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章愈夜愈美麗

已是深夜,雲中樓八層的書房內燈火通明,趙政霖負手而立,憑窗俯視雲城的夜色。聽到門被人小心地打開來,再被輕輕地闔上,他才回過身來。

來人是一名身材短小精幹的男子,年約五十,蓄了山羊胡子,看起來精神矍鑠。他恭恭敬敬地揖了揖手,道了聲“主子。”

趙政霖微微頷首,“可有進展了?”

陳棟梁恭謹道:“是,稟主子,那件事棟梁已經著人調查清楚。上元節封城一事乃是二皇子的手筆,長寧街一事也同樣是二皇子親自帶兵狙殺別國刺客。”

陳棟梁在雲城也算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卻沒有人知道,他是趙政霖早在十餘年前就安插在雲城的暗線,這事,除了他們雙方,再無第三人知情。

他的發家之路,自然也是頗不尋常。

趙政霖麵上的神色沉靜而淡漠,追問道:“那些刺客是何來路?”

陳棟梁麵有難色,支吾道:“這……尚未可知,屬下隻知道為首的是名女刺客。”

趙政霖眸光微閃,他想到了柳明溪,她會是女刺客嗎?

陳棟梁猶在絮絮叨叨地講述他所了解到的內情,“那天參於狙殺刺客的一律都是二皇子的親衛,也是二皇子刻意將此事遮掩起來。”

殊不知趙政霖根本就沒在聽,他滿腦子都是柳明溪,女刺客?

這個念頭甫一冒出來,他就覺得荒誕無比。

柳明溪原本就是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弱女子,即便她在服下有著天地至寶之稱的九轉續命丸後,她的身子強健了許多,她也隻是個不通武藝的普通女子罷了。

這樣的人如何能成為刺客,還為首?趙政霖認為,這絕不可能!

再者,她從來就沒有見過瑞顥國二皇子,又怎會去刺殺他?

像她這樣單純又弱小的小女子,且不說那時她到底在不在長寧街,就算她果真親曆了那場血腥屠戮,充其量也就是在長寧街賞燈被誤傷的無辜百姓吧?

她對於這一切諱莫如深的態度,或許隻是因為那場麵太過血腥殘暴,不敢提及,而非其他。這麽想來,趙政霖愈發肯定這事與柳明溪無關。

趙政霖更關心的是,當初是誰將她帶到了雲城,又是誰帶著她去賞燈?

他知道那定是一個男人,一個他所不知道的,有著不俗實力的男人,而且柳明溪還想著回去找他。她學輕功,也是為了有一天能逃離自己身邊,去找那人嗎?

再想到這些年來,他們前後也失散過好幾次了,柳明溪卻從未想過要去找自己,他的心情立時鬱悶得無以複加。

趙政霖兀自想著心事,那邊陳棟梁卻剛剛說到了興頭上。

“二皇子的一名親衛無意間說漏嘴,說那女刺客還看上了二皇子的美色,竟然妄想嫁二皇子為妃!由此,屬下便可確定為首那人的確是名女刺客。”

陳棟梁麵上帶著滿是興味的笑容,但凡說到這種八卦消息,是個人都會特別感興趣,隻不過誠王殿下……他的臉色怎麽愈發陰沉了?

陳棟梁一凜,他趕緊打住。

誠王殿下性子冷硬,這一點他是早就知道了的,不過今時不同往日,他身邊有了佳人相伴。他原以為殿下有了心儀的女子後會好一些,沒想到還是這般不近人情。

陳棟梁臉色微凝,鄭重其事地稟道:“咳,那為首的女刺客已被二皇子生擒。”

趙政霖淡漠至極地嗯了一聲作為回應,他的眸光在夜色裏顯得虛虛實實,有些微的迷離之態,讓人瞧不明白他心中所想。

偌大的書房裏一點聲音都沒有。

陳棟梁靜默無言,這種時候,他也不敢貿貿然開口。任憑他在人前多麽巧舌如簧,一旦對上了誠王殿下這張冷臉,他依然和當年一樣,沒轍。

他不明白,前夜見麵時,殿下的態度還不是這麽冷漠,怎麽說變就變了,莫不是佳人侍候得不甚得殿下的心意?

