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大放異彩

月城已然陷入一陣緊繃而詭異的沉默氛圍中,所有人心中都惴惴而不安。在如同死一般沉寂的對峙中,黎明悄然降臨。

這些毒蟲絲毫沒有退去的跡象,它們接下來會怎麽做,以及他們將會麵對多麽血腥殘暴的畫麵,不必細想就足以讓人毛骨悚然。

有人悄悄抱緊了懷中的幼兒,準備迎接最後一擊的降臨,也有人不甘地握緊了手中的棍棒鐵器,準備作最後的掙紮。

躲在人群中的陳寧燾則靜靜地伸出手擁住在他身邊瑟瑟發抖的沈菁菁。她似乎真是嚇壞了,竟然一聲不吭地任他摟著,乖巧柔順得讓人心疼。

陳寧燾怎麽也沒有想到他們都會選擇逃婚,陰差陽錯的,居然還結伴逃到了月城。

一路上,盡管他們相互嫌棄,相互鄙視,但終究誰也沒有放棄誰。他原以為這一趟不算白來,可惜他們還沒有真正體會到自由的美好,就遇到了屠城這樣的事。

倘若隻是一般的屠戮,他根本不會害怕,可他們麵對的卻是數不清的劇毒蛇蟲鼠蟻……陳寧燾有些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他再一次深刻地體會到這句話的含義,在這些連畜牲都算不上的低級蟲類麵前,他居然束手無策,隻有乖乖受死的份。

此時回想起這幾個月的經曆,陳寧燾隻覺得恍然若夢,可惜這場夢可能永遠都沒有機會醒過來。早知如此,他當初大大方方地娶了她進門該多好。

沈菁菁除了口無遮攔和好吃懶做,其實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缺點。

事實上,她模樣周正,皮膚好,身材火辣,她的嫁妝更是豐厚得令人咂舌,能娶到她,確實如老爹所言,他賺大發了。

那時他大概是腦子進了水,才會覺得自己娶她是吃了天大的虧,百般逃避。

想到這裏,陳寧燾將她摟得更緊了些,薄唇印在她的額角,他緊緊貼著她脂粉未施的清秀側顏,聲音輕柔,低沉道:“菁菁,若是有幸逃出生天,我們……我們就好好過日子,好不好?”

懷中人捂唇不語,滾燙的淚珠兒卻簌簌地滑落她的臉頰。

陳寧燾的心愈發柔軟幾分,他屈指輕輕拭去懷裏女孩無意間落下的滴滴瑩淚。附在她耳邊低語,“菁菁別怕,有我護著,讓那些蟲子先吃我,你就能多活一陣。”

沈菁菁終於伸出胳膊,緊緊地回抱他有些消瘦的身子,臉蛋也乖順地靠在他的肩頭,無聲地抽泣,她,也後悔了。

“噴薄朝日,皓婉皎月,熾烈之炎,無盡紅蓮…………”

黑暗中,驀然從他們頭頂上方傳來一陣梵音般的空靈嗓音。

那是溫柔和煦的女子聲音,溫柔如輕撫麵龐的冬日晨光,和煦如三月裏吹皺一池碧水的習習春風,仿佛泛著瀲灩柔和的波光,仿佛蘊含著仁愛無限與悲憫無垠。

沐浴在這樣柔和瀲灩的聲音裏,再狂暴躁動的心,再驚恐不安的心都會趨於安定,緩緩沉澱,再多的悲愴痛苦,再多的傷心絕望,也會漸漸淡薄,悄然遠去。

渾身的戒備以及對黑暗,對毒蟲,對死亡的恐懼如陽春白雪般寸寸融化。取而代之從心裏湧現出的是無比的滿足,無比的幸福,無比的崇敬,比無的虔誠……

“噴薄朝日,皓婉皎月,熾烈之炎,無盡紅蓮…………以吾之名,獻祭濁世。以吾之身,撕破暗夜,光芒利刃,邪祟退散!噴薄朝日,皓婉皎月,熾烈之炎,無盡紅蓮…………”

這就是西域子民最最熟悉,最最耳熟能詳,連三歲幼童都會倒背如流的紅蓮咒。

盡管在他們麵前的仍然是萬千毒蟲,但是在他們心裏不再隻有絕望,而是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

更奇的是,這些毒蟲居然如同被定住了身似的,不再近前,甚至沒有了任何反應。

二十八遍如同梵音的紅蓮咒結束後,月城重歸寧靜,人們不約而同地望向聖女殿方向,發現漆黑天際顯現出一團淺淡朦朧的亮光。

在那團逐漸擴大的亮光中,憑空浮現出一朵巨大的赤紅色蓮花。

在蓮花台上盤坐著一名朱衣金冠的女子,看不清她的麵容,隻能從她周身縈繞的淡淡光圈瞧出些身形輪廓來。

隻見她緩緩起身,取出一柄泛著幽芒的烏金長弓,她左手持弓,右手扣弦,拉弓射箭,發出淩利的“咻-嗚------”破空聲,城牆上的巨型銅鑼隨之發出洪亮的“鐺------”聲,響徹月城,直衝雲霄。

她的身姿瀟灑利落,她的箭法堪稱舉世無雙,她的力道更是世間罕有!

