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章大婚之日(下)

大周,京城

錦華園距離寅正街不遠,臨近鬧市,卻鬧中取靜,環境格外靜雅宜人。

遠處,雕梁畫棟,重樓疊宇,大氣磅礴卻又不失精致;湖岸逶迤,湖水旖旎,處處相得益障。

近處,名貴花木錯落有致,碧草如茵鬱鬱蔥蔥,九曲回廊曲折起伏。

趙政霖回來時,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恰好斜鋪在波光粼粼的湖麵,映出霞光萬道。

初夏傍晚,湖邊的風顯得格外清爽怡人。布局玲瓏的八角涼亭內,擺了張軟榻,榻邊,伸手可及的石桌上,瓜果、小食、茶點、酒水……一應俱全。

靠臥在軟榻上閉目養神的偉岸男子忽然睜開了眼睛,他的鳳眸狹長,眸色漆黑。他毫不吝嗇地朝著來人彎起了唇角,燦然一笑。

看到閔戰這副輕鬆愜意的樣子,趙政霖不禁失笑,“倒是挺會享受。”

“論享受,我哪兒及得上你?”閔戰裝模作樣地蹙起了濃眉,他歎了口氣,不無感慨道:“我這回可算是開眼了。你有那許多宅子,莊子,鋪子,嘖嘖,倒不如,送幾座給你的師兄我,如何?”

趙政霖被他誇張表情逗樂了,要知道跟他開口提出這些要求的人,不是別人,而是天機老人的大弟子。他反問道:“師兄若是真想要,又豈有缺這些凡俗之物的道理?”

道理是沒錯,但閔戰素來不高興理會這些東西,所以……

他坦誠道:“還真沒有。”

閔戰原以為自己鎮守北疆二十年,從未吃過一次敗仗也算挺有能耐的,但是跟自家師弟相比,那差距可就不是一星半點了。

他大言不慚道:“你那麽多鋪子,管得過來嗎?那麽多莊子,住得過來嗎?還有那麽多銀子,花得完嗎?我們可是親師兄弟,你何不讓我分攤一點?”

“確實不少,不過……”趙政霖菲薄的唇角微微上揚,“我可是有家室的人。”

這還真不是推托之辭,送莊子送鋪子送銀子都可以,不過恰好,柳明溪也喜歡那些,他要送誰,至少也得跟她打個招呼吧?

或者讓她先挑,挑剩下的,再考慮他人,趙政霖覺得這個主意不錯。

“嗤---”閔戰毫不客氣地朝他翻了個白眼,正色道:“你準備何時將她接回來?”

趙政霖一滯,他當然想越快越好,也一直都在為此而努力,可她怎會輕易回京?

趙政霖哪會不曉得,她根本不想回京,就算她待在他身邊的時候都還一味地想要逃離,而他隻能想方設法地將她留住,不惜一切代價。

事到如今,他至少也得先把一諾找到,才有可能把她帶回來。

趙政霖沉吟道:“隻待料理完這邊的瑣事,我就離京,等她想回來,我們再回來。”

“哦~”閔戰忽然有些羨慕這個師弟,他舉起了手中的酒杯,“那,師兄祝你馬到功成,早日抱得美人歸。”

“多謝!”

趙政霖也端起杯子,姿勢優雅的送到鼻端輕輕一嗅,淺淺的啜飲一口。

酒香彌漫在他的唇齒間,在他眼前浮現的卻是柳明溪醉酒那一回,那張嬌豔的小臉布滿緋色,眼神朦朧迷醉,嬌憨誘人的模樣,他真想此刻就飛奔到她身邊去。

趙政霖一仰脖子,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他鄭重其事道:“她是我的。”

閔戰看著儼然一副墜入情網的蠢樣,打趣道:“難道你師兄我,還會跟你搶女人不成?”

“咳咳!”趙政霖的臉色微凝,“北地的網放得夠大了,是時候讓你的人收網了。”

“人和人真是不能相比,我苦哈哈的守著北地這麽多年,結果混成了孤家寡人?”閔戰將四肢一癱,扯開了話題,“你倒好,抱著美人到處遊山玩水,逍遙快活,還掙下了龐大的家業。”

趙政霖聞言微怔,他何曾抱著美人遊山玩水,還逍遙快活?