陳棟梁拈著山羊胡子,他在心頭略微忖度,麵上登時做出一副了然的神情。

隻見他躬著身,揖了揖手,白淨的臉上再次堆起笑容,再次稟道:“咳,殿下,屬下新得了一批西域美人,殿下是否要親自過目?”

這言外之意,是不是男人都能聽懂,偏偏趙政霖隻冷冷地覷了他一眼,轉身離去。

走到門邊時,他不輕不重地甩下一句,“有時間想那些,倒不如多用心去查上元節當晚的長寧街血案。至於西域美人,你留著自己享用吧。”他的聲音冰涼刺骨。

陳棟梁的手猛地一抖,差點沒將他那撮寶貝至極的山羊胡子給扯下來。殿下竟說讓他自己享用西域美人……這話何解?

他想了又想,總算意識到自己分明是拍馬屁拍到了馬腿上。

殿下大抵是在表達對他不滿吧,可長寧街血案可是二皇子一手包辦的,雖說他在雲城有幾分薄麵,但也不至於神通廣大的可以肆無忌憚地調查一國儲君的地步。

沒辦法了,為今之計,他也隻得動用那一招了。

雲城的夜有著愈夜愈美麗一說。

在很多人眼中,若是有能幸與三五知己好友到如同仙苑的雲中樓一聚,對酒望月,把酒言歡,身邊又有群美環侍,那將是何等的恣意暢快?

這天晚上陳寧燾和方明軒也在雲中樓,不過他們完全沒有心情欣賞琉璃窗外的雲城夜色,也沒有心情吟風弄月,更沒人心情欣賞歌舞。

不大的包間內,兩人麵對麵而坐,他們原本也隻不過是泛泛之交,此時卻難得有了共同的話題。

酒過三巡,陳寧燾的眼眶有些發紅,他不住地向方明軒吐起了苦水來。

“方兄弟,我不瞞你說,我陳三向來是個大度的人,整個雲城還有誰不知道我陳家三少胸懷寬廣,這裏愛慕我的女子有多多少,而我實在是不願辜負那許許多多的美人,若非如此,我也不至於二十歲了還未娶妻。實則,在我心底裏,我找個什麽樣的妻子都無所謂,我都可以聽老爹安排,可是他不該,他竟然,竟然……”

陳寧燾的話本來就不少,喝了酒後,他的話匣子更是關不上了。

方明軒的眸光微黯,陳寧燾的話,他隻聽了個大概,心中想的卻是自己的這些年。

三年前他被寧遠候府退了親,那時家中長輩難免為此事著急上火,為他的前程而憂心。他倒不覺得有多失落,姻緣天定,既然無緣就不該勉強不是嗎?

可是這一次卻不同,方明軒自認為還是了解柳明溪的,若是她不願意,定會與誠王殿下保持距離,可她是怎麽做的?

其實前夜,誠王殿下悉心照顧她的吃喝時,方明軒就覺得古怪,她怎麽可以接受得那麽坦然,還堂而皇之地對誠王殿下呼來喝去。

誠王殿下是何許人?那可是位高權重的王爺,整個大周都沒有人敢這麽使喚他,偏偏柳明溪卻敢那麽做。他總算明白了其中的關鍵,原來他們一直就是那般關係。

誠王殿下不正是棄她與腹中骨肉於不顧之人,柳明溪怎麽還會與他糾纏到一起?

若說是誠王殿下執意糾纏,那麽她自然也是無奈何,可她也不該與他……那般。

若說他們是舊情難了,情之所至,那她,應該說是他們又為何鬧出這許多事來?

若說真是柳明溪想要重新攀上誠王殿下這棵大樹而刻間為之……方明軒卻是怎麽也不敢相信,他一直悄悄放在心裏那個如同出水芙蓉般的女子,她怎會那般不堪?

“方兄弟,我家老爹膽子小得很,他從來不做沒把握的事,既然跟我提了這事,準是那邊也有意……我說方兄弟,你可知老爹讓我娶誰?”陳寧燾越想越氣憤,忽然情緒失控,破口大罵道:“去他娘的,我陳三聽了隻想打人!”

方明軒這才回過神來,他有些意興闌珊道:“既然有人願嫁,你就是娶又何妨?”

