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章自食其果(下)

京城的夜並不總是熱鬧繁華,尤其是在風雪天,一入夜,整個京城都顯格外沉寂。若是回春巷這般僻靜的小巷則更加,到了夜間靜得瘮人,說是死氣沉沉也不為過。

在夜色的掩護下,安如玉被李龍海用大氅包裹得嚴嚴實,緊緊抱在懷中離開了賓安客棧,來到停在巷口的馬車上。

盡管馬車外寒風呼嘯,飛雪連天,車內卻暖融融的。

直到安如玉被妥妥地安置在馬車內,仍感到有些不真實。

這駕馬車外表雖說平平無奇,內裏卻是定製的。四壁包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不說,還特意鋪了純白色狐皮褥子,這是她最喜歡用的。

在她身下是綿軟舒適的褥子,她的身上蓋了厚厚的貂皮大裘。她的手上、懷裏、腳邊各有一個暖手壺,不多時她整個人都暖和起來,才有種重新活過來了的感覺。

她隻在仿若人間煉獄的賓安客棧住了短短三天而已,卻受盡了人間的疾苦。以至於,她不過是回到從前所用的馬車中最不顯眼的一駕,竟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馬車冒雪離開回春巷之際,李龍海也已安排妥當一切,他當夜便護送她出城,前往溫泉莊子。

安如玉由衷感慨,李龍海做事向來這般細致入微。

馬車行到城外時,聽到外頭的車把式好像嘀咕了幾句,安如玉便示意在她身邊的侍候著的紅綃出去看看。

“殿下,喜事,大喜事!”紅綃喜不自勝地嚷嚷著,“出城時,那天上還跟漏了似的,不住地飄著大雪,誰知轉眼雪就停了,李管事說咱們今晚上定能到莊子上。”

安如玉蜷在馬車內聽著紅綃的稟報,她的心中不無欣喜,雪停了,真好啊!

安如玉抬手掀起布簾的一角,果然看到外邊沒有再落雪。

漆黑的夜空中沒有丁點星輝,偶然興起一陣寒冽刺骨的夜風,仿佛能將天空中濃墨似的雲層都吹得東飄西**,皓月的光芒從層層疊疊的雲縫間透射出來些許。

回顧她的半生,何償不也是如此,在經曆過徹底的黑暗之後,總會出現一線希望。

而她總能憑著那一線在旁人看來微不足道的希望,步步為營,反敗為勝。她正是這般,從一枚棄子,一步步爬到了今天的位置,往後,她還會爬得更高!

才不枉她到這個世上來走一遭。

夜已深沉,馬車內一燈如豆,安如玉身邊的紅綃和紫綾已經相互依偎著睡過去。她則聽著馬車外的寒風呼嘯,馬蹄陣陣,眯起眼兒打著盹。

因著車內暖和的緣故,安如玉的身子恢複不少,就連咳嗽都明顯好轉許多。

隻不過,或許是她這幾日過得沒日沒夜的,等到真正到了夜裏,還是身在這般溫暖舒適的馬車上,她卻出乎意外地反而沒有了睡意。

正當她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之際,馬車外頭忽然傳來了李龍海的聲音。

“殿下。”

他的聲音在夜風中有些飄渺,但是安如玉還是聽得清清楚楚的,遂問道:“何事?”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嘶啞,無力。

馬車外的李龍海似乎微微有些遲疑,他吞吞吐吐道:“是風華苑的事。”他的聲音聽起來頗為沉重,讓人一聽就感覺似乎有什麽很不好的事發生了。

安如玉的腦子裏仿佛轟地一聲,霎時間空白一片。要知道她的寶貝兒子就在那邊!她頓加重了語氣問道:“咳咳!都是自己人,你說話,咳咳咳!別吞吞吐吐的。”

李龍海顫著聲說出了原委,“風華苑走水了,屬下推測,此事應是有人蓄意為之。”

李龍海此時的心情複雜得難以用語言形容,畢竟他剛剛讓人對賓安客棧做同樣的事,不,應該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事。

