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章沒那麽簡單

夜幕已然降臨,天際,點點璀璨的繁星悄然被浮雲遮起,隻能躲在雲層後散發出些微黯淡的星輝。

此時,柳明溪所乘的粉帳香車已穿過雲城暄鬧的街頭,緩緩駛在一條靜寂的長巷。

一路上,他們還在敲敲打打,鑼鼓聲回響在寧靜幽長的小巷,竟顯得格外寂寥。任誰也不會相信,這是瑞顥國大皇子在迎親,而不是什麽小門小戶在嫁娶。

不過,這樣也挺好的,畢竟連柳明溪自己也搞不清,他們成的算是哪門子親?

要知道她嫁的是杜鳴生,那個百般厭惡她,恨不得讓她去死的杜鳴生。

從今往後,他們就是夫妻了,光明正大,明正言順的夫妻……何其諷刺?

說到底,這場婚事辦得越風光,隻會讓她越難堪而已。

柳明溪心中鬱鬱,她驀然想起在那處小院的廂房時,明十七似乎有什麽話要對她說,可結果,他還沒來得及將話說完,她就被喜娘帶走了。

柳明溪知道明家和瑞顥國不睦已久,明十七不便在瑞顥國現身,行事也束縛良多。她還知道,就算他找到了一諾的下落,他也未必能幫她毫發無損地救出一諾,。

柳明溪不希望一諾出任何差池,所以她並沒有遲疑,乖乖地蓋上了喜帕,跟著那名鼻孔朝天,不可一世的喜娘走出了廂房。

在眾人不善的目光中,她毅然決然地踏上了杜鳴生所駕的香車。

她早就聲名狼藉,她的人生更是一團糟,她不介意再糟糕一點。

一諾的人生卻是剛剛才開始而已,為了一諾,她願意傾盡所有。

“咻嗚---”尖銳刺耳的破空聲呼嘯而來,馬車內,柳明溪猛地掀起了蓋頭。

緊接著響起了密集的“篤篤篤---”聲,飛箭如雨,有些釘在車柱上,入木三分,更多的則穿過車窗徑直入內。

要知道柳明溪所乘坐的香車可比不得慕容征外出所用的馬車,狹小、不結實不說,就連車壁都隻有三麵,兩側都有通透的大窗,前頭則隻用垂縵遮住了視線。

若不是她的五感格外敏銳,兼有武藝在身,反應迅捷,及時閃避開那些讓人防不勝防的冷箭,此時的她定然已經被鋪天蓋地而來的箭雨射成了刺蝟狀。

“啊啊啊------”喜娘的淒厲尖叫聲響徹整條長巷,仿佛能將夜空都劃破!

“殺人了!”、“救命啊!”、“有刺客!”,敲鑼打鼓的樂師們慌亂地嚎叫著,作鳥獸散,隻是終究,誰也沒能活著邁出那條漆黑的長巷。

巷子裏驟然陷入一陣死寂,血腥陰戾之氣彌散開來,就邊空氣都霎時緊張得如同凝固了。

柳明溪的心跳極快,那些人分明是瞄準了香車射出的冷箭,而香車上總共兩人,在車前的是杜鳴生,在車內的則是她。

可她不明白,那些刺客要殺的究竟是他,是她還是他們,以及那些人為什麽要殺他們?

要知道,她自從來到雲城便一直深居簡出,杜鳴生所安排的婚禮又是如些簡陋,理應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可他們究竟是招了誰,惹了誰,礙了誰,何至於此?

不遠處響起激烈打的鬥聲,那撥刺客也沒有再放冷箭,應該已經被人製伏。

杜鳴生對此,似乎早有準備。

先前,他駕著香車在鬧市繞了幾圈,最後拐進這處小巷,顯然也是別有深意。

“主子?”

柳明溪試探地叫了一聲,杜鳴生依舊一動不動,穩如泰山,端坐香車前。

一個古怪的念頭驀然在她心底浮現:他該不是早就料到會有這麽一出吧?

嗬……柳明溪忽然感到有些好笑,更多的卻是無奈,她真的隻是想找回一別兩年之久的兒子而已,怎麽就這麽難?

