,你醒了?”公孫沐雲的反應很快,她急忙撲到床邊,又猛地回頭對縮在那裏不敢動彈的太醫們吼道:“都愣著做什麽,還不快來給二皇子把把脈!”

太醫正要上前,慕容征卻又朝著他們擺了擺手,“不礙,我有事要和母後相商,你們先退下。”

正當太醫們進退兩難時,慕容駿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去寢殿外候著。

慕容征雖然醒了,但是精神並不好,他的麵色慘白如紙,仿佛整個人被一股子灰敗之氣所籠罩。

慕容駿怎麽也沒想到,才一天不見,他引人豪的小兒竟成了這副模樣。

他蹙眉道:“說吧,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公孫沐更是雲心痛不已,她的聲音哽咽道:“阿征,你可要嚇死母後了。”

慕容征卻不動聲色地避開了她的碰觸,不鹹不淡問了句,“母後,劉三去了何處?”

“什麽?”公孫沐雲一驚,她略感心虛地將目光移開去,訕訕道:“好端端的,你提起他做甚?”

慕容征蒼白得過份的臉上,流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我有事要問劉三,他還未回來嗎?”

“知道你關心母後,不過眼下,你身子骨還弱,什麽都別管了。”公孫沐雲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隻得扯開話題,“真有什麽要事,也等你身子好些再說。”

慕容駿詫異地望了眼明顯心虛的公孫沐雲和麵色蒼白的慕容征,他極為敬重妻子,走過去,拍了拍慕容征的肩膀,道:“好了阿征,等你身子好些再說那些吧。”

慕容征卻仍不依不饒地追問道:“母後,劉三到底去做什麽了?他回得來嗎?還是說,不論事成與否,他都會和當年的齊二,田五,一樣下場?”

齊二、田五都是公孫沐雲的死士,十八年前就已經死了。

慕容征卻忽然說劉三和齊二、田五一樣下場,這話聽起來,說不出的詭異。

公孫沐雲喝斥道:“你在胡說些什麽!”

慕容征強撐著坐起身來,他的聲音低啞而又肯定,“母後,當年那件事,是您讓人做的,對不對?”

他說,當年的事,莫不是指十八年前那件事?慕容駿倏地瞪大了眼睛。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公孫沐雲眼中閃過一抹慌亂,顧左右而言他道:“阿征,你這樣胡亂猜測,真是太傷母後的心了。”

慕容征歎了口氣,盯著公孫沐雲的臉,緩緩又道:“母後,劉三還活著嗎?”

“住口!”

公孫沐雲大聲喝止了他,慕容征卻恍若未聞,他繼續娓娓道來,“還有燕芷靈,母後果真對她毫不知情?”

慕容駿再遲鈍也聽出來他分明是意有所指,不由加重了語氣道:“你們究竟在打什麽啞謎?”

慕容征麵色木然,眼神中卻似乎有些激動,“父皇可知道天山老人?”

慕容駿沉吟片刻,“照你的意思,劉三、齊二、田五,燕芷靈都與天山老人有關?”十八年前的真相還有些雲山霧罩,但似乎已經呼之欲出,他卻不敢相信。

慕容征言語艱澀,“數月前,我曾被天山老人所擄,是燕芷靈私自放了我。”

慕容駿冷冷地瞥了眼欲言又止公孫沐雲,問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看到她這般態度,慕容征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他堅持道:“燕芷靈是烏護城燕家的女兒,她在瑞顥國做了什麽,母後果真一無所知?”

赤蓮城公孫家與烏護城燕家之間,有著不為人知的聯係,但慕容駿對此卻並非一無所知。

原本,他以為公孫家和燕家結盟,僅僅是為了能與迅速崛起的葉家和明家相製衡,卻不料他們其實所圖更多。

而公孫沐雲竟在暗地裏動手腳,她十八年前與他們聯手,讓紅衣命殞瑞顥國……

“果真是你做的?”慕容駿苦笑道:“這麽些年來,我一直以為明懷陽是非不分,非要拿紅衣的事找我麻煩,原來……被蒙在鼓裏的人是我。過去的事早就該過去了,那時紅衣剛剛為阿征和嬌嬌訂下婚約,你何至於對她們母女下此毒手?”

