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攻心為上

小小的偏院裏,毒蟲越聚越多,仿佛每一處月華照不進的陰暗角落裏都隱藏著、蟄伏著無數伺機而動的恐怖毒蟲。

如今,在某種神秘力量的召喚下,這些毒物齊齊出動了。

柳明溪的心弦早已繃得緊緊的,她死死的咬住下唇,生怕自己不小心發出尖叫聲,驚動了這些毒物。

她看到不遠處蔣婆子正神情緊張地護著中毒不醒的葉瀾坤,他們已經被密密麻麻的毒蟲團團圍住,哪兒也去不得。

他們這邊三人也好不了多少,同樣被毒蟲圍成另一個稍大些的圈,同樣水泄不通。

柳明溪心中一凜,無怪乎剛剛還喧鬧的月城內外突然詭異地靜了下來。

想來是城裏的其他人此時都像他們一般與毒蟲形成了對峙的局麵,誰也不敢輕舉妄動。隻是她不明白,這樣的對峙要到什麽時候才是個頭?

柳明溪仍然不知道南疆蠱王是個什麽東西,也不知道它是如何驅使和控製的這許多的毒蟲,更不明白這麽多毒蟲是從哪來爬出來的,隻怕方圓百裏的毒蟲傾巢而出也沒有這麽多吧?

她簡直不敢想像,若是這麽多毒蟲同時撲過來……柳明溪光是想想就感到後背發涼。饒是知道它們暫時不會發動進攻,仍是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趙政霖的臉色很是凝重,他在南疆十餘年,蠱王算得上是他遇到過的最為難纏的對手了。

起初他對這些毒物也是沒轍,損失慘重。若不是他身邊的能人異士多,後來還有了醫老這樣醫毒雙絕的聖手幫他,才算徹底壓製住蠱王。

他們之間的最後一戰是在三年前,他反敗為勝。

狡猾的蠱王卻趁亂逃出了南疆,來到西域。

趙政霖沒想到,有一天他也**差陽錯的來到西域,並且再次和蠱王對上。

一晃已經三年不見,他也很想知道南疆蠱王的本事是否見長。

翼一直護在趙政霖身邊,雖說這樣的場麵並不是沒有經曆過,但這一回是不同的。

以往殿下身邊有南疆鐵騎,在將士們層層的保護之下,殿下絕無性命之憂。而此時就他們兩人,呃不,還有一個專門負責拖累殿下,讓他行事縛手縛腳的柳氏。

以他們的身手,離開月城本是再簡單不過的事,然而因著柳氏的牽絆,殿下居然決定不走了。

想到殿下和柳氏先前的那番談話,翼的心中又是一凜。

殿下,他該不會真想強出頭,幫明家脫險吧?

殿下自然算得上人中龍鳳,他武功蓋世,謀略無雙。

然而強龍尚且不壓地頭蛇,殿下居然為了區區一個柳氏而選擇對抗千千萬萬的敵軍,關鍵是撇開這些敵軍不計,還有數不清的毒蟲入城。

且不說殿下這條強龍能不能壓倒這些敵軍和清除毒蟲,誰知道柳氏在事後會不會認賬,又有誰知道明家會不會在事成後過河拆橋,甚至倒打一耙?

兩虎相爭,他們眼下最該做的不是坐壁上觀?等到決出勝負時,他們再適時出手,事半功倍。若是過早卷入其中,那後果,讓人光是想想就膽顫心驚。

還真是不妙啊,翼的額頭已然沁出汗珠,此時卻也顧不得擦了。

他望了望趙政霖,低眉斂目,壓低聲音請示道:“殿下,這可如何是好?”

