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二章淪陷

這是明家十七爺與赤蓮城葉家大小姐的大喜之日,也是月城有史以來,經曆過的最為慘烈的一天。

是夜,對於未來滿懷美好期待的月城百姓酒足飯飽、喜大普奔的返家去。

他們還來不及撤去滿城飛揚的大紅綢子、吉祥喜慶的大紅燈籠以及鋪在朗月長街的紅地毯,大軍壓境、兵臨城下的號角便被吹響了。

誰曾想,在他們正為慶祝這樁天大的喜事而忙碌之際,月城的古舊城牆之外,竟然來了近萬敵軍,他們早已悄無聲息地將月城圍城圍了個水泄不通。

要知道月城總共才三千兵馬,敵我甚是懸殊。所幸月城有著高不可攀的千年古城牆,何況城內水草豐美,城外風沙漫天。

不僅如此,月城還有著明十七帶領的精銳部隊,不說能否退敵,至少抵擋上三五天在不話下。

西域七城中已有五城在明家的掌控之下,隻需要月城百姓和將士一樣拚出全力抵擋敵軍一天,最多隻需要一天時間,援軍就會陸續抵達月城。

誰能真正笑到最後,答案顯而易見。

正是抱著這樣的信念,當號角響起時,月城的人們並沒有太過慌亂,他們有條不紊,分工協作,很快就進入備戰狀態。

老弱婦孺被聚集在幾處大院裏,隻留了一些青壯年保護他們。

其餘人等齊齊上陣,男人們搬抬起重物往城牆外砸去。女人們也毫不示弱,她們有燒熱水的,也有熬熱油的,還有人將燒成滾燙的滾水、熱油都抬到城牆邊,向牆外傾倒而去,城牆下霎時響起一片淒厲的慘叫聲。

月城本就是是明家的天下,明家人不論男女,沒有一個是好惹的。有道是眾人齊心其力斷金,他們通力協作,將整座古城打造成銅牆鐵壁。

盡管圍城的敵軍足有近萬人之多,卻也不得其門而入。

隨著時間一點一滴流逝,城外敵軍的攻勢漸漸趨緩。

此時距離月城最近的陽城應該已經得到消息,如果他們連夜整裝出發,那麽天明時分,騎快馬的先頭部隊就能抵達。

到那時,他們便能裏應外合,將城外那些烏合之眾殺個片甲不留。

正當明家人以為勝券在握,月城百姓也都得知了這一好消息,終於能將緊繃的心弦放鬆下來時,異變突然發生。

夜色黑沉,他們什麽都看不到,靜悄悄的古城牆外,仿佛已經沒有一個活人。

夜風帶來陣陣腥曆的氣息,他們耳中似乎聽到陣陣古怪的聲響,像是“沙沙沙------”、“吱吱吱-----”、“簌簌簌------”、“喀吱喀吱喀吱------”……

無法形容那究竟是什麽發出來的聲音,卻能讓人頭皮發麻,冷汗直冒。

這聲音從若有似無到愈來愈來清晰,愈來愈響亮。

“快看!”不知道是誰率先開腔,大喊一聲,“那是什麽?!”

人們紛紛往城牆邊望去,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呼!真是活見鬼!”

幽冷月光下,土黃色的古城牆上竟然密密麻麻地爬滿了形形色色的蟲子,蜥蜴、蠍子、蜘蛛……不,那並不僅僅是蟲子,還有多到數不清的蛇、蟲、鼠、蟻,此時正如潮水般朝他們鋪天蓋地而來。

仿佛所有的低級蟲類都帶著席卷一切,甚至吞噬萬物的力量,正不約而同地朝著月城湧來,氣勢洶洶。

不多時,不論是城牆上,還是城牆下,到處都爬滿了形形色色的毒蟲。

女子害怕蛇蟲本是天性,很快就有人轉身逃跑,還有人抑製不住地發出了尖銳刺耳的驚叫聲,“啊啊啊!!!”

於是,真正悚人聽聞的一幕就在眾人眼皮子底下發生了。

黑壓壓的一片毒蟲湧向她,從她的腳背順著褲管爬上去,啃咬她,撕扯她,鮮血源源不斷地自傷處飆出,新鮮的皮肉刷刷地往地上掉,被後來的蟲子爭相搶食。

大小不一的毒蟲卻猶不知足,爭先恐後地從她的傷處、口鼻,從任何可能的地方鑽入她的體內。

她還活著,隻是生不如死。

她還在掙紮,還在尖叫,可她叫得越是慘烈,毒蟲就愈加興奮。

直到越來越多的毒蟲將她整個人都包裹的嚴嚴實實,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響,其餘毒蟲便不再近前。

經過漫長的掙紮,她的身體終於轟然倒下。

毒蟲退去時,那裏隻剩下攤衣裳和毛發,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一個鮮活的人兒已經連骨架被啃得幹幹淨淨,半點肉末都沒有留下。

人們已經被這一幕驚呆了,誰也不敢挪動半步。

“啊———救命,救救我,啊!!!”