陳寧燾差點就想拍手叫好,這才想起來他們此刻還在萬千毒蟲的包圍之中,而那些毒蟲最聽不得這樣激烈的聲響。他心中一凜,暗道:大事不妙啊!

他驚駭不已地低下頭去,卻發現在所有晨暉所能映照到的地方,毒蟲已經全然沒有了蹤影,暗影中隱隱綽綽,仿佛還能看到各色毒蟲如同潮水湧動般退去的身影。

陳寧燾猛地抬起頭,從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清蓮花台上持弓而立的紅衣女子,她柳眉雪膚,風華絕世,就像一團火焰,周身帶著遮不住的光芒。

此時她在半空中俯視著他,還朝他……或許不止是朝他,和煦一笑,如同萬千赤蓮同時綻放,炫爛奪目,又似萬年冰雪刹那消融,神聖純淨的光華普照整個月城。

他的耳邊霎時歡聲雷動。

“聖女娘娘回來了,聖女娘娘真的回來了!”

“聖女娘娘沒有拋棄我們,她並沒有拋棄她的信徒,她真的回來了!”

“感謝聖女娘娘庇佑!”

滿城百姓極有默契地朝聖女殿的方向跪下,虔誠祈求,期望聖女娘娘的駕臨能帶給他們平靜,安康,喜樂的生活。

陳寧燾和沈菁菁來到月城之前根本就沒有聽說過什麽聖女娘娘,當然不會和月城百姓一起給她下跪,可是今天親眼所見的一幕卻著實讓人匪夷所思。

他迫不及待地扯著沈菁菁,踏著晨光來到懸著銅鑼的那處城牆邊,果不其然,銅鑼上的烏金羽箭仍穩穩當當地插在上頭。

陳寧燾本不信這世上有鬼神,可他眼前所發生的一幕幕卻動搖了他一貫的信念。

若說這世上沒有鬼神,那麽誰有那個本事讓萬千毒蟲瞬間退散?

若說她隻是凡人,那麽一個嬌嬌嬈嬈的女子怎麽可能拉得開一張烏金長弓?不要說是烏金長弓,就是鐵弓,都是世間女子不可能做到的事。

若說她是凡人,那麽她的箭怎麽可能射得中那麽遠的箭靶?而且那箭靶還是銅的銅的銅的!不要說那人還是個凡俗女子,就是尋常的習武男子都不可能做得到。

他心中驀然想到了一句:九天玄女下凡塵……旋及,他又重重的甩了甩頭,試圖甩去那個愈發離譜的念頭。

陳寧燾斂了斂淩亂的思緒,一回頭,正好發現沈菁菁像看傻子似的看著他。

劫後餘生並受到了巨大視覺衝擊的陳寧燾,此時仍然頗不淡定,他忽然有些懷疑,或許剛才他漏掉了什麽重要的環節,又或許他根本就沒有看清楚,才會這般震驚。

他決定問問別人,譬如說,沈菁菁對此的看法。

“咳!”他清了清嗓子,盡量平心靜氣地問道:“菁菁,你看到了嗎?”

沈菁菁揉了揉眼睛,一臉困頓地望著他,“什麽?”

陳寧燾指了指先前浮現過蓮花台那處半空,又指了指城牆上的銅鑼,見沈菁菁仍然有些迷惘,他出聲提示道:“那支箭。”

“嗯,看到了,不過......”沈菁菁不以為然地點點頭,她話鋒一轉,“我餓了。”

她的前半句話,成功地將陳寧燾的胃口吊起,而她的後半句話,又將正準備側耳聆聽她的見解的陳寧燾驚得目瞪口呆,良久他才似懂非似地“啊?”了一聲。

“先前太累了,我差點趴你肩上睡過去,可是那裏有那許多人在,擁擠不堪不說,有人還失禁了,小解在身上,咦,那個氣味可真讓人……何況我還站著,能舒服嗎?”沈菁菁絮絮叨叨抱怨了好一通,陳寧燾仍在愣神,她不滿道:“我餓了,還很累!”

