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章成人之美

窗外漆黑的夜空中,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然雲消霧散。銀白月光柔柔地灑落一地,星光點點,偶爾有流星劃過天際。

入夜後的雲城燈火璀璨,人流如織,格外美麗。

雲中樓高朋滿座,熱鬧非凡,惟獨九層顯得異常寧靜。

臥房內,一場情欲大戲正要火熱開場。

臥房外隻有翼獨自在外駐守,他隱約可以聽到屋內女子斷斷續續的求饒聲。

對此,翼早已見慣不怪,他訓練有素,麵無表情地嚴守崗位。

不久前,他還在不顧一切追殺柳氏,可想而知他原本有多痛恨憎惡柳氏其人。

但是今天,他卻忽然明白了,或許過去的他隻是一直都被偏見蒙蔽了雙眼。

他不禁回想起不久前,在暮色中的那番懇談。

侍女們早早地為他們掌起了燈,呈上了新鮮的瓜果小食以及熱騰騰的茶湯。

等到她們做完這一切,翼便揮退了侍女們。

長長的桌案兩側,翼和柳明溪麵對麵而坐。

他的眸子不著痕跡地掠過柳明溪如玉般的麵龐,她的穿著並不紮眼,料子是略顯素淨的花色,淡雅而不失靈氣,她有著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的長相。

說他跟著誠王殿下走南闖北這麽多年,什麽樣的絕色佳人沒有見過,卻仍覺得她不同,淡妝濃抹總相宜,無論如何打扮都教人無法忽視她的美麗。

柳明溪對於他的打量以及眼中的異樣渾然不覺,她扯起唇朝他勉強一笑,神神秘秘道:“我聽說殿下的母親是劉貴妃身邊的宮女,早在他不到兩歲時就已離世?”

翼神情漠然,他並不答話,反問道:“夫人是從何處聽來這些傳聞?”

“我聽說但凡是人,若是自幼不能在母親身邊,他的性子便會格外偏執些……”柳明溪仍在自顧自地說著心中的想法,“我還聽說幼兒若是被人搶走了心愛的玩具,便會哭鬧不止。若是性子偏執的幼兒,想必還會變本加厲。殿下……”

翼冷冷地出聲打斷了她的臆測,“休要胡言亂語!殿下乃是龍子皇孫,自小就由乳娘撫養成人。又有貴妃親自管教,那可是天下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尊貴生活。”

“翼大人明知我不是那個意思。”柳明溪不以為意地笑笑,她想了想,斟詞酌句後,又試探性地問道:“翼大人可知明溪不在他身邊的時日,殿下可有何異樣?”

她這番莫明其妙的話語頓時將翼氣得腦門兒都一抽一抽的。愈想,他的眉頭就鎖得愈發深重,“夫人這話何解?”

她究竟把誠王殿下當成什麽,莫不是真拿幼兒來與他相比了?

柳明溪仿佛聽不懂他話中的譏誚一般,繼續追問道:“殿下那時是否像個被搶了心愛玩具的幼兒?”

聽聽,這叫什麽話?

不過……翼驀地記起了山南城外那處不起眼的農家小院裏,殿下將他一頓狠揍的情形。那叫一個不留情麵,令他畢生難忘。

殿下卻猶覺不解氣,還讓人給他的手下都做了一遍規矩,這事才算是揭過了。

被柳氏這麽一形容,他居然覺得還真有些那個意思!

“一派胡言!”翼也不再去管她什麽夫人不夫人的,毫不客氣地出言警告道:“你若是再胡言亂語,休要怪我對你不客氣!”

說到底,如今的柳氏不就是殿下一個見不得人的外室?竟敢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便對殿下出言不遜!

可惜她的身子卻不甚頂用,與殿下同房這麽久,也不見她有孕,想是真的生不出子嗣來了。在他看來,一個一無所有,連孩子都生不出的女人並不比青樓伎子高級,給殿下提鞋都不配!這樣不識抬舉的女人,殿下早該讓她去死,一了百了。

可是殿下卻跟中了邪似的,非要不遠萬裏來找她,還低三下四地寵著她,慣著她。

翼的心情又豈是區區一個惱字所能形容的。

柳明溪覷了眼他愈發晦暗的臉色,幽幽地歎了口氣,道:“倘若我說的完全不對,翼大人又何必大動肝火?”