不遠處,又一陣淒厲的尖叫聲傳來,而毒蟲果然不複所望,再次暴動起來,似乎過了好長時間,又似乎隻在瞬間將那名發出驚聲尖叫的女子啃食,連肉渣都不剩。

若不是她們的衣裳還有那麽一灘新鮮的血漬猶在原地,人們幾乎以為,先前隻是幻想罷了。

奇的是,這些毒蟲似乎根本沒有將這些旁觀者看在眼裏,啃完那幾個呱噪的女子後便撇下眾人,徑直往城內爬去。

原來,隻要他們不發出驚叫聲或者膽大到揮刀相向,不驚擾它們就不會受到任何攻擊。明白了這一層後,整牆上的將士和百姓極有默契的選擇了靜默佇立在原地。

月光幽幽的映照出一張張死氣沉沉的麵龐。

眼下,人們能做的隻是眼睜睜看著越來越多毒蟲從城外爬上城牆,任它們從腳邊,甚至從腳背爬過,而後浩浩****爬進城內去。

無數毒蟲過境,那場麵著實令人望而生畏。

更讓人害怕的則是那些毒蟲入城後將會發生的事,隻不過,在這樣的情況下,誰也不敢再輕舉妄動,誰也不敢發出任何聲響來。

不要說尋常的將士和百姓,就連常年出入沙場的明十七也震驚不已,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

同樣瞠目結舌,呆若木雞的還有城外那些原本正在圍攻月城的敵軍。

顯然在這些毒蟲眼中根本就不分敵我,它們對於所有的活物一視同仁。

確切來說,它們似乎隻對活蹦亂跳的生物感興趣。

這算怎麽回事,這許多毒蟲是怎麽來的,又是奔著什麽而去呢?

實在令人百思而不得其解。

相對於將士們的訓練有素,城內的老弱婦孺顯然沒有那麽淡定。不多時,瀕死的慘叫聲在月城各處響起,此起彼伏。聲聲刺破漆黑高遠的天穹,久久不能平息。

經過這一輪鮮血的祭奠之後,月城內也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之中。

恐懼,在黑暗中悄然流淌;血腥,在黑暗中靜靜彌散。

不用說,此時月城內外都已經被毒蟲,或者說操縱毒蟲之人所掌握。

月城外,一處形狀和顏色都像極了沙丘的營帳中。

錦衣男子正麵有喜色地招呼一名枯瘦小老頭坐下來與他一起對飲。“外頭夜涼風大,來來來,咱們不如先痛飲三杯潤潤嗓子。”

錦衣男子身材修長,他的麵容白淨,五官英挺,長得和趙政霖至少有三分相似,卻少了他身上的那股子冷厲蕭殺之氣。

這人正是大周乾興帝最為寵愛的六子,一年前就銷聲匿跡的瑾王趙政鈺。

此時他麵上盡是暢快得意之色,“隻用一個時辰,不費一兵一卒就將整座月城牢牢控製在掌心,這手段,嘖嘖,讓人歎為觀止!真不愧是南疆蠱王!”

小老頭恭敬地拱手揖答道:“這些年多虧了瑾王殿下的鼎力支持,才有李某東山再起的這麽一天。”說完客套話,他才依言,掀袍在趙政鈺麵前的蒲團上坐下來。

“蠱王言重了,咱們是互惠互利。”趙政鈺已經飲了不少酒水,他意氣風發道:“待本王收回了大周,這明家西域五城就都是你的了!不不不,不僅僅是西域五城,南疆十八部也是你的!”

事實是,趙政鈺壓根瞧不上這些蠻荒之地,他索性全數作為人情賞給蠱王了事。

至於往後,趙政鈺自忖,有了這般天大的恩賞,管他是什麽蠱王、蟲王、毒王還不都得對他感恩戴德,然後豁出去給他賣命?

趙政鈺越想越覺得自己深謀遠慮,早早搭上了蠱王這條線,越想越感到慶幸,若不是當初的無心之舉,他也不可能在外家西北侯劉家沒落後,還有機會重振旗鼓。

這不是氣運逆天是什麽?

