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郎情妾意

同樣寧靜的銀月之夜,大周京郊,依山而建的風華苑燈火璀璨。

安如玉邁著徐徐蓮步來到屋後的溫泉池子邊,嫋嫋熱氣彌漫在半空,如同雲霧一般的飄渺。

她抬頭仰望夜空,皎白銀月的周圍隻有零星幾顆黯淡小星,既是那捧月的星,自然不可能壓過天上的明月,安如玉唇角微微彎起一抹迷人的弧。

“下去吧。”

她摒退左右,這才動手除去衣衫,將曼妙的身子緩緩浸入溫泉池子中。依稀可見,那一身嬌嫩的雪膚上還殘留著斑駁的印記。

想到那夜趙政淳的孟浪和**澎湃,安如玉心中不無自得。

再想到他所說的那番話,安如玉心中沉了沉,嘴角瞬間勾起一抹陰冷的笑意,“安-飛-虹!”她咬牙切齒地念出了那個名字,姣好的麵容霎時布上猙獰之色。

她沒想到這個向來無腦又無膽的女人居然出息了,敢算計惟一的嫡親妹妹。哼,自己沒有本事攏住男人的心,卻一味怪別人,還害了她腹中的孩子,簡直是找死!

不過,這麽一來,她接下來要做的事就都順理成章了,不論太後姑母還是父親敬國公,誰也不能對她說出半個不字來。

安如玉輕輕抬腕,掬一捧溫熱的池水灑在肩頭,借此洗去一身的乏累。

她已在這裏休養生息數月,小產過後的種種不適和被那虎狼之藥所傷,受損頗重的身子終於調整回來了。

安如玉自忖不過三十一歲,若是待在現代社會,她還正值風華正茂,在這裏,這個年紀卻有些不尷不尬的。不過,她相信隻要她好好保養,一切都還來得及。

安如玉此時並不知道這裏還有一人正靜靜的站在一旁看著一臉享受的她。

趙政鈺一襲黑衣,隱身在這月夜之中,無意間微微一個抬頭,恰好露出了他嘴角上冷淡的笑意。他黝黑的雙眸眨也不眨的看著安如玉,神情頗有些複雜。

溫泉池中那張嬌美的臉龐被已然騰騰熱氣熏染得滿麵紅暈,白皙中透著紅潤,看著頗為誘人,讓他心頭微恙。

恍惚間,他好像回到了與安如玉兩小無嫌猜的那些年月。

敬國公府嫡次女安如玉自小譽滿京城,她時常出入宮闈,不時還能在聖上麵前露臉,自然也與聖上最寵愛的小兒子六皇子漸漸熟識了。

安如玉十三四歲便已嶄露頭角,才名揚天下,她同時被皇後安氏和貴妃劉氏相中。

按說她最親近,最常一起玩耍的人非五皇子趙政淳莫屬,隻是趙政淳生性木訥,不擅言辭。與之相反的是,趙政鈺卻十分活潑好動,他伶牙俐齒,時常能哄得她笑語妍妍。

春日裏,他們一起撲蝶、賞花,夏日裏,他們一起捉蟬、捕蛙,秋日裏,他們一起捉迷藏,冬日裏打雪仗。

他們誌趣相投,自然越走越近,可趙政淳總會不遠不近地跟著,安安靜靜地待在邊上充當背景板。

那一年的春天,正值京城落櫻繽紛的時節,蒙蒙細雨從空中飄然灑落。

僻靜的紫蕪苑傳來陣陣銀鈴般的笑聲,原來是一襲粉裳的安如玉在櫻花樹下翩然起舞。她身姿纖巧,身型婀娜,麵如敷粉,唇若點脂,眉目如畫,說不出的柔媚細膩。

十五歲的安如玉就那樣笑吟吟的望向他,她的美勝過沐著春雨,嬌豔欲滴的花朵。牢牢鎖住了他的心,更懾去了他的魂。

那時的他們青春年少,他郎情,她妾意。

那邊已經沐浴完畢的安如玉從浴湯中起身,她身姿嫋娜,濕潤的長發披散在身後,更襯得她肌膚如雪,白皙剔透,不過,那上麵分明是……趙政鈺的瞳孔猛地一縮。

趙政霖還在西域,那麽在她身上留下那些印記的男人還會是誰?

