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十七章天生一對(下)

雲中樓八層,富麗堂皇的包間內燈火通明,氣氛卻緊張得有些詭異。

沈萬昌急得焦頭爛額,他繃著臉不住地來回踱著步子,似乎想要絞盡腦汁地想出個所以然來,卻始終理不出頭緒。全然不複以往的氣定神閑,“你,你,你……還有你們,這麽多人究竟是幹什麽吃的,一個大活人,怎麽說不見就不見了呢?”

一屋子黑衣人聽了這番不太客氣話,無不羞愧難當,躬身垂首,默默不語,連大氣都不敢吭一聲。

眾所周知,沈大小姐,不會詩書。

眾所周知,沈大小姐,不通武藝。

眾所周知,沈大小姐,除了亂花錢以外什麽都不會!

事實上,她連隨便走幾步路都嫌累得慌。

哪次上街都要找一幫人前呼後擁地跟著侍候,隨時要為她準備好屏風桌椅軟榻,供她歇腳。還要帶上數不清的衣裳發飾,胭脂水粉,供她隨時換用。更有琳琅滿目的糕點小食,茶水燕窩,供她享用。

可以毫不誇張的說,沈大小姐就是徹徹底底的廢物一個。可就是這樣的廢物居然也能從他們的眼皮子底下逃走,說起來,這還真是他們的失職。

良久沒有得到任何回應,沈萬昌的老臉有些繃不住了,破天荒的怒罵道:“都杵在這兒做甚?都出去,給我去找,把人找回來!”

黑衣人麵麵相覷,他們的麵上似有些為難之色,半晌都沒有任何人響應。

縱然是素來有著“笑麵佛”之稱的沈萬昌也繃不住了,在他心頭積壓許久的怒氣終於再也抑製不住地迸發而出,他麵上漲得通紅,咆哮如雷道:“好啊,你們這些人,一個個的翅膀都硬了,現如今我都已指使不動你們了不成?”

“回大當家的話,整個雲城都已找遍了,尚未有消息。城內已然布滿我們的人手,四個城門也都有人有我們的人守,另已派百十來人,搜查方圓百裏的村鎮。”為首那人拱了拱手,繼續答道:“暗處的人手已經全數派出,若是再派人就要動用明麵上的人手,隻怕是……望大當家三思而後行。”

今早發現沈菁菁,他們早已動用所有可以動用的人馬,暗中搜尋沈大小姐的蹤影。

原本大家都不以為意,她一個身邊人都沒有帶,即便她真的逃走了又如何?

以她的嬌氣樣,最有可能的結果是,她半道上就該受不了旅途奔波勞累,哭爹喊娘了。他們估摸著,隻怕她跑不到城門口就會往回走了,根本不值得為此擔心。

不過,他們出於保險起見,還是派了些人手出去找她。

他們從一開始就把人手都集中在雲城內,暗暗將她最愛的去處一一搜個遍。

就連她曾經提過一嘴的賭氣話,諸如“嫁陳三不如嫁給城北街角賣燒餅的俏郎君,或者城東張家私塾的英俊書生,安寧街上大通茶樓的俊美店小二……城西的光頭屠夫。”沈萬昌也特意交待他們派了人過去專門盯著,一個都不放過。

到下午還沒有找到時,他們就知道這事非同小可了,於是又將那些養在暗處的人馬全數派往城外,在方圓百裏地界內,仔細搜尋她的下落。

這暗處的人手都已經派出去了,若是再動用那些明麵上的人,那麽沈菁菁逃婚這事很快就會鬧得滿城皆知,無從挽回。

黑衣人隻點到即止,並不贅語。

這一點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沈大當家又怎麽可能會不明白,他方才約莫是氣急,糊塗了才會說出那樣的話來。

沈萬昌也想到了那種可能,他的心中又是一凜,整個人都癱軟下來。

眼看吉時已到,新娘卻不見了,這下他的老臉都要丟盡了。他將胖胖的身子坐無力靠坐在圈椅中,不無感慨道:“這是要出大事了!”

