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愛我還是他(下)

雲中樓內燈火通明,人聲鼎沸。不知道誰喊了一聲,“沈大當家和陳大當家來了!”

話音剛落,眾人便看到有兩人從扶梯上下來,一胖一瘦,兩人均麵有喜色。赫然正是那人口中的沈大當家和陳大當家,這場曠世盛筵的主人終於現身了。

沈萬昌有副圓潤的身材,他那張仿佛天生含笑的福圓麵龐看著憨態可掬,還真有幾分笑麵佛的模樣。

他四十餘歲才得了沈菁菁這麽個寶貝女兒,如今沈菁菁已經二十歲,沈萬昌自然也已年逾六旬,絕對算得上高齡,卻因為保養得宜,看著也就五十來歲。

近幾年鮮少出現在人前的陳棟梁身材瘦小,雙目精亮,蓄著兩撇小胡子,年約四十的他麵皮白淨,須發皆黑,依稀可以看出他年輕時應是不遜於陳寧燾的俊美男子。

陳棟梁也愛笑,與沈萬昌不同的是,當他笑起來時,仿佛總是有些低聲下氣,還帶著些微討好的意味,而這正是陳棟梁能入雲城官宦豪門世家之眼的真正原因。

在那些所謂的豪門世家看來,即便他家財萬貫,富可敵國,商戶就是商戶,就該是這般謙卑模樣。何況他為人謹慎,處事妥貼,在一眾商戶中最是“禮”數周全。

眾人麵上都帶著笑,神情卻顯然有些意外。他們似乎完全沒想過竟會在此見到陳沈兩家的大當家,而不是那對聞名雲城的雌雄雙煞。

沈萬昌環顧四周,臉上的笑意更濃,他從侍女的托盤上取過酒盅,舉杯道:“今日乃是小女菁菁與寧燾的大喜之日,萬昌在此替小女和女婿多謝各位賞臉駕臨。”

陳棟梁始終跟在沈萬昌身側,他眉開眼笑地掖了掖手,做出一個恭敬有禮的姿態。他舉起杯中酒,連聲道:“多謝,多謝,多謝各位賞臉!今日寧燾和菁菁大婚,本應由兩人出麵敬酒,棟梁與沈大哥見他們實在忙不過來,便自告奮勇,替小兒與兒媳分擔一些,招待不周,實在是招待不周,還望諸位海涵!”

這些話乍一聽,令人覺得有些怪怪的,不過沈萬昌和陳棟梁臉上俱是笑容可掬,讓人瞧不出哪怕是分毫的不妥來。

眾人一邊陪著笑,一邊麵麵相覷,聽這兩位大當家的意思是沈菁菁和陳寧燾竟然都不出麵了。

兩位大當家誠意滿滿,還把姿態放得如此之低,著實讓人無可指摘。

那沈家大小姐和陳家三少究竟是拜了堂還是沒拜堂?

還有那句“他們實在忙不過來”,又是什麽情況?

莫不是這對煞星按捺不住,大打出手把對方給打傷了,見不了人?

不過,沈大當家和陳大當家有說有笑,還相攜出現在這裏,看來這兩家非但沒有撕破臉還相處融洽。他們還在人前默契十足地稱對方的子女為“女婿”和“兒媳”---也就是說雌雄雙煞果真拜了堂成了親!

難道說他們根本就是幹柴烈火,迫不及待地洞房去,旁的什麽都顧不上了?

陳寧燾和沈菁菁本就是不著調的人,再荒誕的事,到了他們身上就都理所當然了。

陳棟梁眼風兒一掃,便將眾人的反應都收入眼中,他麵帶笑容,神色恭敬,再次舉杯道:“棟梁祝大家吃得滿意,喝得痛快,玩得盡興!”

沈萬昌的圓臉上堆起滿滿的笑意,他再次高高舉起了杯中酒,朗聲道:“萬昌和棟梁兄弟在此替兩位新人向諸位敬酒。”

“客氣,客氣!兩位大當家親自出麵,已經是給足了我等的麵子。”已然微熏的中年男子滔滔不絕道:“這酒水,這席麵已經不能更好,還有琳琅滿目的表演可看,有這許多的好去處,簡直令人流連忘返,就算在此待上三天三夜都不會膩,不得不說,陳大當家和沈大當家的安排太周到了。”

他邊上的錦衣男子打趣道:“張掌櫃這話說的,包下雲中樓一天一夜已經是前所未有的盛況,你卻還要三天三夜!”

