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無法挽回(下)

明懷陽獨自回到了書房,他的心中卻仍久久無法平靜,倒也不是真為了那三個小妾。不論他多喜歡她們,也不過是玩意兒罷了,而他從來都不是玩物喪誌的人。

明懷陽真正介意的是嬌嬌的態度,她一個女兒家行事怎會這般心狠手辣?

若是上陣殺敵,她自然應該幹脆利落,徹底鏟除後患;若是在後宅,她就不該做出這等落人口什的事來;若是作為聖女,她更應該慈悲為懷,為整個西域謀求福祗,而不是濫殺無辜!

至於身為受害者的她們是否真的無辜,落在旁人眼中,這根本不重要。

在明懷陽看來,嬌嬌既然會武……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原來,嬌嬌會武,這倒是個不大不小的驚喜。不過,明懷陽依舊覺得她該用更為高明的手段處理此事。

她理應及時製止她們,收集妥當證據,再交由他這個當父親的出麵還她公道。

懲治那企圖傷她的人和證明她的清白,這樣的事有他來做就好,何須親自動手?

不論如何,她一個女兒家的手上都不該沾染血腥,否則以她一意孤行的性子,將來少不得會吃虧。

也不知她的養父母是什麽樣的人,居然會將她養成這般表麵柔順,內裏卻陰狠詭譎的心性,實在可惡!

明懷陽站在窗前,望著外頭清冷的月光,試著回憶嬌嬌幼時在月城的時光,卻發現自己竟然已經想不起來了。

不論是青瀾院還是聖女殿,早已沒有她們母女的任何印記,那似乎是他的意思。

回想當初,紅衣在瑞顥國發生意外,幼女失去蹤跡,明懷陽在第一時間便趕過去。

卻仍然遲了一步,就連收屍都被赤蓮城那邊的葉家搶先一步,等到他馬不停蹄地趕到赤蓮城時,隻看到兩座簇新的墳塋。

一方麵是因為他聽信了她們母女均已不在人世的說法,另一方麵,則是因著她們母女之“死”,他做什麽都順理成章,再也沒有時間感傷,或細細追查那些蛛絲馬跡。

明懷陽不但趁機接連打擊了慕容駿,更用鐵血手段一舉收伏並整治了西域五城。

如今西域七城隻剩下仿若銅牆鐵壁的赤蓮城和烏護城。

他費盡心機讓明家和葉家聯姻,到時就可以聯手吞下最難啃的硬骨頭,烏護城。

明懷陽有把握,以明十七的能力,再用二十年時間不怕拿不下赤蓮城。

明懷陽也不是不想認回親生女兒,可他苦心經營西域二十年,成果來之不易。

眼看他也到了退位讓賢的時候,若是在這節骨眼上讓柳明溪認祖歸宗,並幫她恢複聖女之位,她與慕容征的婚約之事就有可能浮出水麵,那後果將不堪設想。

她身為明家女,不論如何都不可能嫁入明家。就算她不嫁慕容征,而以聖女之名外嫁其他家族,也同樣有可能會破壞他精心布下的局。

若是她不嫁……那當然也不行,聖女殿需要一代一代傳承下去,繁衍生息是身為聖女的第一職責。

總之,他不論如何都想不出一個比眼下更為有利的局麵來。

最終,明懷陽還是作出了和那年趙政霖一樣的選擇,以大業為重,將她擱在一邊。

既然不指望她繼承大業,明懷陽希望她能乖順,一切聽從他和明家的安排,全然活在他的掌控之下就好,他願意用一切條件來換取明家對她餘生的照拂。

柳明溪卻在這種時候將他最喜歡的三名小妾毀了容,這事的影響力,遠遠不止表麵上看起來這麽簡單,甚至已超出他的掌控,於是他怒了。

然而憤怒之餘,也有其他的情緒在他心頭滋生,畢竟,原本他也希望自己的經營成果能被自己的骨肉所繼承。

若是他能早幾年找回嬌嬌,並適時加以引導,那該多好啊!