慕容駿起初是極力支持這一婚約的,豈料造化弄人,他們非但沒和明家結成親家,反而與他們成了仇家。

“你也怪我?”若說公孫沐雲心中不慌亂那是不可能的,但她有侍無恐,“我怎麽可能讓那個賤人把她的女兒嫁給我兒?那件事,我從不曾後悔!”

慕容駿已無力辯駁,“雲娘,就算那件事真是紅衣所為,但她那時還小,少不更事,後來她也受了懲罰,你何必揪著那些舊事不放,為難一個無依無靠的晚輩?”

“究竟是我揪著不放,還是那個賤人的女兒纏著我兒不放?”公孫沐雲委屈無比,“阿笙身子弱,不肯成婚也就罷了,阿征好好的為那個小賤人蹉跎那許多年月!”

“阿征都快二十四了,至今孤身一人,你就忍心看著他一直這樣過嗎?”慕容駿吐出一口濁氣,“若是當年成全了他們,你我早該抱上孫兒了。”

“孫兒?”公孫沐雲冷笑道:“我怎麽可能讓那個小賤人生出我的孫兒來?”

慕容駿頗感無奈,“雲娘,你這是何苦……”

……

慕容征慘白的麵龐露出了一抹苦澀的笑容,喃喃自語,“嬌嬌,我終於查清楚當年的真相了,隻是我,恐怕永遠都無法替你母親報仇,此生,我注定要愧對於你。”

天色將明時,寢殿外忽然傳來大太監的聲音,“大皇子,您可回來了……”

公孫沐雲聞言一喜,在如何處置柳明溪這件事上,與她的想法高度一致的還要屬大兒,慕容笙。

他向來對柳明恨之入骨,若不是他極力阻止,慕容征極有可能已經娶了柳明溪。

公孫沐雲相信,隻要有他出麵,定能勸解慕容征,將他的心病,心傷全部治好。

“阿笙,你可回來了!”

公孫沐雲好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急忙迎了上前去。

慕容笙身姿高挑修長,一身金紅色喜服,俊美不凡。

許是被身上那套大紅吉服襯顯著的緣故,他那張蒼白的臉微微泛著紅,看起來精神竟意外的好,公孫沐雲不禁看呆了,“阿笙,你……”

杜鳴生聽說慕容征吐血後就快馬加鞭,連夜趕回了宮裏,根本沒顧上換衣裳。被公孫沐雲這麽盯著,頓時也有些心虛,“咳,母後,阿征如何會氣血攻心?”

公孫沐雲覷著他身上的大紅衣裳,越看越覺得可疑,不過,眼下阿征的事更要緊。

“那些太醫也診不出個所以然來,竟說他是心氣鬱結,怒氣攻心,可是他明明早上還好好的,不過是出宮一趟,回來就成了這般。”

慕容征確實隻是出宮了一趟,但他醒來就問她劉三的事,公孫沐雲越說越心虛。

看著風塵仆仆的大兒,她的眼淚刷地落下來,“阿笙定有辦法救阿征的對不對?”

十八年前的事,她自以為已經滴水不漏,居然還是讓慕容征看出了破綻來,連慕容駿都知道了,眼下,大兒可能是唯一會站在她這邊的人了,公孫沐雲心事重重。

杜鳴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正要進內室去看看慕容征,忽然被公孫沐雲攔住。

“阿笙,你身上穿的是什麽?”

杜鳴生直言不諱道:“今天是我迎娶柳氏的日子,我以為母後應該知道才是。”

公孫沐雲當然知道,但她一直以為那隻是作戲給慕容征看看,好讓他死心,即便如此,她也不喜歡阿笙與那個小賤人扯上關係。

而且他居然在父母麵前大大方方地承認了這件事,難道說他也對那個小賤人動了心思?不,這絕不可能!他定是還要想用這件事讓阿征徹底斷了那個念頭。

問題是,如今阿征都已經怒氣攻心,再刺激他有些不妥吧?

內室傳來一陣急促的嗆咳聲,“咳咳咳!”

剛剛走到寢殿外的慕容笙趕緊衝了進去。

“二皇子!”剛剛進入寢殿,正準備把脈的太醫驚呼出聲,“二皇子又吐血了!”

寢殿內頓時陷入一片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