他何償不知道,賓安客棧內橫死的那些隻不過是被牽連的無辜人,他也知道他們所做之事有傷天和。若說這世上還存在著報應一說,那麽這場火其實也不足為奇,隻不過這報應來得未名也太快了些。

安如玉對於李龍海的所作所為不至於一無所知,隻不過她並不怎麽當回事。

通過三十年來的浸**,安如玉已然深知這個世界的遊戲規則。她做事向來不留餘地,倘若她給這些平民留下餘地,有朝一日就有可能會給自己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這些平民的賤命對於特權階層來說根本不值一提,可以說,他們跟牛、馬、騾子之類的牲畜沒兩樣。想留就留著,想殺就殺了,左不過就是花些銀子擺平的小事。

至於前世所提倡的人人平等的理念,安如玉也不是沒努力過。她穿著平民裝束來到賓安客棧時,她的本意就是為了不動聲色地解決這件事,而後悄然聲息地離去。

她已經做出了最大的努力,無奈天不遂人意。這事令她吃盡了苦頭不說,還被那些小人刁難。既然他人不仁,那我便不義,何錯之有?

何況李龍海做事極為漂亮,就算人家懷疑這場火的背後有人動手腳,也找不出證據來,反正不論如何都不可能扯到“一直待在”城外溫泉莊子裏的誠王妃頭上。

她原以為,李龍海已經將一切都已處理得盡善盡美。可她萬萬沒想到風華苑也會在同時失火,這事無處不透出詭異的氣息,她絕不相信這會是巧合!

想到這裏,安如玉是真急了。“咳咳咳!快去風化苑!咳咳咳……”

他們一行人在漏夜疾行,匆匆趕到風華苑時,火勢已然被莊戶和護衛們聯手撲滅。

李龍海發現這裏火勢雖不大,波及麵卻甚廣,就連誠王世子的屋子也同樣起火。趙世玉受了不小的驚嚇,更別說整個風華苑一片狼籍!

盡管安如玉心頭早有了不太好的預期,但是當她的顧慮都殘忍地化為現實,她仍舊覺得頗難接受。

畢竟她顛簸了一晚上才來到她心心念念的溫泉莊子,卻發現這裏根本無處立腳。更別說她還損失了數不清的錦衣華服,脂粉珠釵……

李龍海麵有難色道:“殿下先在馬車上歇息,屬下先讓人去收拾幾間莊戶的屋子。”

安如玉很想破口大罵一通,無奈她的嗓子本就不適,又因氣急攻心,她有一瞬幾乎發不出聲來。直氣得她渾身發顫,卻連半個字都沒嗓出來,隻咳嗽個沒完沒了。

好不容易才消停些,她也無力再罵了,隻能懨懨地靠坐在馬車內。

她的雙手在袖袍下已然握緊緊成拳,尖銳的指甲深深地刺破了掌心。

安如玉聲音沙啞道:“李龍海,咳咳,你去幫我查,咳,查清楚,咳咳,究竟是誰做的,這麽冷的天,咳,我好好的一處溫泉莊子,咳咳咳!怎麽可能會起火?!”

李龍海恭恭敬敬地躬身,答了句“是”,便要旋身離去。

安如玉補充道:“還有那件事恐怕也被有心人得知了,你須處理得更幹淨些。”

李龍海的身形微頓,他拱了拱手,“遵命!”

按照安如玉前世所學的知識,引起火災有幾個必不可少的因素,高溫,易燃物……她的溫泉莊子一個都不具備。

就算真是失了火也絕不可能燒遍整個溫泉莊子,這絕對是有人故意放火無疑。

說起來,這處溫泉莊子還是趙政霖送給她的,眼下那人生死未知,她可不認為他那個閑心來莊子上放火。就算他知道她派了人追殺至雲城,他也不敢和自己翻臉。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她的依仗,她的姐夫是趙政淳,她的娘家是敬國公府。

她要殺的人隻是柳氏,他若是膽敢為了區區一個柳氏而跟自己翻臉,他手底下那幫人就先坐不住,根本不可能讓他做出這種事來!所以他不敢。

柳氏早就該去死了,若不是她,趙政霖也不會和她離了心。不過,也是拜柳氏所賜,不然,她也下不了這個決心跟趙政淳重修舊好。

趙政霖如今於她已經沒有多大的用處,不過他親手建立起來的勢力還在。還未到向他動手的時候,安如玉不會傻到這個時候去和他翻臉。這一點,趙政霖也同樣清楚,所以安如玉十分篤定,絕不可能是趙政霖,還是因為他不敢!