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趙政鈺打心眼裏不把趙政淳放在眼裏,可是今非昔比。

他那沉悶木訥的五哥已成為大周的新帝,而他卻流落到烏護城那樣鳥不拉屎的地方,說是休養生息,等待卷土重來的時機,實則……

若非他在西域偶遇趙政霖,隻怕一輩子都不會知道,安如玉竟已早早地委身於趙政淳,還生下了孽種!想到這裏,趙政鈺心中遽然怒意橫生。

錯眼間,安如玉已取了池邊軟榻上的布巾包裹住身子。

“紅綃~”

話音剛落,一陣腳步聲傳來,那是侍候她的丫鬟來了,趙政鈺及時隱去身形。

沐浴梳洗過後,安如玉披著一件淺金色流光紗衣,扶著紅綃的手,婷婷嫋嫋地往屋裏走去。

今夜的月色似乎格外的美,安如玉披散著一頭半幹的長發立在窗前看著外頭,她的神思似乎遊離。

紅綃走過來朝她說:“殿下,夜深風大,您站在這兒仔細別著涼。”

正在此時,一道夜風從窗外吹進來,拂著一室華美的垂縵翻飛,美若仙苑。

安如玉忽然渾身一個顫栗,她攏了攏身上的單薄的紗衣,旋身躺上了貴妃榻。

紅綃側目看她一眼,雙手微動將窗扉輕輕闔上。

紫綾則捧著熱湯上前來,奉到她手邊。

安如玉微微皺眉,這個時代琳琅滿目的養身湯藥,效果雖好,口感卻讓人無法忍受,不過為了調理身子,她還是堅持喝了幾個月的湯藥。

她幾乎是捏著鼻子一口飲下這碗黑乎乎的藥汁,紫綾趕緊將另一外小盅奉上,那裏頭裝的則是蜜餞。

說是蜜餞,其實也談不上口感,隻能稍稍壓製口裏這令人作嘔的藥味。

紫綾恭恭敬敬地收好藥碗和茶蠱退出屋外去,雖然蠢笨,辦事不免有些強差人意,卻是個忠心護主的。紅綃則不同,她嘴巧,腦子也比紫綾好使。

盡管如此,不論是紅綃還是紫綾,都不甚合安如玉的意。論長相,論氣度,論才幹,論手段……她們哪一點都無法與當初的翠蘩、漣漪等人相提並論。

隻可惜翠蘩當年辦事不力被她私底下處置,紅菱破了相不好再用,瀲灩過於敦厚不堪重用,她最為看中的漣漪卻對趙政霖有了那樣的想法,自然一個都留不得。

因著她先前換掉了瀲灩和漣漪後,四個身邊人都不知所蹤,這事已經被人揣測,所以她如今對紅綃與紫綾已和善許多,以免再被有心人拿出來作文章。

安如玉眉眼間似乎已經乏得很了張口打了個哈欠,她伸手輕敲後肩,輕啟朱唇淡淡道:“退下吧。”

紅綃和紫綾聞聲,齊齊道了聲“是”便旋身退出內室。

人悄悄,月依依,安如玉一個人享受著夜的寧靜,並不知道有一抹黑影悄無聲息地潛進了她的屋子裏。

那人借著月色,輕易地找到床邊,準確地將手中的匕首抵在她的頸邊。

安如玉渾身一顫,顫著聲問道:“你,你是誰?”

黑暗中,那人冷著聲答道:“是我。”

“阿鈺!你怎麽來了?”安如玉低呼出聲,“你不該來這裏!”

趙政鈺不屑地哼了聲,意有所指道:“我不該來這裏,還是不該來找你?”

“我日夜思念著你,可是見了你卻又忍不住擔心陛下會對你不利。”安如玉的腦筋早已百轉千回,她柔聲說道:“阿鈺,你來看我還要拿著匕首做甚?”

“陛下?”趙政鈺忽然笑了,他不無嘲諷道:“莫非你是指你的情夫?”

安如玉一驚,她的十指驟然握攏,麵已然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悲戚道:“我如今有了世玉,委身於他實屬不得已。”

“哦~原來如此。”趙政鈺若有所思地扯起了唇角,哂道:“你是為了那個孽種才拚命巴住趙政淳不放。”

不得不說,這話雖不中聽,卻是真正說到了點子上,安如玉微微一怔。

原本她無疑喜歡趙政鈺多過喜歡趙政淳,可今時不同以往。

如今趙政淳一飛衝天,成了大周至為尊貴的男人,趙政鈺則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

最重要的是,她名義上的夫君,趙政霖的心根本不在她身上不說,還恨毒了她。

安如玉太需要一個強勢的後盾,她隻得巴著趙政淳了。

若是她不巴著趙政淳,還有誰有能力庇護他們母子?