人群頓時爆笑出聲,“哈哈哈……”

被稱為張掌櫃的中年男子總算清醒過來,被笑麵紅耳赤,他連連擺手,“我不是那個意思,真不是那個意思。”

錦衣男子見好就收,他環顧四下,朝沈萬昌和陳棟梁拱了拱手道,賀道:“眾所周知,沈大小姐貌美如花,陳三少青年才俊,令千金和令公子佳偶天成!丘水馬家衷心恭喜二位喜結良緣!!”

這些吉利話都是早就醞釀好了的,隻是正主一直不來,大家都沒有機會說出口。如今有人開了頭,眾人立時反應過來,一片溢美之辭隨之鋪天蓋地向他們襲來。

“沈大小姐與陳三少實乃天生的一對,地設的一雙。”

“沈大小姐與陳三少佳偶天成,沈家與陳家才叫一個珠聯璧合!”

“祝沈大小姐與陳三少恩愛共纏綿,福祿壽相同。”

“祝沈大小姐與陳三少琴瑟和鳴、早生貴子……”

沈萬昌、陳棟梁都不是泛泛之輩,他們麵帶喜色地和眾人寒暄說笑一陣後,雲中樓又恢複了先前的熱烈氣氛。

夜色漸深,月光幽幽地鋪灑下來,暈開了一片的清輝,將整座雲城都籠罩其中。

雲城的至高點---雲中樓頂,有三人正僵持不下。

柳明溪微微凝眉,站在兩個男人中間,她左右為難。

她看了看趙政霖,那抹修長的身影的周身都似彌漫著落寞的氣息。

她又看了看慕容征,月光下,她心心念念的公子,他素來溫潤的眼變得有些陰森。

一邊是她曾經深愛過的男人,她無法斷然割舍。

一個是她救回一諾的最後希望,她不敢也決不能放棄……

趙政霖垂眸看了眼慕容征與柳明溪緊緊交握的手,眸光不自覺地黯了黯。

趙政霖的嗓音醇厚和低沉,徐徐道:“明溪……我們離家很久,該回去了。”言語間仿佛夾雜著無奈的歎息,儼然一副情真意切的情態。

柳明溪微微一怔,他說的是家?

可惜連柳明溪都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家,她並不回答,隻勾起唇角扯出一抹不無嘲諷的笑,眼眶卻有些不爭氣的發熱。幸好夜色昏暗,無人可以覺察她的異樣。

慕容征側目哂一眼趙政霖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高大身影,他深吸一口氣,鄭重其事道:“明溪!這一次,我不論如何都不會再讓你離開我身邊!”

柳明溪聞言又是一怔,一時不知道她身為慕容征的假冒未婚妻該如何接這話,若是她繼續一言不發,會不會打了他的臉?

或許她該順著他的話表一番“衷腸”?可他們明明是假的啊,就算隻是演給趙政霖看看都有些過火。

在她理出頭緒之前,趙政霖已然開口,“本王素來聽聞瑞顥國民風極其開放,卻不曾想,二皇子也是這般不拘小節之人。在瑞顥國,棄婦也可納入後宮之中嗎?”

他的話裏話外俱是滿滿的嘲諷意味,不斷提醒著慕容征柳明溪曾是他的妻這一事實,卻不知道他的話就像一把雙刃劍。

柳明溪麵上本就敷衍的笑意在頃刻間褪了個一幹二淨。

慕容征麵上仍是一貫的雲朗風清,“正如誠王殿下所說,柳明溪是棄婦,她做什麽都與誠王殿下無關,至於我,想必大周的誠王殿下還管不到瑞顥國的後宮。”

“我管不著?”趙政霖微微一哂,神情森冷如霜雪。“那,慕容駿能同意你娶她?”

“這事便不勞誠王殿下費心了。”慕容征臉色略微沉了沉,他淡淡道:“殿下若是有時間,不若多關心關心誠王府的後院。”

柳明溪聞言,頗覺得有些好笑的回眸朝慕容征微微一笑,看著居然也儀態萬方。

她仿若置身事外般的態度被趙政霖看在眼裏,隻覺紮眼刺目,他的神情愈發陰沉。

還未等趙政霖再次開腔,慕容征適時補充道:“征素來聽聞誠王妃安氏才貌過人,追求者眾。”

趙政霖深寂的眼中掠過一絲笑意,薄唇微啟,他慢悠悠道:“多謝二皇子關心,莫非二皇子還看上了安氏?”