聽到方明軒居然這麽說,陳寧燾理急了,“方兄弟有所不知,我家老爹,他定是老糊塗了,他想讓我娶了沈菁菁那隻母老虎,沈菁菁啊!你也見過的。”

這話陳寧燾本不該亂說,可他實在是憋不住了。

聽到陳寧燾說出了沈菁菁的名字來,方明軒倒是真不知該如何安慰他了。

方明軒見過沈菁菁幾次,第一次是在琳琅閣的流水席上,他也是這般正在借酒澆愁。那個模樣妖嬈的女子,完全不顧他的冷麵以對,直勾勾地盯著他打量了許久。

末了,她更攔在了他們兄弟麵前,大膽地問道:“公~子~敢問這位公子婚配否?”

在她身後還跟了十幾名壯漢,看那架勢,分明是一言不和,他們就直接動手搶人。

若非陳寧燾出麵,他和大哥都未必能全身而退。

再次見到沈菁菁是在上元節燈會。

那天晚上,他被陳三拖著到安寧街時,正好看到沈菁菁也在那裏。

人群的最中央,她慵懶地斜在一張圈椅上,無比恣意地就著小丫鬟的手喝了口香片。不時有小丫鬟將新鮮的瓜果小食送入她的口中,還有人幫她捏著腿。

明明身在鬧市,卻安逸自在得如在閑庭。

隻見她伸出手來,隨意地指指點點一番,“你,你……還有你們幾個,同樣一人十箭練練手。誰先幫本小姐射下那盞破燈,本小姐重重有賞!”

看著她不惜萬金,讓她的手下依次下場射箭,去爭那盞被她稱為“破燈”的九玲瓏寶塔燈,人群嘩然!

方明軒也同樣目瞪口呆。

那一次陳寧燾同樣也是這般破口大罵,說她是“母老虎”。

總之,每一次見到她都是那樣別開生麵,讓人無法忘記。

難忘歸難忘,這樣的女子,換了誰都會想逃吧,豈敢有娶她為妻的念頭?

方明軒想了想,終究是再也說不出什麽來。

陳寧燾自認是個多情的人,何況以他的家世,想要什麽樣的女人會得不到?不過他想得很明白,即便遇到再讓他心動的女子,他也不會非誰不娶。

何況這年頭,又有幾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陳寧燾也是這麽想到。他不排斥按家中的安排娶個拿得出手的妻子,再納幾個可心的小妾,人生不就是這般?

但凡他的成親對象容貌尚可,家世也說得過去,他都可以接受。可是老爹竟然說讓他娶沈菁菁進門,她幾乎是整個雲城,甚至整個瑞顥國,惟一令他討厭的女子。

不可否認,沈菁菁確實有著極好的家世,她的爹是瑞顥國數一數二的皇商,全國上下,有誰不知道她家的盛昌號?更別說,她的娘是當今皇後的族妹。

那可真算得上要錢有錢,要勢有勢,而且沈菁菁也不醜,但這樣他就能娶她了嗎?

陳寧燾咬牙切齒道:“想讓我娶她?沒門,讓我娶她,我還不如出家當和尚去!”

方明軒並沒有說話,畢竟他的處境並沒有比陳寧燾強到哪裏去。他舉起手中的酒盅與他碰了碰,一飲而盡。

“哐!”陳寧燾將手中的酒盅重重地往桌上一砸。

“方兄弟,你是跟你說真的,老頭子若是把我逼急了,把我逼急了,我可是真會出家的。”說到這裏,他忽然淚流滿麵,哭了出來。“我要出家,嚶嚶……”

方明軒無奈道:“陳三,你醉了。”

“他不敢的,你知道嗎?”陳寧燾有些無禮地伸手指著方明軒,語出驚人道:“我排行老三,但是……”

正當方明軒好奇他會說出什麽驚天的秘密來的時候,陳寧燾忽然往桌上一趴,睡著了。

方明軒微微愣了愣,他的手中依然握著酒盅。

這一次,他本來是來借酒澆愁的,結果無緣無故被陳三拖到這裏來,聽他發了好一會兒的牢騷。他還沒有喝盡興,陳寧燾卻已經爛醉如泥。

方明軒搖了搖頭,也隻得推門去替他找來了小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