趙政霖抬眸望向遠方,聲音低沉,徐徐道,“除非將蠱王的邪術給破了,否則,這些毒物殺之不盡,而蠱王正隱在城外,攻城的將士中,想破他邪術有些不易。”

解決毒蟲圍城,這對於明家而言或許根本不知道該從何處著手,難如登天。但那也隻是對於明家,若是對和蠱王打了多年交道的趙政霖而言,真算不得多大點事。

讓他比較為難的反而是柳明溪的態度,她是想保住月城還是不想,或者說她是想護住明家還是不想。

若是她想保住月城百姓或護住明家的勢力,那麽就算他為之而付出艱辛、付出努力、付出汗水,甚至於將自己卷入到這場無情的戰火中去,一切都是值當的。

若是她不想保住月城,那麽他做什麽都多餘的,倒不如袖手旁觀,坐收漁翁之利。

“明溪?”趙政霖回眸,他的薄唇輕啟,緩聲沉吟道:“你,想不想保住月城?”

柳明溪此時還滿腦子都各色毒蟲,她剛在心頭安撫好自己,又深吸一口氣穩住心神,這才猛地仰起一張小臉,直直對上那張堪稱曠世的俊美麵龐。

銀月的光影裏,趙政霖的五官深刻如白玉雕琢而成,他臨風而立,有種說不出的風華氣度。此時,他那雙深邃若淵的黑眸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柳明溪清楚地記得,那張臉曾經是最為冷峻沉靜的,宛若冰封萬年的寒潭,讓人看不到一絲一毫的情緒外露。那雙眼曾經是最為冷冽銳利的,隻消往他身邊一站,就能感覺到近乎實質化的刺骨寒意襲來!仿佛從來都不帶哪怕一星半點的暖意。

也不知道從何時起,他的眸子裏已氤氳著幾分溫暖之意和些許的寵溺。

想到他的問題,她更是瞠目結舌,半晌說不出話來。

事實上,對於月城,她的心情是複雜的。

雖然明懷陽似乎沒有認她的打算,她也不算是地道的月城人,可是讓她眼睜睜地看著月城被血洗被屠戮,明家被徹底覆滅,仍是有些於心不忍。

隻是,以她自己的能力,根本沒有辦法阻止這一切的發生,惟有指望趙政霖。然而若是他解救了月城,那麽她又當如何。

感恩?她並不是月城人,甚至算不得明家人,輪不到她來感恩吧。

無視?她的心也是肉長的,趙政霖不顧一切地為她做下這麽多事,她無法不動容。

報答?她一無所有,能拿什麽去報答他,就算以身相許,隻怕也已沒有那個資格。

他心中雖然對她有幾分男人對於女人的喜歡,但那份喜歡是單薄的。

她這個女人是讓他感到感到羞恥和拿不出手的,也是讓他身邊的人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欲除之而後快的。

她對於他而言,就像是一個徒具女性身體的物件,想要時他可以捧在手心裏愛不釋手地把玩幾天,不想要時也可以將她鎖在屋內,不聞不問。

事實上,他所需要的,他所執拗的也隻是對她這個物件的所有權。

這樣的生活,她早已經受夠了,才會這麽多年了仍然執意想要逃離他的身邊。

有一瞬,她甚至想讓趙政霖直接離開月城得了,可是她也不願意眼睜睜看著滿城的百姓葬生於毒蟲之口。

這並不是出於什麽仁愛大義,也不是為了所謂聖女的職責,她隻是純粹的於心不忍,尤其是當她知道趙政霖有辦法挽救這些人的性命時,她更是無法熟視無睹。

她心中思緒萬千,終於還是輕聲問了句,“如何才能救下月城百姓?”

“你跟我去一個地方。”趙政霖垂眸睨著她,他微微扯起唇角,含笑道:“隻要照我說的去做,你就能救下整個月城。”

柳明溪聽到他這麽說,隻覺得眼前一亮,所以月城還是有救的?!

不過,他說的是誰能救下整個月城?

柳明溪驚愕地瞪大眼睛,好不容易才克製住驚呼出聲的衝動,她將信將疑地伸出手指了指自己,“我?”

這怎麽可能?

她就隻是一個人,一個什麽都沒有,什麽都不會的女人,可趙政霖卻說她能從毒蟲口中救下滿城的百姓,這話連她自己都不信!

可這卻是他親口所說的,柳明溪的直覺認定這是可信的。

問題是,她究竟該如何做才能救下月城的百姓?