翼聞言,渾身又是一震。

他抬起眼定定地望向她,咬牙切齒道:“殿下豈是玩物喪誌的庸人。”

“我同大人的想法並無二致,不過,翼大人可能還沒明白我的意思。”柳明溪笑了笑,她微揚的唇角帶著恬淡的笑意,她的神情卻是淡漠,眼中隱有暗光閃爍。

“既然殿下視我如玩物,我就真是玩物罷了。大人不妨設想一下,倘若玩物被人所奪,幼兒少不得會哭鬧一番,若是玩物被人所毀,他也定會大鬧不止,若是一切順從他的心意,等到他自己玩膩時,自然會將曾經愛不釋手的玩物拋之腦後。”

翼聞言,頓時如同醍醐灌頂,再多的語言都不足以形容翼此刻的複雜心情。

“哼,你倒是有自知之明。”翼的心中已然掀起軒然大波,他的眼簾微垂,不動聲色地掩去了異樣的光芒,沉聲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柳明溪說的一點都沒錯,殿下自小親爹不疼,親娘不愛,又極憎惡女子,起初這其中也包括柳氏。和她成婚後,不論如何她都已是殿下有名有實的妻子,即使他再如何不喜,他都容不得他人染指。若是一切順順當當,他倒未必還能掂記柳氏。

其實柳氏說的也不完全準確,她並不是真的一無是處,至少殿下的生活過於陰鬱,好不容易才得了柳明溪這樣單純有趣的女人,不免會另眼相看。

她既是殿下的發妻,也是他的第一個女人,何況,她還是這麽傾國傾城的大美人,殿下自然不會輕易放手。

柳明溪還不知道她的一番說辭並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

她朝著對麵一臉凝重的翼嫣然一笑,再接再勵,繼續說道:“我有辦法讓殿下很快膩了我,隻是我還不知大人可否適時施以援手?”

翼的眼簾快速掩下去,不動聲色道:“不知夫人有何吩咐?”

柳明溪聽到他這麽一說,心裏頓了輕鬆了許多,她眉飛色舞道:“翼大人,我隻需要你幫我準備幾件東西,以殿下的性子,他很快就會厭棄我,恨不得將我甩得越遠越好!”

翼頓時感到有些頭疼,幫助她,讓殿下厭棄她,他是嫌教訓還夠沉重還是怎麽著?

他並不接話,隻是伸手揉了揉眉心。

柳明溪看出了他的為難,她清了清嗓子,道:“翼大人請放心,我真的隻想離開而已,絕不會對大人獅子大開口。大人或許隻看到殿下給我錦衣美食,還許我華宅金銀,卻不知道我被長年累月地關在牢籠中,簡直痛不欲生!”

翼張了張嘴,一時竟然不知道該怎麽說她,畢竟他一直都不希望殿下與她這般女子糾纏不清,誰知殿下卻執迷不悟……他也隻得順其自然。

豈知殿下的寵愛在她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不得不說,他身為殿下的心腹也頗覺不是滋味。他追問道:“你當真是這麽想的?”

柳明溪鄭重其事地點點頭,“當真,我今年才十九歲,不想一直在他的後院混吃等死。大人也定然不想看到你家殿下為了區區一個玩物而與你家王妃離了心。”

聽她提到安如玉,翼的心中不禁又是一咯噔,這確實是個問題。

他才發現,柳氏根本不是他以為的那樣懵懂無知,她其實清楚殿下休她的真正原因的。而且她居然毫不留戀,就這麽幹脆地決定放手了。

他不敢置信,再次確認道:“你真會成人之美?”

