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如何放得下

柳明溪悠悠地醒來時,盯著漆黑的車頂瞧了半晌,才意識到她是真的離開月城了。

她吃力地撐起身子,從掀起的車簾一角,隱約可以看到外邊黃沙漫天,沙塵滾滾。

這一趟西域之行未免太過匆忙,她被翼帶到城外時,圍攻月城的敵軍早已經退散。卻不知道他們因何退去,更不知道趙政霖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

總之他很忙很忙,隻在她午膳時陪了她須臾便又離開了。

若不是顧及她的身子,他們這幾天應該會快馬加鞭,回到西北大營。如今麽,惟恐顛著她,累著她,他們隻能慢慢悠悠地來,所以翼看向她的目光才會如此怨念。

柳明溪還是不知道他們在忙什麽,他們似乎也無意讓她了解更多。

若說先前月城的事,是與她密切相關的,趙政霖才會向她透露一二,那麽其餘的事,既然與她無關,趙政霖當然也不會再向她透露分毫。

哎,這樣也好,眼不見心不煩,左右她也隻不過是個幫倒忙的,何必知道那麽多?

從翼百般嫌棄的目光中,她已經清楚地看出了這一點。

但凡有野心的男人,必然重視正妻的身份、地位、才幹、名聲……就算無法幫稱他,至少也不能拖他的後腿,而她恰好就屬於沒有身份,沒有地位,沒有才幹,且聲名狼藉那一種女人。

他當初娶她是出於無奈,隻用一頂小轎抬入誠王府,敷衍了事。他娶安如玉卻是主動求娶,風光大辦。

他從不曾給過她一兩銀子,還扣下她的嫁妝銀作為要挾,而安如玉一個月的脂粉錢都不止萬兩。

她懷著身孕被休棄丟出誠王府,而安如玉的孩子一出生就是尊貴的誠王世子。

這就是差距!

她已明白,她和趙政霖,不論如何都不可能長久在一起的,柳明溪暗暗歎一口氣。

除此之外,趙政霖並沒什麽對不起她的,他曾不止一次救過她的命。不久前,他還挽救了月城,保住了明家的根基。

雖說她算不得明家人,但趙政霖無疑是為她而這麽做的。她至少也該對他好一些,或者往後都視他為救命恩人如何?

天知道她來月城可不是為了幫助明家鞏固勢力,更不是為了拯救月城黎民百姓。而是為了……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過後,柳明溪所在馬車被人大力的掀起了車簾。

坦白說,眼前這人長得真是好看,也不知他是什麽時候換了一身幹淨的白袍,算不得太親切,卻也把骨子裏的戾氣遮掩住了。

他的頭發很黑,用玉冠束於腦後,一張白淨的臉龐愈發玉麵如冠,眉眼分明。

他不愛笑,唇角總是輕輕抿著,雖然冷漠,卻無法否認這是一張無可挑剔的英俊容顏。

柳明溪仔仔細細地打量著他,直到對上那雙墨黑色的瞳孔時候,方覺失態,她有些不好意思紅了臉頰。

來人自然是趙政霖,他的麵上帶著關切之色,“明溪,你好些了嗎?”

柳明溪朝他笑得眉眼彎彎,“好多了,隻是渾身還是沒有氣力。”

趙政霖上前,將她軟綿綿的身子抱在懷裏,“渾身沒有氣力也能叫好些了,嗯?”

柳明溪乖順地回抱著他勁腰,答道:“先前還頭痛,眼皮也打架,現在沒有了。”

趙政霖伸手點了點她光潔的額頭,語重心長道:“習武者不論是對戰還是修煉,都要講究一個度,過猶不及,這次的事是個教訓,你當引以為戒。”

柳明溪做事太過執著,當初她修煉《縹緲訣》,恨不能不眠不休,一口氣練成。

今日的事也是一樣的道理,她是真正拚盡了全力才射出最後一箭。

若不是他放心不下,堅持讓翼守在她身邊,還不知道她會出什麽意外。

若是細細想起來,他又發現其實柳明溪做事一貫如此,那一年,她為了嫁給自己,也是拚盡了所有,直到被他休棄。

如今她則在想盡一切辦法來逃離他的身邊,他費了這麽多年,好不容易才讓她的態度軟化了些,若是直接帶她回誠王府,隻怕是……

趙政霖將懷中人抱得更緊了些,“明溪,此次回京後,你想住哪裏就住哪裏,我,不會再勉強於你。”

柳明溪定定地望著他,她為難道:“可是殿下,我不想回京……”

趙政霖一窒,問道:“你想去哪裏?”