杜鳴生娶柳明溪確實不是一拍腦袋想出來的,事實上,他對柳明溪的感情很複雜。

若是柳明溪和慕容征沒有半點交集,又或她隻是無幹的周人女子,他對她大約多少還會抱有那麽點同情心。雖然她的淒涼下場根本就是自找的,但她身為女子,淪落到今天這般地步,也真是可嗟可歎。

然而現實是,不僅僅是他們之間,就連他們的父母、祖父母之間都有著扯不清理還亂的恩怨情仇,糾葛太深。

他憎惡她,也不僅僅是因為她身為慕容征自幼訂下的未婚妻,卻沒有做到潔身自愛,辱沒了他完美無瑕的弟弟。

還因為柳明溪的母親,紅衣聖女厚顏無恥,對他父親糾纏不清,傷了他母親的心。

更因為柳明溪的父親,明懷陽不分青紅皂白,將紅衣聖女的死歸咎於他父親,處處與瑞顥國針鋒相對。

國恨家恥交織在一起,若不是忌憚西域明家的威勢,杜鳴生恨不得讓柳明溪去死!

可他的好弟弟卻一直對她念念不忘,就算他知道她已經嫁過人,還為那人生了孩子,仍然癡心不改。

杜鳴生下定決心要娶柳明溪,最為重要的原因,自然是為了讓他的好弟弟徹底死心。也為了讓一諾堂堂正正地成為杜家的傳人,從今往後,他就是杜一諾。

當身著嫁衣的柳明溪乖順地坐上他所駕的香車時,他心中有一種類似於,餘生有她相伴也不錯的古怪念頭,油然而生。

杜鳴生也終於意識到,在他心底裏,其實也不是那麽憎惡柳明溪其人。

若是真正討厭她,他有的是辦法讓她悄無聲息的死去,可他並沒有那麽做。

若是真正討厭她,他何必無視來自於父皇與母後的壓力,非要趕在五月初十娶她。

若是真正討厭她,他也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衝破各方勢力的百般阻撓,執意要操辦這場屬於他們的婚事。雖然寒磣了點,但也已禮數周全,並沒有太虧待了她。

畢竟她是一諾的母親,而他將是一諾的父親,給她臉麵就是給一諾臉麵……

當他著吉服,駕香車在安興街偶然遇到到行色匆匆的慕容征時,杜鳴生的想法忽然有些動搖。阿征對柳明溪的心意,其實他比誰都清楚,真的要拆散他們嗎?

但是不這麽做也不行啊……

他是聲名在外的杜神醫,何況他已時日無多,想娶誰就娶誰,與旁人無幹,與瑞顥國的大局更是全無幹係。

可阿征不同,他是瑞顥國的儲君,身係瑞顥國的國運,他娶誰都不能娶柳明溪。

就算他不是儲君,杜鳴生也不能讓他完美無瑕的弟弟平白多了柳明溪這麽一個弱點或者說,汙點。

於是,他更為堅定地駕著香車拐進那條無人的長巷,接下來所發生的事既出乎他的意外,又盡在他的掌握。

杜鳴生從一開始就清楚地知道,那些在暗中盯住柳明溪不放的人,正虎視眈眈。

但,他又有何懼?

杜鳴生從來都不是任人宰割的弱者,若是他會輕易認命服輸,那麽早在二十年前,他就已經死去。

那些人潛藏在暗中那麽久,早已快要按捺不住,一到人少的地方,他們就不失時機地出手了。

杜鳴生的嘴角噙著笑,他就知道事情沒那麽簡單。

黑暗中,那些不知來曆的刺客鋪天蓋地湧進了長巷,杜鳴生的暗衛不過三十幾人,一時有些左支右絀,便有幾人趁機撕開暗衛們的防線,衝到了香車邊。

柳明溪並沒有束手就擒的意思,她不想也不能讓杜鳴生受傷,她果斷躍下了馬車。

隻是,還沒有等她動手,那幾名刺客已經全數倒地不起。

一片昏暗中,柳明溪並沒有看清楚杜鳴生的動作,但他果然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柳明溪不動聲色地拾起一柄長刀,握刀站在他的身側,一副保護者的姿態。

杜鳴生意味深長地望著她繃著張小臉,鄭重其事的模樣,莫名感到有些好笑,或許不止是好笑,還有一種讓人倍感陌生的異樣情愫在悄然滋生。

慕容笙精心培養的暗衛豈是那些烏合之眾所能比擬的?