柳明溪笑了笑,她坦言,“我不會,但不是為了成人之美。我知道爭不過的,是以,如今我一心隻想盡早離開這些紛爭而已。”

她說的沒錯,論手段,論才情,論家世,柳氏都比安王差得太遠了。何況安王妃有小世子,而柳氏……

翼想起了在殿下失控時,曾不止一次在人前提及她和他們那個無緣相見的孩子,“本王是她的夫君,就算不再是了,本王也仍是她孩子的父親。”

他心裏估摸著,隻怕殿下不會如她所願。

柳明溪眼簾微垂,眸中似乎閃動著莫名的光。重新抬起頭來時,她努力地咧了咧嘴,笑吟吟道:“隻希望大人能在殿下厭棄我時略施援手,如此,大人就能心想事成,而我也能如願以償。”

翼並不急著表態,“說吧,你究竟想讓我做什麽?”

柳明溪這時真的放下心來,她將一張折得方方正正的紙兒放在桌麵上,又朝他那邊推了推,眉眼含笑道:“我要這些東西,而且盡快!”

翼看了看她,伸手取過折紙,徐徐展開來,意外地發現她的一手簪花小楷寫得很漂亮,算得上字如其人。

不過等到他看清上頭的內容時,翼的眸光又是一沉,不敢相信道:“你意欲何為?”

佩蘭、麝香磨製成粉,浣花草熬製成湯汁……都是些尋常的藥材名,翼當然不會不明白,這些都是避子的藥物。她一個不能生養的女人,還要這些做甚至?

柳明溪自嘲似的咧嘴一笑,“殿下哪次找我不是為了那事?”

翼並未反駁,畢竟在柳氏受傷暈迷期間,殿下都沒放過她。可翼沒想到她居然會大大方方地說出來,他微微感到有些窘迫,替殿下解釋道:“那是殿下給的恩寵。”

翼覺得柳氏定是瘋了,殿下留在她房裏的次數比之王妃安如玉都多,她居然還不滿。

仔細想來,自打安王妃住進青鬆苑,殿下就一直住在前院。若不是安王妃去年誕下了小世子,他們都不敢確定殿下與安王妃真如傳聞中那般恩愛有加。

柳明溪麵上不無嘲諷之色,她嗤笑道:“大人,我雖然不是男人,卻也知道若是男人真正寵愛一個女人,他怎會在那事後直接丟給她一紙休書,還讓人將她丟出府外?若是他真正寵愛一個女人,又怎會陷她於如此尷尬的境地?”

翼不以為意道:“夫人隻是不了解殿下,他胸懷大誌,自然不能耽於兒女情長。”

柳明溪微微愣了愣,她何嚐不知趙政霖的“胸懷大誌”?而且她好巧不巧還是他的攔路石。

再說她和翼的梁子結得那麽深,誰也不可能認同誰的看法,她也不想繼續做無謂的爭執。

她笑了笑,“我明白,他亦明白,像我這樣的女人他留著也隻是拖累,隻不過……我先前已說過,我不過就是他還不想讓旁人染指的玩意兒罷了。”

翼靜默片刻,正當他要說點什麽時,忽然聽到不遠處隱約有房門開闔的聲音傳來。

翼早已讓二十名侍女都離開了九層,眼下有資格直接來到九層的,除了殿下以外,再無他人。

果不其然,殿下很快就找來了!

翼急忙收起了手上的紙兒,他起身望向來人,含笑道了聲:“殿下!”

因著回春巷突發大火一事,京城這些時日頗不寧靜。

整個京城都傳開了,回春巷的一場大火波及甚廣,賓安客棧的住客、同小二連雜役,裏外幾十人無一活口,與賓安客棧一牆之隔的濟安醫館也同樣被付之一炬。

更奇的是,人們聽說在家歇著掌櫃以及在城外的莊子裏的東家也在同一天暴斃,種種駭人聽聞的傳說隨之塵囂其上。

這一場火災之後,回春巷的名聲一落千丈,京城的百姓都惟恐避之而不及,就連外地來京的病人也很快聽說了這一慘案,同樣不敢邁入回春巷一步。

生意慘淡至極點的醫館,紛紛搬遷至他處另謀生路,這是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