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家父柳江龍

終於回到雲中樓八層的包間裏,沈萬昌和陳棟梁早已不複先前在人前談笑風生時所表現出來的那般淡然自若。

事實上,此時的他們心中正急得跟烈火烹油似的,都快要炸了。

他們鬧了好大動靜,辦下這場舉國轟動的盛世喜筵,可結果呢。

新娘子沈菁菁逃婚了,不知所蹤。

新郎官陳寧燾也逃婚了,下落不明。

他們好不容易請來瑞顥國最為高貴的二皇子慕容征,結果還沒有見上麵,竟也如石沉大海般,全然沒了消息。

據說還有人在雲中樓一層看到到了來自敵國大周的誠王殿下……正好被二皇子親眼看到,進而引起了紛爭。

眾所周知,大周的誠王武功蓋世,他要到哪裏,誰能擋得住?

關鍵是,誰知道他究竟怎麽來的雲中樓,又是為什麽而來?

事如如今,真相如何已經不再重要。

說起來,這事可大可小,倘若被有心人編排一番,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沈萬昌躬著腰立在下首,他惶惶不安地抹一把額角的冷汗。

或許是因為站得久了有些體力不支,又或許是在這一天裏他遭受了太多的打擊,已是身心俱疲,他胖胖的身子隱隱有些顫抖。

終於,他抬起頭,局促不安地望著一身小廝打扮,卻大剌剌坐在上首的施州。他恭敬地揖了揖手道:“施大人,老夫先前所說,句句屬實……真是因為小女之事,而非其他。小女自小受寵,她隨心所欲慣了,這回也是,想走就走了。老夫實在是不得已,隻得不停地讓人去找,這一天都忙得焦頭爛額的,才出了這麽件紕漏。”

事實是,因著沈菁菁逃婚一事,沈萬昌遷怒於人,連同他安排在雲中樓待命的大小管事在內的手下都叫到跟前來大罵一通,這其中也包括了為地皇子接引之人。

好巧不巧,慕容征就在那時到了雲中樓,若他直接到暗門那邊,倒還有人候著接引,出不了什麽岔子,可他們三人居然直接去一樓看雜耍……可不就麻煩了嗎?

對於沈萬昌而言,不見了自家女兒,隻不過是家門不幸,頂多讓他顏麵盡失罷了。若是因著他的疏漏讓慕容征有什麽損傷,那他們可就真攤上大事了,天大的事!

沈萬昌不時用衣袖拭去額角的冷汗,訕訕解釋道:“老夫已讓人去仔細找,隻是一來,此事不宜聲張,再者這雲中樓,萬昌也不甚熟悉,才會至今音訊全無。”

施州覷了眼麵前戰戰兢兢的兩人,他裝腔作勢感歎道:“事已至此,也隻得這般。”

陳棟梁麵上惴惴不安,他小心翼翼補充道:“二皇子吉人天相,定然平安無事。”

施州哧了一聲,“還是陳大當家會說話。”

陳棟梁頓時有些受寵若驚,他支支吾吾道:“施大人,另有一事,我們兩家隻是包下雲中樓作為筵請用,其餘的事兒,並不盡在我等的掌握,望大人能適時為我等美言幾句。”

在施州的臉徹底沉下來之前,隻比手拳掌略大些,做工卻異常精致,包金鏤花的小匣子被奉到施州眼前。

施州隻覺得眼前一亮,整個雲城都知道琳琅閣陳家的買賣是珠寶玉石,不必說,能被陳大當家親手送出的東西……必定非同凡響。

陳棟梁躬身垂首道:“這是我等的一點心意,幾塊石頭而已,望殿下能多多包涵。”

他們既然說的是“望殿下多多包涵”,施州當然沒有那個資格推脫,他欣然收下。

施州低低歎了一口氣,拿腔拿調,緩緩說道:“誠如沈大當家所說,此事不宜聲張,還望二位繼續著人去找,到時還需要勞煩二位及時將進展告知。”

陳棟梁和沈萬昌是什麽人?施州既然敢“替”二皇子收下獻禮,他們立時明白過來,二皇子的事應該是不用他們擔心了,連聲應道:“是,是,是!”

