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章心很小

“我才不管那些人的死活!”柳明溪咬了咬牙道:“也不會要求你去管那許多人。”

實則柳明溪所說的家人,無非就是柳家二老和一諾。

柳家二老膝下就她一個,在她身死後,若是趙政霖有心,他能顧念點舊情,以她之名為他們養老送終就足夠了。做到這一點,對他來說應該易如反掌才對。

再說趙政霖的勢力分布極廣,若是他有心,能夠仔細追查她離開誠王府後那憑空消失的兩年,他應該可以順藤摸瓜,發現一諾的存在。

趙政霖府上有正妻,膝下有嫡子,什麽王爺之位,什麽萬貫家財,都與一諾無關。

就像她從未拿到過趙政霖的一兩銀子,也從未以他正妻之名出現在人前,她明白自己在他心目中,一直都是見不得人的,而她所生的孩子,想必也是同樣的道理。

這是柳明溪此前一直不願意讓趙政霖知道一諾的存在的根本原因,她不想自取其辱,更不想讓一諾和她一起被約束在趙政霖身邊,明裏暗裏遭人白眼,受人唾棄。

可是她都快不在人世了,現如今,惟有趙政霖還能在暗中為一諾保駕護航,讓他平安長大,至於其他的,她已經顧不上那麽多了。

趙政霖大抵天生是做大事的人,要不然他好端端的扯上赤蓮城和月城做甚?

確切來說,那些人與她能有什麽關係?

就算她是月城明家家主之女,但是明家的人包括明懷陽在內並沒有誰承認過她的身份,就算她是前任赤蓮城聖女的獨女,可紅衣聖女早就不在人世,赤蓮城葉家的人,顯然對她並沒有什麽善意。她如何能自作多情到將他們視為自己的親人?

總之二十年前,他們之間相愛或是相殺,這其中的恩恩怨怨誰是誰非,早已說不清也道不明,以柳明溪的能力根本理不出頭緒來,她也完全沒有參與其中的打算。

她確實想去聖女殿看看,無非也隻是好奇傳說中的聖女殿究竟是什麽樣而已。

至於入主聖女殿,受人膜拜,還照拂整個西域七城,庇佑萬民安康……諸如此類。

她自知像她這樣蠢笨不堪,連自己的親爹都不想認,徹徹底底的廢物,根本不可能肩負起如此重大的責任。

何況她的心生得很小,攏共也隻能顧慮到她的至親而已,旁人她哪裏顧得過來?

柳明溪回顧這些年,記憶中總有數不清的人莫明其妙地視她為仇人,不遠千萬裏地追殺她,沒完沒了,令她有家不敢回也回不得。

柳明溪想起自己一次次僥幸逃生的經曆,自覺也算得上九死一生了。連她都覺得已僥幸夠久的,若是她的死能換回家人的平安順遂,那似乎挺劃算的啊。

葉瀾坤百無聊賴的望望已然準備從容赴死的柳明溪,又興味盎然的看看臉色陰沉駭人的趙政霖,以及神情緊張,一臉防備的翼,不知道他想到了什麽,也不知道他出於什麽用意,竟然沒有離去。

“我……”柳明溪覷了眼趙政霖,見他似乎沒有領會她的意思,她意味深長道:“我上有老下有小,多年來,他們受我拖累,你幫我還債,往後,你我就兩清了。”

她這話說得有些沒頭沒腦,趙政霖不清楚她所說的“上有老下有小”是什麽意思。

但是被她拖累多年的,肯定不是子息眾多的明家,畢竟明家至今都還沒有認下她的打算,更不會是要對她不利的赤蓮城葉家,那她所說的老和小是誰?

然而不論如何算,她所考慮的所謂“老”和“小”中都不會有他的位置。

再聽到她意味深長地說出“兩清了”三個字時,趙政霖的臉色愈發森寒詭譎,他一字一句道:“你莫不是在交待身後事?”

柳明溪苦中作樂調侃道:“這你還會聽不出來嗎?”心中卻略感焦爭不安。

她雖已信任趙政霖,卻並不信任別人,不敢說到與一諾有關的事。

她斂了斂思緒,莫名堅持道:“我就求你那一件事,別的,你都不需要再插手。”

“嗬!”葉瀾坤不失時機地扯起唇角嘲諷一笑,陰陽怪氣插了一句,“誠王殿下還是早日回大周吧,她的死活都與殿下無關,您又何苦做這些費力不討好的事?”