除了趙政淳,還有誰能帶著她披荊斬棘,走上人生巔峰?

事實如此,可是,安如玉望著一臉怒意兼妒火中燒的趙政鈺,她哪敢承認?

趙世玉的生父不是趙政鈺就是趙政淳,而且他的眉眼看起來既像趙政鈺又像趙政淳,就算運用現代醫療手段都未必能確定誰是他的生父,倒不如渾水摸魚一把。

這是安如玉早就想好了的,她非但不承認,還委屈巴巴道:“阿鈺,世玉可是我們的兒子,你怎能張口閉口說他是孽種?”

可惜的是,趙政鈺顯然並不買賬。

“嗬嗬,你們的兒子?”趙政鈺涼薄的麵上帶著殘忍獰笑,陰惻惻道:“趙政淳殺了我五子三女。你說,我也殺了他的孽種,替我那些慘死的孩兒們報仇,如何?”

安如玉聞言又是一驚,她的嗓門也驀地抬高了許多,“趙政鈺,不,阿鈺,世玉可是你我的孩兒……啊!”淒利的慘叫聲在寂靜的夜裏格外刺耳。

趙政鈺警覺地將手中的匕首往她頸上抵了抵,冰涼的利刃一觸到她細嫩的皮膚,殷紅的鮮血便滲了出來。

淡淡的血腥味縈繞鼻端,安如玉的身子顫栗不已,眼中布滿無法掩飾的恐懼之色。

“阿鈺,那都是趙政淳仗勢欺人,他強行占了我的身子,我……我忍辱負重,一切都是為了你和世玉,嚶嚶……”安如玉小心翼翼地覷著他的臉色,抽抽噎噎道:“阿鈺,我是你的玉兒啊,難道你全然不記得我們往日的恩愛了嗎?”

一雙美目漫著水霧,說不出的楚楚動人,任憑趙政鈺再冷硬的心腸也無法不動容。

“我向來都和世玉說,他的爹爹雖然不能天天陪著他,卻是頂天立地的漢子。”安如玉哽咽道:“我把身子把心都托付給了你,可你呢?你和別的女人生了五子三女不說,他們出了事,你不去找趙政淳,卻來找我和世玉的麻煩,你把我當成什麽?把世玉又當成了什麽?這世上就沒有比你更狠心的人了,嚶嚶……”

“鏗”趙政鈺手中的匕首落地。

“他是我的骨肉?”趙政鈺將信將疑道:“你真是為了保住我的孩兒才從了趙政淳的,沒騙我?”

安如玉抬袖揩了揩眼淚,賭氣似的嚷嚷道:“假的,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趙政鈺臉上的神情有些變幻莫測,語調也不由軟了下來,“玉兒,玉兒莫惱。”

“我為你,為了你,我……”安如玉支吾了一陣卻說不出什麽來,在眼眶中打著轉兒的淚珠兒及時淌了下來,她小聲抽泣道:“可你竟然要殺我和世玉,你說這世上還有比你更糊塗的爹爹嗎?哼,我再不會讓世玉認你這個糊塗爹爹”

“我隻道,隻道你當真的跟了趙政淳,一時被怒意衝昏了頭腦。”趙政鈺一臉愧怍,他伸手攬過她的肩膀,安撫道:“都是我不好,讓你,和孩子受苦了。”

安如玉順勢撲進他的懷裏,嗔道:“你這般不問原由地責問我,我的心都要碎了。”

“哪兒碎了,我來瞧瞧?”趙政鈺浪跡花叢已久,最了解如何對付像安如玉這般矯情的女子,他攫住她的唇,口中含糊不清道:“玉兒,你可想死我了。”

安如玉的雙手用力抵在他的胸口,側開臉去,欲拒還迎道:“別,外邊有人。”

趙政鈺勾了勾唇,輕笑一聲,隻是那笑容卻帶著冷意,“你多慮了,我既然敢來這裏,自然將一切都安排妥了。”

“這裏也有你的人?”安如玉頗感意外,莫非他真有什麽她不知道的倚仗不成?她的眼珠子轉了又轉,意味深長道:“還是說……”

莫非,趙政霖其實是趙政鈺的人?

否則如何理解趙政霖送給她的莊子,竟會悄無聲息地被潛逃在外一年多的趙政鈺所占據?

趙政鈺已經上了榻,哪還有心思和她說這些,他皮笑肉不笑地說了句,“這不是一個女人該操心的事。”便放下了床帳。

錦帳內,自是一番理也理不清的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