他忽而想起了曾和柳明溪一起銷聲匿跡的那半年。

一年前的這個時候,好像也是這般溫暖的黃昏,他和柳明溪窩在萬家莊那處狹小的偏院,她在窗邊做著繡活,他則悄悄地望著她嫻靜嬌美的側顏。

曾經是她深深愛慕著他,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起,那雙偷偷凝望著他的明亮眼眸悄然住進了他的心房。

可惜等到他終於意識到這一點時,卻為時已晚,他們差一點就陰陽兩隔。

想到柳明溪曾經受過的委屈,趙政霖的心不由得揪起。

他傷她太深,她才會對他心牆高築。

他相信歲月總會慢慢撫平那顆受了傷的心,直到他能再次光明正大地牽起她的手,直到那雙瑩亮的眼眸重新映出他的身影。

他想她了,可她卻未必會想著他。

“哪有你說的那麽愜意……”趙政霖心中苦澀,他再斟一杯酒,抿了口,悄然轉移了話題,“若說我如今逍遙,那也是用了十餘年才做到的。”

閔戰善戰,但他凡事隻求爽快,行事獨斷專行。

他手底下不缺強兵,隻缺良將,因為將領的篩選和後期的培養,著實不易,且收效太慢,他根本就沒有那個耐心做這些。

趙政霖卻與他洽洽相反,他自有一套嚴格篩選人手的辦法,一旦被他看中的人,他會悉心培養。

他從一開始就讓他的追隨者自由決斷,隻是前期培養得用的人手就耗費了大量時間和精力,偶爾安排不當,也吃了些不大不小的敗仗,但他的收獲也是巨大。

如今他手底下的人都成長起來了,他們完全可以獨擋一麵,文武官員各司其職,相互間嚴密監督,他根本不用像閔戰那般事必躬親。

現如今京城的事大局已定,他確實可以帶著柳明溪去遊山玩水,隻要她想。

說起來,他竟已一個多月未見到她了,也不知道她過得可好。

趙政霖忽然想到了什麽,他倏地起身,抱了抱拳道:“師兄,容我去趟書房。”

閔戰才懶得理他那些閑事,他大方地揮揮手,“去吧去吧,咱們可是親師兄弟,又不是外人,何必整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倒是先前跟你說的事,你不妨好好考慮……”他指的是院子,莊子,鋪子,銀子……尤其是銀子。

閔戰朝他挑了挑眉,趙政霖卻隻是笑而不語。

翼每隔三日便有一次飛鴿傳書,不過,這次的書信好像晚了幾日。

趙政霖翻閱起積壓的各地探子們線報,其中也有雲城的探子幾天前送來的線報。

“該死!柳明溪,該死!”趙政霖倏地起身,他咆哮道:“備馬,快快給我備馬!”

華燈初上的雲城街頭格外熱鬧,車如流水馬如龍,居然還有人敲敲打打的,像是在迎親。

慕容征無暇理會那些,他行色匆匆。

自從那日在母後所居的沁園,他倉促見了柳明溪一麵,便被父皇和母後拘在身邊,親自看管,寸步不許他離開左右。直到今日,他才找到機會出宮一趟。

饒是如此,慕容征為了甩掉那些眼線也幾乎費了九牛二虎之力。

他走得太快,也就沒有發現,不遠處那駕並不怎麽起眼的香車之前,那名身著喜服,麵容俊秀的駕車男子在看到他時,麵色微微一凜,迅速將香車拐進一條小巷。

翻飛的粉帳內,佳人端坐其中,喜帕被清風掀起一角,露出一張美麗絕倫的容顏。

正在疾行的慕容征覺得他的心像是被什麽燙到似地,驟然一痛。

他猛地轉過身,回眸再看時,那輛算不得多起眼的香車早已沒入茫茫人海,再也無跡可尋。

慕容征不以為意地笑笑,一顆心卻仍然沉浸在即將見到意中人的喜悅之中。

他心裏有柳明溪,卻又礙於彼此的身份,無法與她成為夫妻。

然而不論能否結為夫妻,今生能與她不遠不近地相伴,他已然得償所願。

私心裏,慕容征並不希望她嫁給任何人,但是他並不是那麽自私。

倘若這世上有一個男人可以代替他給她真正的幸福,那麽他會放手。

倘若那人視她如草芥,那他會拚命護住她,哪怕那人是他敬愛的兄長。

慕容征早就知道兄長根本不喜歡柳明溪,所以當他第一次聽到兄長因為婚事被母後嚴辭責罵時,他竟然暗暗鬆了口氣。

被拘在宮裏的這幾天,他隻要一想到母後在斥罵兄長時那些夾槍帶棍,毫不留情的話語,又想到父皇麵對柳明溪時,看似笑容和煦,實則拒她於千裏的冰冷態度。

慕容征越想越不放心,迫切地想見她,似乎隻有見到了她,才能真正安下心來。

於是他急急忙忙,終於在天黑之前趕到那處小院,卻不料撲了個空。

暮色四闔,他看到院子裏隨處可見的紅綢正隨風飄揚,紅燈籠和大紅喜字醒目地張掛著,很容易猜出來先前這裏發生過什麽。

而柳明溪所住的那處廂房,竟已空無一人!