這些人,他們怎麽敢這樣對殿下?翼的額際有青筋在狂跳,扣在蔣婆子頸後的手指愈發緊摳,他握刀的手仿似不經意的一抖,利刃霎時在她頸上印出一道血痕。

若說蔣婆子一直在裝暈,那麽這突如其來的一下也讓她不自覺地微微皺起眉,她粗壯的身形也隨之微不可察的顫了顫。

翼沒有錯過她的反應,他將刀再逼近些許,更多鮮血噴湧而出,順著傾斜的刀身“滴滴嗒嗒”滑落地麵的聲音,清晰的落入在場所有人的耳中。

葉瀾坤虎目微眯,他的大手根根指關節都泛出青白,古銅色手背青筋凸起。

翼將手上的刀依舊攥得緊緊的,不發一言。

柳明溪感到頸後傳來一陣劇痛,那隻有力的鐵爪正不斷收緊,仿佛隻需再多用一分力,那血肉鑄成的利爪就會戳破她的皮肉,甚至輕而易舉地捏斷她脆弱的脖頸。

頸側的刀刃又深了些許,更多熱液自傷處湧出,噬骨的冰寒不斷自腳底升起,她的身子開始發涼,整個人都開始暈沉。

她忽然有種預感,這一次她好像在劫難逃了!

她再也看不到一諾了,兩年前的這個時候,他還不到一歲,正是牙牙學語的年紀,他白天貪玩,常常瘋玩到忘記她這個娘,夜裏則隻喜歡安穩的依偎在她懷裏睡覺。

那時她還天真的以為他們母子可以一直在那處世外桃源相依為命,永遠都不分開,誰知轉眼她就被帶走,送到了趙政霖的身邊。

她的靠山柳家沒落了,她的夫君已成了別人的,她的兒子也被別人攥在手上……她一無所有,簡直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在她人生中最為黑暗的時候,找回一諾,找回她的兒子,已成支持她努力走到今天的惟一信念。

一晃快兩年了,也不知道他現在是什麽模樣,可是她恐怕再也見不到了。

“趙政霖!你答應我,幫我暗中照顧我的家人,但不要打擾他們的生活。”她忽然補充強調道,泛白的唇瓣浮現一抹詭譎的笑容,“我自己的仇我自己會報。”

趙政霖抬起眸子掃一眼四周,他眼前的那張小臉在月光下煞白泛青,修長柳眉深深蹙起,圓睜的美眸和長翹的睫毛已然被淚水浸得濕漉漉的。

隻要她頸後那隻大手將手指一收,稍一使力,這顆小巧的頭顱便會與她白嫩的嬌軀永遠分離,她卻仍是一副執意赴死的模樣。

趙政霖的一雙寒眸深暗陰狠冷戾得嚇人,他終於再也按捺不住,手上的動作卻快而狠辣,沒有絲毫的猶豫留情。

柳明溪拚著必死的決心,用盡最後的氣力,將早就握在手上那三枚染毒的銀針狠狠地刺向葉瀾坤的腰間。

危急時刻,趙政霖的速度之快超乎所有人的想像。電光火石間,他已經一把奪過葉瀾坤手上的刀,而柳明溪的手上的三枚毒針也已先一步深深刺入他的腰部。

幾乎隻是一個錯眼間,葉瀾坤手上的刀被奪,人質也落入了對方的手中。

局勢瞬間反轉。

不僅如此,葉瀾坤覺察到身上隱隱有些發麻,那分明是中毒的跡象,原來她還會用毒,竟還是小看她了。他的唇角一勾,兩腿一軟,高大健壯的身軀轟然倒地。

翼的速度也是極快,他一個手刀把蔣婆子擊暈後,將人隨意一丟,便回到趙政霖身邊守著。

四目相對,柳明溪的嘴唇微微動了動,想對趙政霖說些感謝之類的話,看到他緊張到略顯慌亂的神色時,卻是什麽都沒有說出來。

趙政霖伸手捏住她的下頷,彈指往她口中送入一粒丹藥,又用最快的速度幫她處理好外傷。到這時,他的神情才恢複了一貫的漠然。

銀月之下,柳明溪看到他的眸中滿含冷意,森寒猶如冰霜,他惡狠狠威脅道:“不許閉眼,你若是暈過去,我現在就去殺了明懷陽。不許死,你若死了,我讓月城和赤蓮城的所有人都給你陪葬,絕無虛言。”