施州想了想,又苦口婆心道:“如今雲城頗不太平,殿下原本無意來湊這個熱鬧,是施某好說歹說,殿下才點了頭,應下此事。誰知竟會發生這檔子糟心事,說起來這也是施某的好心辦了壞事。眼下,咱們便努力把壞事再辦成好事,如何?”

這兩人可都是人精,立馬順著他的話表了態,“從今往後,陳沈兩家惟二皇子與施大人馬首是瞻!”

施州聞言,麵色稍緩,意味深長道:“幸好二位都是識大體的人。經過這次共患難,想必二皇子也會更為信任二位。”

施州身為儲君慕容征的親信,自然品階不低。原本由他來說這些拿捏的話都是理所當然的事,隻不過,他的長相本就隻能勉強算周正,小鼻子小眼,瘦小的身材,加上他一身小廝打扮,看著頗有些小人得誌的意味。

看著十分好笑,隻是誰也笑不出來就是了。

陳棟梁與沈萬昌頓時感激涕零道:“多謝施大人指點迷津!”

夜風瑟瑟,拂過被月色籠罩的靜明湖,澄澈如鏡的湖麵霎時興起層層起伏的波瀾,仿若一幅活過來的畫卷,在銀月的微芒中緩緩鋪陳開來,令人忍不住駐足觀望。

良久,慕容征腳下的步子微動,徐徐地沿著遊廊的往流雲閣走去。

說起來,雲城狹小也並不全是缺點,譬如說這一次,慕容征覺得,他隻用半柱香的時間就能從紛紛擾擾的雲中樓回到錦園,那感覺實在是妙極。

再看看身邊一臉沉靜的柳明溪,他的心情更好了幾分。

更何況,他今晚親眼看到那廝吃癟,不得不說,那可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想到他猶在和趙政霖爭論不休,勝負難測時,她卻能快刀斬亂麻,隻用三言兩語就輕而易舉地和趙政霖撇清了關係,也化解了他們之間的糾葛。

若是換了旁人,那或許是終其一生都厘不清的糾葛。

慕容征知道柳明溪並不是真正懦弱之人,卻不知道她做事可以這般果決。

不得不說,這樣的她,真是爽利得讓人激賞,以往,他約莫真是低看她了。

雖然因著他們如今的身份,已不可能再談男女情份,但他還是可以把她留在身邊,唔,就像齊嬤嬤和小柱子還有小鬆子他們。

或許還可以更親近些,譬如,讓她當他一輩子的家人,似乎也是很不錯的選擇。

當然,前提是她也有這樣的想法。

還有那些事,他也該做出個了斷了。

將她送流雲閣外時,慕容征眉眼含笑道:“明溪接下來有何打算?”

對於他的問題,柳明溪並不覺得有什麽意外,她不會自作多情到公子真對她有什麽想法。她回眸望向他,唇畔綻開一抹動人的笑顏,喃喃,“慕容征,二皇子。”

在她心目中宛若天人的公子,居然是瑞顥國皇子。

他是二皇子,那麽杜鳴生就是大皇子了,他們兄弟為何會出現在大周?

為何會那麽湊巧,他們總能一次次的救下她和孩子?

他們扣下了一諾後,杜鳴生將她送回趙政霖身邊,慕容征還讓他冒充他的未婚妻,等的就是和趙政霖對上的這一天麽?

讓趙政霖難堪,讓趙政霖感到惡心……柳明溪似乎明白了什麽。或許,如今的她也就隻剩下這麽點用處了,等到她徹底失去利用之時,是不是也會被卸磨殺驢?

如果是真的,那她的人生還真是可悲呢。

不過,那又如何?至少她還活著,她的一諾也好好的活著。

思及此,柳明溪的雙手在寬鬆的袖袍下緊握成拳,若無其事道,“殿下有何吩咐?”

