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章真正的用意(上)

柳明溪早就見識過慕容征身邊這些人的手段。

當初在西明山,那座破廟都能被他們幾人收拾成神仙洞府般,她以為不論他們將這處廢園收拾成什麽樣她都不會感到驚奇。

果不其然,這一回,她再次見證了什麽叫化腐朽為神奇。

柳明溪回到前院時,一間主屋,兩間廂房,還有一間廚灶房,已被灑掃完畢,簷廊之下,一整排的琉璃燈盞在夜風中輕輕搖曳,熠熠生輝。

不僅屋裏屋外均被收拾得幹幹淨淨,就連院子裏的枯枝腐木、雜草亂石均已被清理一空。效率之高,令人咂舌!

果然,慕容征的手下沒有庸人,不過,除了她以外。

慕容征朝著剛從廚灶房出來的齊嬤嬤微微頷首,便帶著柳明溪邁進了主屋。

盡管柳明溪早有準備,但是當她看到屋內的景象時,還是被驚呆了。

偌大的屋子裏,一邊是高床、軟枕、錦帳、屏風,從正屋由東往西,一層層都用落地幔子隔開,那落地幔子用的是整幅軟綢,仿佛女兒家的迤邐衣裙一般華美。

另一邊的書房則明顯素淨許多,紫檀木書案上,青玉古銅香鼎焚著月麟香,嫋嫋白煙自裏頭冉冉升起來,又徐徐暈染開去。

先前被柳明溪弄壞的木窗已被修葺一新,窗邊的小桌上擺好了幾樣熱騰騰的吃食,那椅搭、桌圍用上等織錦緞子,圍著桌子的兩把扶椅還配了織錦軟墊。

要知道約莫一個時辰前,這裏還是間一地爛木頭的破爛屋子,轉眼已經布置得像模像樣,說是新房……咳,這樣想是不對的,即便長住也並無不可。

齊嬤嬤手上捧著一碟看起來碧油油的菜走進了屋裏,頗不好意思道:“時間緊,這裏也沒有什麽拿得出手的材料,隻倉促做了些簡單的吃食……”

慕容征大手一揮,雲淡風輕道:“無妨。”

柳明溪怔怔地看著,愣愣地聽著,卻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評價這一切。

要知道他們從星火城而來,當時固然是備了些食材的,但是他們在一望無垠的荒原連續趕了十幾天的路,早已所剩無幾。

何況他們到了這裏以後,光是收拾屋子就需要花費不少時間和氣力。

就算齊嬤嬤讓大家坐在一起啃幹餅對付一餐,她也不會覺得有任何不妥。

柳明溪自忖,若是換成她來掌勺,這會兒她應該還在園子裏尋找可以食用的草根。

齊嬤嬤卻用這點時間準備了十七八樣菜,這其中有廢園後院湖中所捕撈的魚蝦,也有屋後荒地裏找來的野菜。齊嬤嬤竟用不多的食材準備了滿滿一桌子的菜,光是看看就已讓人食指大動。

柳明溪暗自感慨,慕容征身邊的人,果然沒有一個是廢物,呃,還是除了她以外。

等到她回過神來時,齊嬤嬤早已退出屋外,偌大的屋了裏隻剩下她和慕容征麵麵相覷。或許是因為先前那一吻,她再也無法坦然和慕容征若無其事地共處一室。

柳明溪心神不寧地用了晚膳,趁著小柱子侍候他洗漱的時機,她近乎奪門而逃。

皓月當空,弦月如弓,漆黑的夜空如同一塊巨大的黑幕,偶爾閃爍出點點星芒。

柳明溪踏著月色,匆匆離開了屋子,為了避免有人追上來,她甚至動用了縹緲訣。

她的腳步停在了一處湖邊,或許是暮春的月色太美,美到讓她有些哀傷,滴滴清淚落入水中,濺起絲絲漣漪,水中的倒影漸漸模糊。

快四年了,她幾乎忘了自己的模樣,也忘了自己的父母,忘了與自己有關的一切。

這四年來,發生了太多的事,令她應接不暇,她不得不顛沛流離,疲於奔命。

這四年讓她改變了許多,從被休後的怨憤不甘,被追殺時的驚惶失措,到如今麵對趙政霖時的無動於衷,和麵臨被不知來曆的刺客時的習以為常。

她對什麽都不在乎,惟有一諾和柳家兩老除外,為了他們,讓她做什麽都可以!