可事實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他們父女已經走到了這個無法挽回的地步……

此時的明懷陽還不知道,他所作出的苦心安排早已偏離了預期的軌道很遠很遠。

明十七回到月華院時,發現幾個守門的小廝和丫鬟的神情有些不對,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他也不以為意,畢竟他身為新郎無故離開這麽久才回新房,是個人都會多想。下人也是人,他們有些想法,也是無可厚非的事。

他徑直往內室走去,卻見一人見了他就撲通跪下來,緊接著,所有人都跪了下來。

明十七的腳步微頓,他忽然想到了什麽,快速來到內室,發現這裏果然空無一人!

院子裏十幾名丫鬟小廝不約而同地磕起頭來,“十七爺恕罪,望爺恕罪!”呱噪的告罪聲此起彼伏,吵得他頭都疼了,卻沒有一個人說出年所以然來。

明十七驀地擒住離他最近的一名身著大紅赤蓮城衣飾的丫鬟的脖頸,冷著聲問道:“人呢?”

“咳咳咳!”丫鬟受了驚嚇,她的身體顫抖得越來越劇烈,好一會兒才從喉嚨裏擠出一句,“我,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啊啊啊啊啊……”

被她劈頭蓋腦一通怪叫,明十七殘存的耐心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燒的怒火。他將手往上一提,卻也控製好了力道,並未直接擰斷她的脖頸。

“滾!”

隨著明十七一聲冷喝,那名紅衣丫鬟被狠狠拋擲了出去,脖子一歪,仿佛全然沒了氣息。

他並不停頓,隨手又拎起葉瀾依的另一個貼身丫鬟,鷹眸危險地眯起,吼道:“說!”

那名丫鬟膽子更小,渾身抖如篩糠,半個字都沒說,直接兩眼一翻白,暈了過去。

明十七已然心急如焚,他固然對葉瀾依談不上歡喜,更不喜歡她心係他人,但他們畢竟是拜過堂的夫妻,說起來葉瀾依已是他的發妻。

他不可能不理她,更不可能不管她,可是她卻不見了!

若是她被人所擄,他們如何向葉家那邊交待?

若是……明十七看了眼身穿大紅嫁衣那名丫鬟,以及眾人怪異的目光,他隱隱猜到了另一種可能。

明十七的鷹眸迸出寒光,他居高臨下,冷冷地掃視他們一眼,沉聲問道:“楚辰大人何在?”

月華院的小管事,明安戰戰兢兢地上前來,他垂首揖手,稟道:“爺,小的方才特意去找了,可是楚大人也不在客房,隻怕,隻怕是……”

他小心翼翼地覷了眼明十七,後麵的話卻是怎麽也不敢說出口了。

原來,所有人都看出來葉瀾依和楚辰之間的不尋常。明十七嘲諷一笑,葉光耀那隻老狐狸定然不會想到,他的女兒竟會做出這種不堪的事來。

不過,明十七的腦海中驟然靈光一閃,其實那也不盡然……倘若真是那樣,隻怕大事不妙了!

他的眼神頓時布滿了殺意,“明安,將這些人帶去刑房,仔細審問。”

明十七見他們還是跪著不動,有些煩躁地低吼一聲,“還不快去。”

明安抬眼瞥到明十七愈加陰冷毒辣的眼神時,被嚇得一個哆嗦,他期期艾艾地問道:“爺,是否讓人去找找?”

這件事,他們在明十七回來之前都已經想到了,但他們仍在躊躇,首先明安並沒有資格安排明家的護衛去外頭找人,更為重要的則是,若是他們真讓人去找了,那麽,這件事也就鬧開了。

不論明家的顏麵還是十七爺的顏麵都將**然無存,這樣的事,誰敢擅自作主?

“照我說的去做!”

低沉渾厚,冷漠生硬的聲音在眾人耳邊淡淡響起,帶著強烈的不容置否。

說罷,他大流星地離開了月華院,留下一院子已然冷汗涔涔的丫鬟小廝麵麵相覷。

明十七來不及等人稟報通傳就直接闖入青瀾院,徑直奔向仍然掌著燈的書房,對端坐在書案後的明懷陽施了一禮,他憂心如焚,急急上前喚了聲,“大哥!”