慕容征忽然感到一陣心慌意亂,他抓住一名灑掃婆子的手腕,疾顏厲色,“她去了哪裏?”

那名婆子根本就不認得他,隻覺得他看起來俊美無儔,麵色卻慘白瘮人,目光凶狠冷戾,在暮色中顯得格外猙獰駭人,嚇得她直哆嗦。

她戰戰兢兢道:“奴婢是新來的,奴婢什麽都不知道。”

慕容征死死盯著她,他伸手指了指原本柳明溪所住的那間廂房,厲聲問道:“我問你,原本住在這間屋裏的女子,她去了哪兒?”

那名婆子撲通一聲,直接跪在地上,渾身抖如篩糠,“我,奴婢,我聽說這裏原本住,住了名女子,她,她已成親,搬,搬走,再,再也不回來了。公子饒命啊!”

她成親了,搬走了?

她真的嫁給兄長了?

怎麽會這樣?

慕容征隻覺得自己腦子裏嗡嗡作響,那婆子好像還在絮絮叨叨地說些什麽,他卻已經聽不見了。

整個世界天旋地轉,明明已是初夏,他卻覺得這裏陰冷刺骨得好似身在冰雪天。

他的腳步好似被什麽釘在了地麵,不能移動分毫。

他的身軀僵硬無比。

他的心痛如刀絞。

他的嗓子眼裏像是哽了什麽東西。

他就像溺水之人,快要窒息了……

“噗。”他捂住胸口接連吐出好幾口殷紅的血來,才止住。

小鬆子追著慕容征來到這處小院時,卻駭然發現,他家向來雲淡風輕,即便泰山崩於前都麵不改色的二皇子殿下,他,竟然氣急攻心,吐血了!

“殿下。”

“啊啊啊---殺人啦---救命啊------”那名婆子驚惶失措,殺豬似地嚎叫起來。

她正要往外跑時,小鬆子眼明手快,往她頸後重重一擊。灑掃婆子立時失去了意識,粗壯的身子軟軟地倒在了地麵。

小鬆子正要上前攙扶血染了半邊白衫的慕容征,卻被對方用內力震到一邊。

慕容征啞著聲,黯然道:“兄長根本不喜歡她,可我,她明明知道我喜歡她啊,她為何還要和兄長成親?”

小鬆子好不容易才站定,他憂心忡忡地望望地上那一攤殷紅的血跡,又望望臉色泛青的二皇子,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隻能默默陪著。

暮色低垂,慕容征神情怔忪地佇立在柳明溪曾經住過的那間廂房外。那裏頭仿佛還殘留著她的氣息,他留戀不已,久久不願離去。

看到慕容征一臉頹然,生無可戀的模樣,小鬆子猶猶豫豫地建言道:“殿下,他們方才還在安興街,咱們若是現在趕過去阻止,興許還來得及。”

“什麽?”慕容征木然臉上果然有了反應,“你說,安興街?”

小鬆子麵有難色道:“殿下來時,大皇子所駕的香車,正好也……”

他也不知道自己說這些,是在幫二皇子還是害二皇子。畢竟國主和皇後都不可能讓二皇子和柳姑娘在一起,可讓他眼睜睜看著二皇子痛苦絕望,又實在於心不忍。

慕容征猛然想起來,先前,他為了甩掉那些眼線,無意中行至安興街,曾與一駕粉帳香車匆匆錯肩而過,那時他還……隻是當他再回首時,那駕香車已不知所蹤。

原來那竟是兄長迎娶嬌嬌的香車嗎?

老天爺讓他親眼看到了嬌嬌坐著兄長所駕的香車離開,而那時的他根本就沒有在意,竟與他們擦肩而過。

慕容征如同醍醐灌頂,是啊,興許一切都還來得及,那他呆在這裏做甚?

時間緊急,刻不容緩……他一陣風似地徑自離開了那處小院。

這下輪到小鬆子有些反應不過來,他定了定神,趕緊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