舍己救人?她沒有那樣的覺悟。

以身飼蟲?她沒有那樣的勇氣。

正當柳明溪滿頭霧水之際,趙政霖已經拔地而起,帶著她離開了青瀾院那處偏院,瞬間消失在蒼茫的夜色中。

趙政霖並沒有帶著她離開月城,而是在月城內兜兜轉轉。

柳明溪這時才知道這些毒物之多,遠遠超乎她的想像,幾乎爬滿了整個月城。

不僅僅是數目龐大,種類也極其繁多,譬如蜥蜴、蠍子、蜘蛛、蛇、蟲、鼠、蟻……這些本不應該出現在人前的毒物,都出現了。

柳明溪先前還沒有發現,此時她卻注意到,它們的眼中似乎都隱隱冒著紅光。

說起來,這些毒物本身並不是有靈智的物種,此時卻極有默契地團結一致,隻是將人團團圍困在包圍圈,卻並不主動攻擊,這確實是極其詭譎的場麵。

若是有人以為這些毒物都隻是擺設,那就大錯特錯了。

但凡有人膽敢妄想突圍或發出什麽刺耳的聲響來,這些蛇蟲便如同受了刺激般一擁而上,瞬間將人啃噬得幹幹淨淨。

不過數息,一個大活人隻剩下一地空空的衣物和淩亂毛發,就連骨架都所剩無幾。

至於其餘的人,雖然沒有直接受到蛇蟲攻擊,但在親眼目睹這般血腥駭人的慘案後,那種驚恐和絕望卻比直接被蛇蟲啃噬更甚,恐懼感深深縈繞在每個人的心頭。

這個時候的人們,仿佛早已淪為這些低級的蛇鼠毒蟲的案上肉,盤中餐,隻有任憑它們隨意宰割啃食的份。

趙政霖這樣的絕世高手自然不在這些普通人之列,他內力渾厚,又身負上乘輕功,身形縹緲來去如電,根本就不是那些毒蟲所能觸及分毫的,神祗般的存在。

這個世界上能修出內力來的人萬中無一,並且這些人中的絕大多數,終其一身也隻能像柳明溪一樣,五感比尋常人更為靈敏,力氣更大,速度更快,身手更為矯健而已。

若是應付少數蛇蟲倒也不在話下,但凡是人,任憑他再好的身手也總有體力不支,需要休息的時候。然而此時的月城已被毒蟲所占據,地麵上密密麻麻,無處落腳。

這些奮起反抗的勇士一旦體力不支,便會率先落入毒蟲之口。

對於尋常人而言更是如此,他們清楚地知道,倘若一不小心發出什麽聲響,驚到了這些毒蟲,便會招來滅頂之災。

惟有小心翼翼,屏氣凝神,他們才能暫且保住性命。

於是乎,整座月城在短暫的驚叫衝殺後,便陷入一片無邊的死寂之中,

柳明溪不停想著蠱王,想著從四麵八方而來,仿佛無窮無盡的各色毒蟲,想著月城百姓此時正驚恐不安的神情。

想著他們如同待宰的羔羊般被毒蟲圈在原地,卻不敢動彈分毫的畫麵。地上隨處可見的殘破衣衫和血漬可以證明那裏曾經發生過的慘烈對抗,而結果,顯而易見。

柳明溪愈想愈覺得喪氣,愈想愈不相信她能救人。

事實上,若是趙政霖現在撇下她不管,她自認為連活命都成問題。

正當她失神之際,忽然聽見他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出乎意外的柔潤悅耳,“明溪。”

柳明溪驀然發現他們竟已來到一處高塔。

高塔之巔,夜風習習,沁涼宜人。

塔邊是一池平靜無波的湖水,皎潔的月色傾泄一地,水麵薄霧縈繞,映出一輪弦月,美好似仙境。

這裏附近似乎都沒有人,也沒有任何的活物,自然也沒有毒蟲盤踞在此。

她忍不住問道:“這是什麽地方?”

趙政霖啟唇一笑,“聖女殿。”

“在這裏?”柳明溪不解道:“我要怎麽救他們?”

趙政霖俯視著她,薄唇噙著淺笑,他淡淡地說出四個字,“攻心為上。”

攻心為上?

柳明溪好像明白了什麽,又好像什麽都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