趙政鈺已經想好了,等到降伏了有著西域霸主之稱的明家,他就要召集人手,帶著蠱王的大軍殺回大周去,讓那個占了他的皇位一年之久的廢物去死!

蠱王笑著舉了舉杯,輕勾的唇角上諱莫如深,“哈哈哈,彼此彼此。”

趙政鈺愈發豪氣幹雲,他連連舉杯,“幹了幹了,今夜不醉無歸。”

蠱王卻隻輕抿一口,便放下了酒杯,語氣恭敬道:“殿下盡管開懷暢飲,小老兒還要去會一會明懷陽那廝。”

趙政鈺麵上已然微熏,連聲讚同道:“對對對,正事要緊,正事要緊,哈哈哈。”

說罷,他往蠱王肩頭重重地拍了幾下,語重心長道:“為了替你養這許多蟲子,本王快將全部的家底子都掏出來了,蠱王可不要讓本王失望啊。”

蠱王臉上依舊帶著笑,那笑容中卻露出了幾許陰冷詭譎,讓人一見心驚。他意味深長道:“李某必定不讓殿下失望。”

“哈哈哈------”

子夜的月城外,傳來一陣陣詭異的笑聲,驚起棲在枯樹上的夜鳥,撲楞楞地飛向黑暗無盡的天穹。

這一夜似乎格外的漫長。

月城內外一片死寂,濃鬱的血腥味兒彌散於風中,汩汩殷紅血漬浸染了大地。這顆昔日的沙漠明珠,已然淪為人間煉獄般的恐怖屠場。

這一夜,明懷陽經曆了大喜和大悲。

他頹然坐在書房內,護衛在他四周都燃起了熊熊火焰,各種明貴的木製器具都當成了尋常的柴禾來用,將他護得滴水不漏。

用這個最為土笨辦法雖然可以暫時阻擋毒蟲近前的腳步,卻無法驅離它們分毫。

這一切究竟是怎麽發生的?明懷陽猶有些不明白。

是他執意要打破近二十年來西域諸城之間的平衡,也是他暗中聯係赤蓮城葉家,為明十七定下婚事。

按照他的計劃,隻待他們生出子嗣來,若是女兒便能順理成章地入主聖女殿,若是兒子,那便是身負明家未來的家主人選。

有著明家和葉兩家共同血脈的孩子作為紐帶,兩家之間的合作定能穩固而長久。

明家和葉家一旦真正聯手,還有誰以阻擋他們一統西域的腳步?

然而事實證明,這一切都是他自以為而已。

葉光耀顯然不甘心看著明家過於強盛,所以他暗中動了手腳。

定是他暗中動了手腳,不然,葉瀾依那樣頭腦簡單的女子,她有什麽理由看不上明十七這樣的大好青年?

何況她隻要生出子嗣來,就會榮升明家家主夫人,誰能拒絕得了這樣的**?

他心底卻悄然冒出另一個小小的聲音,告訴他,這一幕跟當初紅衣嫁入明家時何其相似。

當初的紅衣也是十七八歲的年紀,也是這般天真爛漫的性子,她同樣也是這般一心一意地愛慕著別的男人,卻被瀾熙作主嫁給了他。

明懷陽比紅衣年長十來歲,成婚前隻有過一麵之緣,連好感都談不上就與他拜了堂成了親。

那時的他野心勃勃,一味想著如何平複戰火不斷的西域,他從不曾關心過紅衣是怎麽想的。

後來,他們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他才知道紅衣隻想著要離他越遠越好……

即便無法和慕容駿在一起,她仍然不顧一切地遠赴雲城,還想將嬌嬌嫁給慕容駿的兒子。

明懷陽又想到那小子幾年前就曾出現在月城,他似乎不相信嬌嬌已不在人世的“事實”,還想到月城尋找她的蹤跡。

彼時他還曾暗自嘲笑慕容駿的兒子竟是個癡情種,嬌嬌死了十幾年,他還不肯罷休,誰知道嬌嬌居然真的還在人世。

那時他明明親眼看到了她們母女的墳塋……誰知道她居然還在人世?

明懷陽的心驟然揪起,這麽說來,或許當年,赤蓮城那兩處墳塋所埋之人根本就不是紅衣和嬌嬌,而是什麽來路不明的屍骨!

原來,葉光耀一直都在騙他!

原來,他從十八年前就已被人玩弄於股掌間而不自知。

可笑人人稱他為西域霸主,竟然連自己的妻女是死是活都搞不清楚。

他簡直枉為人夫,更枉為人父!

可惜他的覺悟來得太晚,嬌嬌已經毀成這副模樣,眼看月城也要毀了。

完了,一切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