陳寧燾已確定,他們思考的問題根本就不在一條線上,他張了張嘴,最後卻也隻得不無幽怨地答了聲“哦。”

聖女殿位於月城的最中央,是一座用白色晶石砌成的九層高塔,塔尖頂筆直高聳。在金色陽光的輝映下,氣勢非凡,仿佛散發著震懾靈魂的神秘力量。

聖女殿內,柳明溪身上依舊一襲紅衣,卻全然沒有了先前的絕世風華,反而顯得有些精神不濟。她的柳眉輕蹙,她的發冠歪斜,正無力地癱坐蒲團上。

她甩了甩有些酸痛的胳膊,又抖了抖綿軟的雙腿,低低地歎了口氣。

原來內力耗盡,體力透支竟會這麽難受,她的眼皮已在打架,很想好好睡上一覺。可是趙政霖還沒有回來,她不敢就這麽睡過去,隻能望著厚重的金色大門發呆。

聖女殿的地麵鋪著編織了赤紅色蓮花的金色氈毯,大殿四壁懸著長長的月白垂縵,在她頭頂是描繪著讓她聞所未聞的神佛,讓她眼花繚亂的法器以及她從不曾親眼見過的飛禽走獸,花鳥蟲魚等吉祥瑞物圖案的藻井,色彩濃豔,風格大膽,頗具西域風情。眼前這一切都讓她感到有些莫名的親切感,原來這就是聖女殿啊!

還有聖女像前,桌案上作為聖物供奉的烏金長弓……

今天之前,她一直都向往著有一柄能使上力的好弓,仿佛惟有這樣,她才能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當她看到聖女殿中供奉的烏金長弓時,便臨時起意,想到了用這一招來實現“光芒利刃,邪祟退散!”。

說實在,若是單憑一身的蠻力,她尚且拉不開這張烏金長弓。幸虧她已練出了內力,隻是當她傾注內力念完二十八遍紅蓮咒後,本就不多的內力早已所剩無幾。

最後這一箭,她真的差點拉不開弓,也正是這一箭將她的內力耗盡,也將她的體力透支,若不是反應夠快,及時用烏金長弓撐住身形,她差點就雙腿一軟,直接跌落蓮花台……但是不論如何,她總算做到了。

根據她和趙政霖的約定,她在發出信號後,趙政霖就會讓這些毒蟲退去。

他負責救人,她則扮作聖女現身,安撫人心,將這次毒蟲圍城的傷害減至最小。

這就是趙政霖所說的:攻心為上。

幸好,她這般也隻是拿來做做樣子。

柳明溪有種預感,倘若真的背上這麽重的烏金長弓上戰場,那她恐怕要鬧出笑話來。不要說殺敵了,就是想逃都逃不走,隻有任人宰割的份。

她終於明白,弓不是越重越好。

作為兵器,最重要的還是稱手,可惜她至今還沒有稱手的兵器。

柳明溪兀自長籲短歎了一陣,這才想到方才翼及時出手替她解圍脫困。

她徐徐回眸,咧開嘴,真心誠意地向他說了聲“多謝翼大人。”

翼根本不想搭理她,過了一陣,他又聽到柳明溪說道:“先前拜托大人的事,也請大人務必幫忙。”

翼仍然不想答話,隻是意味深長地覷了她一眼。

不喜柳氏的可不止他一個,他們早就知道柳氏文不成武不就,就連後院之事都打理不好,她就是個廢物,一個徹徹底底的廢物罷了。

她所能拿出手的,無非就是些針線活兒,廚藝之類,若是嫁入小門小戶,這些倒也夠用,若是嫁給誠王殿下,那未免也太不合適了。

他們一度以為,誠王殿下定是眼瞎心也瞎才會喜歡這樣的女子。

可是她方才在萬眾麵前,淡然自若的念完二十八遍紅蓮咒,並傾注了內力,是以她的聲音聽著並不響亮,卻能響徹月城每一個角落。

說實在的,這樣的效果,別人練十年都未必能達到,可她做到了。

翼還記得,柳氏不久前好像還在軟纏硬泡求著殿下和他教授輕功。

殿下無奈,隻得讓她學了點內功心法,柳氏不懂,但大家都心知肚明,那純粹是在敷衍她罷了。

結果,短短幾個月後她居然真的修煉出了內力!

不過她仍然是個沒腦子的,居然膽敢擅自作主去拉那把烏金長弓,那可是連他也不敢輕易嚐試的烏金長弓啊!

關鍵是她居然還成了!

她不但練出了內力還能將內力注入箭身,注入經文……

隻不過代價也是慘重,她不僅內力耗盡,體力透支,還損及筋骨,恐怕要將養好些時日才能恢複。

顯然她逞強太過,完全不知道自知之明為何物。

嗬,最可笑是他居然還指望柳氏有自知之明,隻怕注定要失望了。

哎,殿下和柳氏之間的恩怨糾葛,又豈是他這樣的外人所能厘清的?

翼暗暗歎了口氣,仍然什麽都沒有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