不多時,那撥刺客便已經被殺滅。

柳明溪根本沒有機會出手。

她手上握著鋼刀,詫異地望向杜鳴生,問了句,“他們是誰?”

杜鳴生不無嘲諷道:“自然是要殺你的人。”

柳明溪弱弱地辯駁道:“可這是在瑞顥國,而且您身為大皇子,卻要把它推到我這個無名小卒頭上了事,不妥吧?”

若要這麽說,似乎也沒錯?

杜鳴生被她一噎,居然有些答不上來。

哎,這柳氏可真是好本事,隨便說什麽都能讓他動氣。

他冷哼一聲,沒好氣道:“廢話真多,還走不走?”

柳明溪狗腿道:“聽主子吩咐。”

杜鳴生又是一窒,他歎了口氣,罷了罷了,他不想再和她說話了。

杜鳴生一言不發,旋身離開了長巷。

柳明溪也知道這些刺客未必沒有後手,緊隨其後,離開了那處黑漆漆,還遍地屍體的小巷子。

至於那駕臨時找來的香車,自有人會處理,柳明溪才不替杜鳴生擔心善後的問題。

夜色漸濃,巷子裏黑不隆冬的,什麽都看不分明。

香車底下,有個人蜷著身子,瑟縮在那裏。

她拚命地屏住氣息,一呼一吸都小心翼翼,惟恐發出一點動靜來,就會像那些個鑼鼓隊的人一樣,把小命都交待在這裏了。

那一場廝殺並沒有持續太久,刺客們死的死,逃的逃,那對新人也帶人離開了。

那些人一走,整條巷子便陷入一片死寂。

偶有夜風吹入長長的巷子,挾帶著讓人作嘔的血腥及汙穢之氣。

藏身在香車底下的喜娘知道此地不宜不久留,但她還是等到外邊完全沒有了動靜,才敢把頭往外探了探,沒人……喜娘鼓起勇氣,躡手躡腳地鑽出了車底。

剛走沒兩三步,她的腳好像被什麽拌了一下,定睛一看,是屍體!她抬頭望去,陰森森,黑漆漆的巷子裏,入目可及之處,竟然到處都是橫七豎八的屍體!

喜娘心裏直發毛,她不敢逗留,轉了個身,正要往另一邊路口跑隻聽得不輕不重地“碰”一聲,她的腦袋撞到了什麽。

喜娘本就繃得緊緊的心弦好像突然斷了,她驚懼不已,撫著自己的胸口叫喚個不停,“哎喲喂,我的娘哎,真是嚇死老娘了。”

忽然聽得有人嗤笑一聲,陰森森說了句,“竟然還有活口。”

喜娘頓時驚的一個激靈,她拚命地睜大眼睛,卻怎麽看也看不分明,隻能依稀看到黑暗中有幾道模模糊糊的暗影正朝著她靠攏來。

完了完了,這定是閻王爺索命來了……咦?

她居然看到那些人似乎都穿了夜行衣,而且他們還蒙著麵?

喜娘顫著聲問道:“你,你們究竟是人是鬼?”

來人語氣陰冷道:“你是什麽人?”

喜娘兩股戰戰,抖如篩糠,“我,我不是什麽人,我隻是個喜娘,他,他們……”

對方再次“哧”一聲,不屑道:“看來,你已沒必要繼續活在這個世上。”

對了……

喜娘靈光一閃。

“我,我說,我什麽都說。我知道他們是誰,我無意中聽到了他們在說……”危急時刻,喜娘急中生智,她故意賣起了關子,“我什麽都說,請好漢饒我一命。”

在如今的三國七城中,尚未娶親並且還是個病秧子的大皇子,還真有那麽一人。

原來,她瞧不起的病秧子,破落戶,居然有著那麽高貴的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