沈萬昌最是知道他寶貝女兒的底細,沈菁菁早就給他寵壞了。

原以為她不懂事是因為那時還小,大了總會好起來的。誰曾想她竟是個隻長歲數不長腦子的,活到二十歲時,做人越來越沒譜不說,行事也愈發荒誕不經。

總之,他本就不指望她去經營盛昌號,如今更是完全指望不上。

沈萬昌看中了八麵玲瓏的陳寧燾,而陳棟梁也欣賞沈菁菁單純直率的性子,於是雙方一拍即合,決定結為兒女親家。

他和陳棟梁聯手辦了這麽盛大的婚筵,原本是要高調宣布他們強強聯合。自此以後,他們沈陳二家便是真真正正的富可敵國,誰都要給兩家幾分顏麵。

誰知道,在這麽關鍵的時候,她竟敢臨陣脫逃!

這已經不是麵子不麵子的問題了,一個不好,他和陳棟梁就會從親家成為仇家!

若是他能年輕二十歲,自然是無所畏懼,可他老了……

良久,沈萬昌才長長籲了口氣,“帶我去找陳大當家。”

黑衣人拱了拱手,答了聲“是!”

陳棟梁的心情一點都不比沈萬昌好,至於原因也和沈萬昌差不離,陳寧燾一大早就不見了!與沈菁菁的一走了之不同的是,陳寧燾還大大方方的留了一封書信。

“老爹見麵如晤,老爹正值盛年,孩兒年方十七,尚且年幼,並未做好為人夫,為人父的準備。望老爹允孩兒效仿二皇子,外出遊曆數年,磨礪心態才成家立業。不孝子寧燾敬上。”

陳棟梁氣得手都哆嗦起來。

良久,他猶有些不敢相信,這小子真的從他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他是如何脫的身?

他要去哪兒?

他帶了什麽人?

他怎麽什麽都沒說啊!

他說自己還年輕,需要“遊曆數年,磨礪心態”,騙誰呢?他分明是不想和沈菁菁成親罷了。

是的,陳寧燾早在得知這門親事時就已經明確表示了他的態度。

那一夜,他們父子二人在書房懇談一番。

陳寧燾一改往日的吊兒郎當,他正色道:“老爹素來英明,不會無緣無故讓孩兒娶沈菁菁那隻母老虎,您別以為孩兒真的什麽都不懂,你們定然是圖沈家什麽。但孩兒真心不喜歡沈菁菁,隻怕會讓您失望了。”

“燾兒,你還年輕,有些事,你不需要懂,老爹不會坑你。”陳棟梁略感虧心,目光閃爍道:“咳,女人嘛,不就那麽一回事,再說菁菁可不止是家境好,她的容貌佳,身段也好,你為何不能試試看與她相處呢?”

陳寧燾一提到沈菁菁就氣不打一處來,他和沈菁菁結下的梁子可不少了,老爹耳目眾多,他不可能不知道,卻仍然給她這麽高的評價。

在爭執的雙方中,一方得了更高的評價,這不就是在說他不好嗎?他實在不明白,老爹是如何看中了沈菁菁的。

陳寧燾卻不以為然道:“老爹,世人皆說我玩世不恭,實則孩兒並不糊塗,孩兒喜歡漂亮女子,卻不會真的隻看女子的外在皮相,更不會看中那些身外之物。再說沈菁菁既然有你說的那麽好,為何她活到二十歲仍未婚嫁,至今鮮有人問津?”

陳棟梁挑了挑眉,別有深意道:“燾兒,這你就不懂了,沈家雖說是商戶,卻是一等一的大富之家,家底之豐厚,猶在陳家之上,連你都是高攀了她,尋常人家的子弟如何能配得上她?”

陳寧燾頗不認同道:“老爹此言差矣,雲城臥虎藏龍,沈家再富有也隻是商戶,又豈能與人丁興旺,為官入仕的世家大族相提並論?”

陳棟梁卻沒有理會這句話,隻兀自問“燾兒,你要知道沈大當家可不是什麽女婿都要的。沈家就菁菁一棵獨苗,能讓她嫁入那些個世家大族去受氣?”