柳明溪小心謹慎地覷著他的臉色,說了句,“殿下,我要去找一個人,您知道的。”

越是客氣,越是疏離,趙政霖懂。

她要找什麽人,趙政霖同樣一清二楚。

於是,相顧無語。

外頭天色漸暗,暮色低沉,一行人驅馬緩緩行於漫無邊際的沙漠。

馬車內,柳明溪乖順地靠坐在趙政霖懷裏小憩。她頭頂的發冠已然歪歪斜斜,趙政霖抬手將它取下,又幫她將如墨的長發分成兩股置於肩膀前麵,讓她更舒服些。

他一抬眼,正好可以看到她頸後的白嫩肌膚,中間的發根處,有一抹誘人的嫣紅,狀如花瓣。他知道她的頸後這處格外敏感,熟悉的發香體香縈繞他的鼻端。

腦海裏漸漸隻剩下往日裏甜蜜交纏的記憶,他驟然覺得渾身發緊,嘴唇有些幹。

他知道,柳明溪的筋骨受損,至少也要將養七八日方能痊愈。到那時他們也該出了這片沙漠,可以找處客棧……

可她已連著好幾日沒讓他近身,如今伊人在懷,讓他著實感到難熬。

或許是感受到他愈發粗重的火熱鼻息恰好噴灑在她頸後發根處,很難受,柳明溪不自覺地蹙起秀眉,嚶嚀一聲,還微微扭了扭綿軟的身子。

趙政霖心跳若狂,他終於再也抑製不住,朝他覬覦良久的那抹嫣紅吻了上去。

馬車前頭與他們隻一層布簾相隔的翼聽到裏頭窸窸窣窣的聲響,頓時汗毛直豎。

眼下,他們是在連夜趕路,這種情況下,他是不是該先停下馬車,避開點,等到殿下如願一逞獸欲,完事後再趕路?

要知道他們一行人還為數不少,他莫不是還要幫殿下將人都打發遠些?

而且,柳氏的身子不是還受了點損傷?

不論如何,殿下的事向來都不由他說了算,思慮良久,他也隻能一言不發,裝嚨作啞,靜觀其變。

“嗯?”柳明溪終於再也睡不著了,她不無幽怨地喚了聲,“殿下,別。”

趙政霖僵了一身,他“嗯”了一聲,將臉在她頸間,便不再言語。

柳明溪猶有些不放心地回過頭,同他直直的目光對了上來,撲麵而來的是一股熟悉的冷冽氣息。

暮色中,憑著壁上那枚夜明珠的幽芒,她看到那雙素來清冷的黑眸蘊含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但是對於柳明溪而言,他的這個眼神其實是再熟悉不過的。

她也知道,他一直都對她的身體感興趣,她也並不是太抗拒他,可她有傷在身啊。

被他這樣火辣辣地盯著,她渾身別扭,麵上滾燙,本能的想要逃離這處令她感到危險的懷抱。

擱在她腰間那支鐵臂卻勒得更緊了些,直到柳明溪痛呼出聲,他才稍稍放鬆一些。

趙政霖低低歎了口氣,安撫道:“明溪,你不要怕我,你不願意的事,我不勉強。”

“我……”柳明溪解釋道:“殿下,我的身子還沒好,望殿下多擔待。”

趙政霖也知道自己太過心急,他故作鎮定,慢悠悠道:“我會等你養好身子。”

這言外之意,不還是他在惦記她的身子嗎?而且此惦記非彼惦記,柳明溪不禁麵紅耳赤。

或許是太難得能和他談上幾句話,又或許隻是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柳明溪換了個話題,“殿下,我找慕容征並非對他有私情,當初他讓我假扮他的未婚妻為他擋災,他曾許諾我三件事……”

“假扮的?”趙政霖抓住了重點,他挑了挑眉,心情沒為由地好了起來,不過……他的濃眉再次攏起,“你說,他許諾你三件事?”

他的女人,為什麽要讓別的男人為她做三件事?

柳明溪也意識到自己有些說得太多了,和一諾有關的事,她還有些躊躇。

既然說到了這個份上,她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再圓回去,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她如實答道:“正是,所以我才希望殿下幫我救他。”

趙政霖目光似鷹,銳利的落在她的身上,似在審視著什麽,他追問道:“什麽事?”

柳明溪渾身一僵,她怔愣良久,才吐出四個字,“我不想說。”

趙政霖半眯著眼睛,讓人看不出一點心緒波動,“是我做不到的事,嗯?”