慕容征又豈是等閑之輩,他不著痕跡地將話又堵了回去,“瑞顥國男兒不似大周男兒,征有了心儀的女子一人,此生便已足矣。”

……

夜涼如水,冷風習習。

雲中樓的屋頂上,柳明溪站得腿都麻了,而那兩人仍未爭出個所以然來。

她才知道,惜字如金的趙政霖,他說起話來也可以這般夾槍帶棍。

他更不知道,原來神仙公子般的慕容征居然也會含沙射影,與人爭口舌之快。

這兩人,一個是她前夫,根本就不可能再複合那種。

另一個是她的假冒未婚夫,完全不可能弄假成真那種。

在她看來,這兩人根本就沒有任何爭論的必要,不過,凡事沒有絕對……

月光下,趙政霖身量挺拔修長,他的容貌本就屬人中龍鳳,氣度風華似目空一切,錦衣玉帶,玉樹臨風,漠然的眼仿似俯視眾生,巍然如神。

慕容征麵容俊美溫潤,他身穿一襲月白長袍,束腰的帶子也隻是再普通不過的尋常布料,卻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整個人溫雅如玉,翩然似仙。

或許他們正是那傳說中的天生宿敵?

柳明溪懷疑這兩人的爭執根本就與她無關,最多也隻是在拿她做筏子罷了。

這麽想來,柳明溪愈發感到百無聊賴。若不是這兩人都攥著她的手,若不是她自己還沒有學會輕功,她定會選擇一走了之。

終於,她還是忍不住出聲打斷了他們,“二位。”

什麽叫二位?兩人齊刷刷地望向她。

趙政霖斜了她一眼,氣不打一處來。

慕容征則是一臉的寵溺之色,“明溪乏了?”

“咳!”柳明溪溪清了清喉嚨,意味深長地覷了眼趙政霖,正色道:“我想說的是,我是活人而非死物,兩位為何一直在那裏爭論不休,卻不給我一個開口的機會?莫非在二位心目中,我根本就沒有權力決定自己的去留嗎?”

她說的一直是二位,而她的眼神卻一直都沒有離開趙政霖,他的心中一咯噔,隱隱有種不太好的預感,似乎從她嘴裏是說不出好話來的。

趙政霖的聲音霎時更冷了幾分,“你喜歡他?”

柳明溪唇角微揚,她福了福身,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勞煩誠王殿下照拂我這麽久,明溪心存感激,再次,鄭重,感謝誠王殿下的照拂,不過我也該告辭了。”

那張紅豔豔的小嘴,一直是他最愛的模樣,她的嗓音也是一貫的嬌脆悅耳。隻要她軟下聲來撒撒嬌,他將性命給她都樂意,可她在說什麽?

她的話裏話外都在撇清彼此的關係,可他們之間的恩恩怨怨還能撇得清嗎?

宛如葬身於冰冷漆黑海底的無邊孤寂與無盡絕望無法抑製地襲上他的心頭。

更有一種類似於刺骨冰寒帶來的切膚之痛,從他的胸口處慢慢蛛延開來,直至爬滿了他的四肢百骸。

趙政霖的腦海中空白了一瞬,他聽到自己仿佛正平心靜氣地追問她,“為什麽?”

柳明溪似笑非笑地望著他,一字一句道:“殿下或許真是太忙了,不記得我早已說過,我的事不勞殿下費心。”

趙政霖定定地直視著她的眼睛,猶在做最後的掙紮,“我說過,我會補償,我會給你一個家,我會給你……”

纏綿時,他確實曾經不止一次地對她說過類似的話,隻不過,柳明溪卻不敢信他就是了。畢竟他給休書那一回,不正是在徹夜纏綿之後?

可笑那時的她被趕出誠王府後還一心想著要回去問問他為什麽。

漸漸的她也明白了,不用管他原本為何娶她,後來又為何休她,休妻後他為何爬她的床,總之他說不愛就不愛了,他說放棄就放棄了,這世上哪有那麽多為什麽?

柳明溪眼也不抬,冷聲打斷了他,“多謝殿下的好意,但我不需要。殿下當我是自暴自棄也好,自甘墮落也罷,總之,我既無意成為殿下的妾室,也無意成為殿下的外室。倒不如就此別過,從此死生不複相見。”

死生不複相見?趙政霖心如刀絞。

柳明溪說罷,她主動將身子往慕容征的胳膊靠了靠,“公子帶我走。”

慕容征並沒有絲毫的猶豫,那兩抹素靜的身影,瞬間消失在他的視野中。

趙政霖靜靜佇立在原地,良久都沒有回過神來。

他發瘋似的為她做了這麽多令人匪夷所思的事,結果換來一句“……倒不如就此別過,從此死生不複相見。”仿佛她從未將他放在心上,無情的令人心慌。

也許這些年,她是真的忘掉了他。

也許這些年,一直念念不忘的隻有他一個而已。

也許他們的結局,早在三年多前那個秋天就已經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