“老爹豈知是沈家不嫁而不是別家不肯娶?”陳寧燾仍是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低聲道:“以沈菁菁那隻母老虎的張狂模樣,她也不可能嫁入世家大族去。”

陳棟梁捋了捋小胡子,“燾兒說的也沒錯,但你隻知其一,卻不知其二,若是沈大當家有心將她嫁入高門,她又豈能是如今的模樣?”

陳寧燾頓時啞口無言,誰都知道沈大當昌可是有著“笑麵佛”之稱,在整個雲城也找不出比他更精明的來,否則他的盛昌號不可能在他手上迄立數十年不倒。

他沒兒子,而他的寶貝獨苗卻是這般模樣!這確實令人匪夷所思。

陳棟梁歎了口氣,補充道:“燾兒,你別低估了父母對於子女的良苦用心。在我看來,沈大當家是最好的父親,菁菁亦是難得的好姑娘。”

陳寧燾再也說不下去了,因為他的最最敬佩的老父親竟然說沈菁菁那個草包是個“難得的好姑娘”。

陳棟梁繼續說道:“燾兒,切不可人雲亦雲,你要學著欣賞一個人的優點。”

陳寧燾又是一愣。

優點?

沈菁菁身上也有那種東西?

沉默過後,陳寧燾才幽幽地問了句,“老爹這是決心要賣兒子了嗎?”

陳棟梁也是一怔,“你這是說的什麽話?”

“老爹執意要讓孩兒娶沈菁菁為妻,還讓我想想沈菁菁的優點,可她若說有什麽優點,也就是錢多而已,您這不是賣兒子又是什麽?”陳寧燾紅著眼,哽咽道:“沈家固然比陳家有錢,但是陳家也從來不知道什麽叫缺錢,老爹這是何苦呢?”

“老爹總說,為人父母者,一切都是為了孩子。可是老爹明知我非但不喜歡她,還憎惡她,卻還逼著我,非娶她不可。孩兒不禁懷疑,我真是您的親生兒子嗎?”

陳棟梁的臉色驟然一沉,“你在胡說什麽?你怎麽就不是我兒子了?”

陳寧燾躬身揖手,鄭重其事道:“陳沈兩家可以有無數種方式合作,並不是非要結為兒女親家不可,望老爹三思而後行。”

談話的結果自然是不歡而散,陳棟梁起初是不以為意的。陳寧燾是個聰明的孩子,他隻是需要點時間才能厘清這其中的關鍵。

在那之後,陳棟梁每天忙著籌辦喜筵,恨不得能將自己當成兩個人來用,也就沒有再和陳寧燾細細懇談過。

他怎麽也沒有想到,陳寧燾居然將他的聰明才智用在了逃婚上。原來這才是他當初所說的“……真心不喜歡沈菁菁,隻怕會讓您失望了。”的真正含義。

這臭小子,他根本不知道沈家真正的倚仗是什麽。

陳棟梁一見沈萬昌,他差點沒哭出來,顫著聲道:“沈大哥,棟梁對不住你啊!”

沈萬昌也並不比他好到哪裏去,他厚實的在掌重重地拍了陳棟梁瘦弱的肩頭,幾乎異口同聲,嗓音格外沉重地道了句,“陳兄弟,大哥對不住你啊!”

話音剛落,兩人俱是一愣,麵麵相覷。

等到沈萬昌看清他泫然欲泣,欲語還休的模樣,他不禁問道:“陳兄弟這話何意?”

陳棟梁也是在同時,開口問道:“沈大哥這話何意?”

兩人仿佛明白了什麽,又仿佛什麽都不明白。

陳棟梁顫抖著手將陳寧燾所留下那張辭別書遞給沈萬昌。

沈萬昌拿在手上看了又看,猶有些不敢相信,他揉了又揉,將一雙小細眼兒瞪得老大,定睛再看,這才確信自己沒有看錯,陳家的小子也逃婚了!

他的腦海中頓時如同一道道驚雷接連不斷地炸響。

這廂陳棟梁和沈萬昌抱頭痛哭,互訴衷腸,呃,互相訴苦,暫且略去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