明懷陽抬眸望向來人,也不知是因為酒勁未過還是因著他的一顆心仍沉浸在那些往事中不能自拔,整個人都有些恍恍惚惚,仿佛看什麽都顯得不太真切。

盯了良久,明懷陽才後知後覺地看清來人是誰,他似乎沒有想到身為新郎官的明十七竟會出現在這裏,不禁詫異地問道:“十七,你怎麽來了?今天是什麽日子,你如何……”

明十七本就不喜多言,這其中的彎彎繞繞他已經顧不上細細講解,他開門見山道:“大哥!我們怕是上當了。”

明懷陽尚未完全省過神來,本就淩亂的思緒被他一句突如其來的“上當了”徹底攪成一團亂麻,他問道:“十七何出此言?”

“葉瀾依已經被楚辰帶走。”明十七冷然一笑,“據我所知,他們早有私情。”

明懷陽頓時覺得腦子裏轟地一聲,霎時一片空白,那些被他刻意忘卻的記憶再次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當年紅衣嫁到月城的時候,她也是暗中傾慕那廝已久。

沒錯,在最初,明懷陽也有過與紅衣好好過一生的想法,才不負瀾熙聖女的一番好意,可結果,他發現紅衣心裏根本就沒有他。

即便過去二十年之久,明懷陽隻要想起慕容駿,就覺得窩了滿肚子的火無從發泄。

原本他們應該多生幾個孩子,至少也該由她生出明家的繼承人來。可她連基本的夫妻之事都不情不願,百般推托。生下嬌嬌不久,她就借故離開月城,一去不回。

她對那個男人念念不忘,所以她才會毅然決然地丟下他,不顧一切地去找慕容駿。

要知道那時候的慕容駿可是有婦之夫,而他的傻妻子居然一心一意地愛慕著那樣一個人,卻對自己有著數不清的埋怨,厭惡,甚至於憎恨,隻想離得越遠越好。

這其中百般的酸楚,萬般的苦澀,明懷陽難以用語言形容,這無與倫比的恥辱感卻足以令他沒齒難忘。不曾想,在二十年後,明十七也嚐到了他當年的滋味!

他怎麽也不敢相信這種事會再度發生。

若說這是巧合,未免也太巧了。

若說這是人為安排,他們背後的用意究竟何在?

明十七此時已經冷靜下來,他分析道:“若我的猜測無誤,這一切都是葉光耀事先安排好的,而這隻是第一步,他定然還有後手。”

明懷陽心中一凜,若是這樣的話,他就可以理解,為什麽葉光耀連他惟一的女兒,葉瀾依的大婚都不參加。

明懷陽總算回過神來,他匆忙做出應對方案,“十七,你先讓人去找,趕緊讓人去找,絕不能讓葉瀾依離開月城,否則,否則後果……”

那後果,他有些不敢想像,說不定讓明家二十年的努力毀於一旦,那都是輕的。

明十七補充道:“我建議,即刻安排人手全城搜捕城內外的可疑人士,再派八百精兵去城外三百裏開外探探風聲,以備……”

就在此時,門外又傳來一陣喧嘩,有人聲嘶力竭地呼喊,“出事了,出大事了啊!”

這回推門而入的卻是向來穩重老成的明福,他慌不擇路地跪倒在明懷陽的書案前,臉上全然沒有了往日的淡定。

明福扯著嗓子,連聲說道:“家主,出事了,出大事了!”

明懷陽的濃眉不悅地蹙起,正當他準備開口問話時,嘹亮悠長的號角突兀的響徹在月城的夜空。

敵軍來襲,兵臨城下!

明福渾身一個激靈,他仿佛也是剛剛回過神來般,囁嚅道:“探子來報,月城外,四麵八方都有埋伏,怕是,隻怕是,來者不善。”

說到後麵幾個字時,他的聲音低到幾不可聞,因為答案已然揭曉。

明懷陽在西域呼風喚雨已久,他已經很久沒有像今天這樣飽受打擊,不異於常年打鷹的人反被雁啄了眼睛。

明懷陽這輩子都還沒有遇到過這樣被動的境地,他頹然跌坐回書案後的扶椅,口中猶不敢置信地低喃著,“怎麽會呢?”

明十七抬頭望向明懷陽,一雙鷹眸暗沉難測,這是他第一次在明懷陽的臉上讀出了力不從心和無法掩飾的老態。

是的,大哥確實是老了,不然他也不必急著將明家托付給他。

他拱了拱手,主動請纓道:“十七一直期待著能為明家出力,望家主給十七這樣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