這個問題很難答,柳明溪渾身緊繃,仍然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才不會得罪他,她支吾道:“其實,也不算,隻是,我自己辦不到的事,既然他答應了,我……”

這麽說仍然有些不妥,於是乎她的聲音越來越低,直到漸漸沒有了聲響。

趙政霖若有所思地望著她,他的眼神有些恍惚,似在遊離。

良久,他才說了句,“你,有事瞞著我。”這是陳述,而不是發問。

柳明溪心中一凜,她暗呼不妙。

趙政霖若是有心去查,她的往事根本瞞不過去。可是她真沒打算去京城當他的小妾或外室,也沒打算讓一諾去那個在她看來不異於龍潭虎穴的誠王府,還當庶子。

“不敢。”她心虛不已,麵上卻故作鎮定,語氣淡淡,撇清道:“殿下是做大事的人,而我的事都是小事,是以,不敢有勞殿下出馬。”

趙政霖的臉色徹底陰沉下來,從他的角度講,如今對柳明溪的態度簡直是前所未有的和善兼耐心,可是偏偏得不到她的回應,不僅如此,她還再三撇清。

他知道她確實有所隱瞞,但她有麻煩居然想到讓慕容征幫她解決,而不是他,這叫什麽?

她說她的事都是小事,那他在西域做了些什麽,他到瑞顥國又是為了什麽?

她難道不知道,他已經為她而放下一切,恨不得將心都掏出來給她看才好?

趙政霖望著她一副始終不肯交心的樣子,渾身上下都彌漫著仿若針紮著似的痛。

“你若不想說就別說。”他咬牙切齒道:“反正結果都一樣,你說或不說,我都會知道,但是……你要想想欺瞞我的後果。”

柳明溪一驚,為避免多說多錯,她隻能閉嘴,僵著身子坐在那裏,一動都不敢動。

沉默良久,趙政霖忽的軟了下來,輕聲問道:“明溪,如何你才肯拋開前塵往事,好好同我過下去?”

柳明溪為難地蹙緊秀眉,她盡量委婉道:“殿下是有家室的人,殿下定會和王妃定會多子多福,白頭到老……”

趙政霖隻覺得,刹那間,仿佛所有的聲響都消失了,四野一片靜寂。

別人或許不明白,但趙政霖卻知道柳明溪這番話是發自內心的,她自幼被柳江龍視為掌上明珠,嗬護備至。豪門大家裏的勾心鬥角她婚前壓根就沒嚐到過,在他們成婚後的三年裏,她的生活愈加封閉,她也是一貫地賢良淑德,與世無爭。

在很多人看來,她就是個蠢笨可欺的軟柿子,可她實則外柔內剛,是個強脾氣。

在趙政霖看來,她這樣的性子並沒什麽不好,他隻要她一門心思跟著他就好。

偏偏他們還陰差陽錯的走到了如今的地步,她能輕易地一次次將他放下,那是因為他早已不在她的心上。可他心裏自始至終就她一人而已,又如何放得下她?

“那我呢?”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平靜地響起,“你究竟置我於何地?”

“殿下是天神般的人物。”柳明溪頓了頓,低歎道:“對我來說,高不可攀。”

趙政霖定定地望著近在咫尺的人兒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樣,心頭又升起了異樣的情緒,終究還是不忍苛責。

他放軟了語氣,“可是我心悅你,除了你,我不想要別人。”

柳明溪的心霎時漏跳了幾拍,不過,那也隻是瞬間罷了。

他說,他不想要別人?

可他還不是娶了別人,還把孩子都生出來了,她是得多傻才會信他的一麵之辭?

“殿下當初娶我,已經淪為他人笑柄,若是再娶我一回,隻怕……何況,殿下已有家-室。”在他愈發森寒的目光中,她硬著頭皮補充道:“其實,殿下真不用擔心。往後,我定然不會另嫁,以免殿下蒙羞,這般可好?”

“你……不願意和我回府,可是……因為我娶了安如玉?”趙政霖抿著唇角,表情莫測高深,良久,他好像下了一個重大的決定,承諾道:“那你便等我的好消息,我定會安排好一切,光明正大迎你過門。”

柳明溪愣了下,她點點頭,又急忙搖搖頭,“王妃和殿下是天生一對,我怎能破壞你們的好姻緣。再說,殿下這般反複休妻再娶,不免太過兒戲,會落人口舌。”

趙政霖望著柳明溪,久久沒有回神,要知道,他是想方設法地想要給她名份啊,她倒好,居然一直在撇清和他的關係,她還說他和安如玉是天生一對,他還會和安如玉多子多福,白頭到老……

他先是有些憤怒,而後卻又慢慢釋然,唇角不由得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