雖說因著慕容征的關照,一諾應該沒事,但他終究還是落在了居心叵測的杜鳴生手上,她總覺得不安。

雖說老父親柳江龍足智多謀,柳家兩老沒有自己的拖累應該會過得更好才對,但他們終究上了年紀。

天知道她有多想帶上一諾去找柳家兩老,從此平平安安地生活在閔州,再也不用理會京城那些醃臢人,破爛事,也不必管西域諸城之間那些爾虞我詐,相互傾軋。

隻可惜,這些都隻是她一廂情願的想法而已。

趙政霖尚未放棄帶她回誠王府的念頭,嗬,枉他聰明一世,卻一直不明白他已不是當初的趙政霖,他有了家室。而她,也早已不是四年前那個天真的柳明溪,那年她在藥穀生下一諾後被杜鳴生輾轉送回誠王府,從此母子分離。

杜鳴生分明是刻意為之,他讓她跟著趙政霖,再用她們母子牽製趙政霖。其實這也無可厚非,若是她全無用處,身為敵國皇子的他們何必冒險從火場中救下她?

足可見,他們已不可能回到當初。

讓她沒有想到的卻是慕容征的態度,他一改先前的雲淡風輕,居然對她說出這些話來,柳明溪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那種感覺。

她原以為,慕容征一再向她提及他們之間的婚約,定有什麽她想不明白的用意,畢竟是堅持要帶她到西域來尋根的人正是慕容征。

柳明溪既然有求於人,便也隻得配合他,至於趙政霖會作何想,她卻是顧不上了。

慕容征若是想用她和一諾來牽製趙政霖,或許真會有那麽點作用。可是慕容征居然在園子裏吻了她……的額頭,若說他隻是為了嘔趙政霖,那他完全不必做到這個地步。

慕容征若想用她來影響西域明家,那他的盤算隻怕要落空了,因為明家根本就不承認有她這麽一號人。這一點,慕容征不至於全然不知情才對。

總之,柳明溪心中一團亂麻,任她想破了頭也想不明白慕容征真正的用意何在。

再見慕容征時,他隻用薄薄輕紗披風罩住外袍,夜風中白衣翻飛,他頭上插著白玉簪,烏黑長發服服帖帖地披在身後。

那隻白玉簪……柳明溪微微有些愣神,他朝她溫柔淺笑,薄唇輕啟,“明溪。”

他的嗓音清越溫和,宛若春風習習,又似溪水淙淙,幹淨出塵,聽得柳明溪心中微微一顫,她趕緊回過身,不敢再看他。

“明溪,先前是我太過唐突。”慕容征見狀,隻得止住了上前的步伐,他歎道:“我一心想著盡快和你確定下來,可你,任我怎麽說都不開竅,我隻好出此下策。”

柳明溪怔怔地望著平靜的湖麵,兀自出神。她的身條纖細,有些弱不勝衣,夜風吹起時,更顯得她發絲飛揚,衣袂飄飄,隱約有乘風歸去的架勢。

慕容征眼神微黯,他不自覺地上前一步,好不容易才克製住心底擁她入懷的衝動。

柳明溪怎麽也不肯相信,慕容征竟然會跟她說出這麽一番話來。

他說他想和她盡快確定,他們還要確定些什麽?他還說她不開竅……

柳明溪一頭霧水地望向身後的白衣公子,不明所以道:“可是公子,我還是不明白。”

慕容征溫柔地笑道:“不明白什麽?說出來聽聽,我會一一解答。”他的嗓音略微沙啞,引人無限遐想。

柳明溪頓時心跳如雷,如果不是站在湖邊,她必定已經退後三大步,不,她恨不得離他越遠越好。

柳明溪壓低了聲音,試探般問道:“公子可還記得自己的身份,以及,我的身份?”

慕容征的臉色略沉,他語氣卻仍舊平淡,“當然記得。”

柳明溪沒好氣道:“既然如此,公子為何還說這些沒譜的話?公子不該一而再再而三讓我……”說到激動處,她的聲音不自覺地略為上揚。看到慕容征明顯不佳的臉色,她才不安地咬住下唇,把後麵的話吞進腹中,心中暗恨自己太沉不住氣。

“為何不能?”慕容征再朝她逼近一步,他伸出捉住她瘦削的雙肩,理所當然道:“你是我的失散十八年的未婚妻,往後我會好好補償你,往後……你也要好好補償我十八年來所受的相思之苦。”

柳明溪的腦海中又是一嗡,慕容征竟說出了讓她補償“十八年來所受的相思之苦”的渾話,而且是用一副天經地義的口吻。

有了趙政霖這一前車之鑒,在柳明溪聽來,這番話的殺傷力不異於催命符。

連她都知道的事,慕容征不可能不知道!

柳明溪不知所措地看著離得越來越近的慕容征,他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她,仿佛能勾魂兒似的,直教她連心口都緊了起來,她的雙手死命地絞著月白的衣擺。

柳明溪很想奪路而逃,但她心知自己的不論輕功還是武功都不是他的對手。更何況,她仍指望著他能幫她找回一諾。

左思右想之後,她也隻得硬著頭皮站在那裏。

柳明溪心存僥幸,若無其事道:“公子定是在開我玩笑,可惜一點都不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