“在你麵前,我永遠隻是阿征。”慕容征清淺一笑,宛如和風霽月,他鄭重道:“明溪,我要帶你回家。”

他是在流雲閣的簷廊下說出了這番話,要怎麽理解呢?

對於柳明溪來說,錦園有齊嬤嬤,還有小柱子,倒也能算是她的“家”了。

慕容征身為儲君,他的家當然不會是在錦園,而是在皇宮。

可他居然說要帶她回“家”……

也不知道他打的是什麽主意,但是看起來她還是用些用處的。柳明溪自嘲似地笑笑。果然對於權力欲望會讓人麵目可憎,戰神趙政霖如此,神仙公子慕容征亦然。

慕容征見她麵有悵惘之色,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遂補充道:“我帶你去月城。”

柳明溪愣了愣,他先說回家,又說月城,究竟是她聽錯,還是公子說錯了?

“既然不論如何都逃脫不掉那些往事,我們就直麵它,快刀斬亂麻。”慕容征抬起隻右手伸向她瘦削的肩頭,他的聲音向來是輕柔的,就像山間流淌過的泉水,他直直地望著她的眸子,問道:“如果我說,你我本來就有婚約在身,你會信嗎?”

柳明溪愈發糊塗了,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想探探他的額頭。

慕容征哪能不明白她是什麽意思,他一把捉住她如玉般的小手不放。

柳明溪微窘,她用力抽了抽手,可是就憑她那點力氣,根本就不可能與之相抗衡。

雖然明知道慕容征對她沒有男女之情,但是在這樣的場合,她心中仍然方寸大亂,“公子!二皇子!”

“我說了,我隻是阿征,你的阿征。”慕容征深深凝望著她的眼睛,眼神愈發堅定,“他能給你一個家,我也能!你我本來就該在一起……”

柳明溪頓時覺得腦袋裏轟的一聲,似乎有什麽正在炸開,慕容征好像真的糊塗了!她挑眉,問道:“公子是不是喝多了?”

她一臉震驚的懵懂模樣有些滑稽又有些可愛,慕容征含笑道:“明溪,你聽著,我今天滴酒未沾,而且你要牢牢記住我所說的話,你是我的未婚妻,是我十八年前就訂下來的未婚妻,真真正正的未婚妻。往後,雖然不能以夫妻之名,但是……”

柳明溪先是覺得一陣心驚肉跳,後來越聽越覺得他說這些話有些耳熟,竟像極了趙政霖常說的那些。她勾起唇角,哂然一笑,“公子真會說笑,我自小在大周長大,怎可能會在瑞顥國有個未婚夫?想來公子定是將我錯看成別的什麽人了。”

慕容征微微挑眉,他唇畔綻開一株笑顏,語調溫潤道:“明溪,你可知你姓明,不姓柳。”

柳明溪愣了愣,姓明?

她驀然想起那一年,在方府初見杜鳴生時的情景。

杜鳴生停下了手中的活計,詫異地抬眼望向她,問道:“你姓明?”

柳明溪聞言,先是愣了愣,繼而點頭答道,“小女子姓明,名溪。”

那時眾所周知被誠王休棄的前任誠王姓柳,閨名卻鮮有人知,柳明溪一心想著隱姓埋名,所以她說她姓明。

杜鳴生交待完方明軒後,別有深意地看了她幾眼才離開。

莫非之後的一切都是因為她當初說了句她“姓明”而起?

不不不,他們身為瑞顥國皇子,定然已將她的一切都調查得清清楚楚,絕不可能聽信她的片麵之辭。

難不成,她真的姓明,這怎麽可能?

她寧可相信自己是因為胡亂說了那句“小女子姓明”惹來了這一切。

柳明溪麵上訕訕,她解釋道:“咳,其實公子誤會了,我當時,當時隻是和杜神醫隨口一說。我姓柳,家父柳江龍,或許公子也有所耳聞,十幾年前,他曾是……”

柳明溪忽然說不下去了,十八年前,柳江龍正好是大周鎮守在西南的一員大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