虛張聲勢似的威脅完她後,趙政霖小心翼翼地將她攬入懷中,仿若擁著失而複得的至寶。

柳明溪苦澀一笑,他竟然順勢就月城和赤蓮城都視為拿捏她的軟肋了嗎?

這人,還真是……

不過,趙政霖顯然沒有領會她那番話的深層意思。

柳明溪暗暗歎息,一時也不知道這算是好事還是壞事。她抬手撫上那張神情陰冷駭人的臉龐,柔聲低喃道:“趙政霖,你又救了我呢。”

趙政霖並沒有再開口,隻是緊緊摟住了她纖細的腰肢,俯身把臉埋在她受傷的頸後,薄唇也印上去,在那些青紫上輕輕啃咬,仿佛想借此抹去別人留下的印記。

柳明溪吃痛渾身一顫,卻也不敢推開他去,隻能乖乖任他抱著,啃著。

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正要上前來說點什麽的翼見狀一愣,隻得無奈的背過身去。隻不過數息之後,翼還是忍不住開口了,“殿下!”

趙政霖聞聲抬眸望去,卻見四麵八方都有毒蟲正朝著他們這裏爬來。

一隻又一隻,一群又一群,密密麻麻……

銀月之下,隱隱可以看清這些毒蟲大小不一、形狀不同、顏色各異,但每一隻都閃著亮澤的光輝,一看就有劇毒。

更瘮人的是毒蟲爬動時所發出的“簌簌”聲,在夜裏聽起來令人毛骨悚然。

柳明溪原本暈沉的腦袋霎時清醒了許多,她本不是太膽小的女子,然而甫一看到這許多毒蟲朝他們洶湧而來,她還是嚇了一跳。

柳明溪顫著聲問道:“趙政霖,這些毒蟲都是從哪兒來的,怎會有這麽多?”

趙政霖的臉色晦黯莫名,他已經知道在外頭圍攻月城的人馬來自不同的地方。明家練兵有術,還擅長陣法,若是一般圍攻顯然很難突破,完全可以拖到援兵抵達。

卻沒有想到還有數不清的毒蟲為他們打頭陣,毒蟲啊……所以這些人根本就是早有準備。

再這樣下去,隻怕用不了多久,整座月城就已不保。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戰火將很快燃遍整個西域,這分明是要變天了。

原本倒地不起的蔣婆子聞聲一軲轆爬了起來,她神情驚惶地伸出手護在葉瀾坤麵前,警惕地盯著前赴後繼,不斷爬來的蜘蛛、螞蟻還有蠍子之類的毒蟲。

趙政霖深邃的眼裏,閃過一抹凝重之色,沉吟道:“這些毒物是有人控製的。”

翼忽然想到什麽,他的臉色驀地一變,驚道:“一般人根本無法控製這麽多毒蟲,難道是三年前逃離南疆的蠱王?”

“啊……有人控製?他們要做甚?”柳明溪再次低呼出聲,“蠱王又是什麽?”

她滿心都想著,這些毒蟲看著分明都是有巨毒的,莫非有人準備把整個月城都滅了不成?

如果是蠱王的話,那他們這些人,還能離開這裏嗎?

再說南疆和西域相隔萬水千山,他怎麽會突然來到這裏?

她並不知道南疆早已經被趙政霖的鐵騎**平,蠱王下落不明,卻沒有想到他居然會出現在西域。

趙政霖依然攬著她的腰以示安撫,卻並不急著離開。

那些毒蟲並沒有主動攻擊,而是越聚越多,像是在等待什麽指令一般。

這些猙獰駭人的毒物對於趙政霖而言根本什麽都不是,不過,對於月城的百姓而言那幾乎是滅頂之災。

他回眸覷向身側的柳明溪,一個大膽的想法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