趙政霖不但不會對她動手,還會與她維持良好的表麵關係。

除了趙政霖,還有誰會安排這樣別開生麵的一場“意外”?這才是她應該考慮的。

“咳,咳咳……”安如玉問道:“世玉現下如何?”

“回殿下的話,乳娘受了驚嚇……”紫綾的話才說了一半就被安玉如打斷。

“咳咳,我問的是小世子,咳!”安如玉冷冷地斜了紫綾一眼,“關她何事?”

“小世子也受了驚嚇。”紫綾哆哆嗦嗦地答道,她的眼神有點慌亂。“他摔跤了。”

安如玉不屑地“嗤”了一聲,轉念一想,她又擰起了眉,問道:“小世子還這麽小,咳咳咳!他如何會摔跤?”

紫綾頭也不敢抬一下,惴惴不安地答道:“回殿下的話,是乳娘逃出屋子的時候摔了一跤,小世子那時也在乳娘懷裏,也摔到了,是以受了驚嚇。”

“哐!”

安如玉聞言,她想也不想,直接將手中的湯碗披頭蓋腦地砸在的紫綾身上。

也不知道她是哪兒來的力氣,竟將整個湯碗都砸碎了。紫綾的臉色頓時慘白一片,殷紅的血夜混合的湯水滴滴答答地自她的額角淌下,看著有些麵目猙獰。

安如玉怔了怔,她怒不可遏地嗬斥道:“滾!別杵在跟前礙眼!”

她自以為已經安排了足夠的人在莊子裏,沒想到還是會出這等事。

且不論趙世玉如何,在這個世界上,兒子就是身為女人的她的最大倚仗。若是趙世玉出了什麽意外,她所有的努力都將白廢!不過,幸好他隻是摔了一跤。

若是世玉真出了什麽事,她定會讓整個風華苑的人都給他……

良久,安如玉才平複好心情,理智也回來了。

如今她的身份可不同以往,她是整個京城貴女圈裏最為風光的人物,好不容易才樹立起來的光輝形象可不能有半點瑕疵。

安如玉心道:罷了,罷了,她才不跟這些賤蹄子一般見識。

紅綃跪在她腳邊,快速地瞧了眼她的臉色,惴惴不安地問道:“殿下,要將小世子抱到房裏來瞧瞧嗎?”

安如玉雙眼半闔,有氣無力道:“不必了,免得過了病氣給他。”好似方才將紫綾砸了個頭破血流的人根本不是她似的。

紅綃恭順地答了聲“是”。

安如玉揉著眉心說道:“給她拿瓶茈花玉露膏,她也是太實誠,都不知道避一下。”

紅綃極有眼力勁,她咚咚地磕了幾個響頭,極力奉承道:“殿下待奴婢最是親善,奴婢和紫綾有幸能跟著殿下這般好主子,可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份。”

她這番話說得倒是有幾分情真意切。

那瓶茈花玉露膏真是稀罕物,據說宮裏位份低些的娘娘都未必能用得上。有了它,莫說是一般的破皮,連燒傷留下的印記都能淡去,小小的一瓶少說也值千兩銀。

這麽一來,紫綾那傻丫頭倒是因禍得福了。

安如玉不屑地覷了眼她,哪能看不出來她是什麽想法。

“咳咳……”安如玉微微垂下眼簾,低低說道:“行了,你們心裏知道就好,我乏了,先退下吧,讓我眯一會兒。”

紅綃正要退出車廂外,忽然聽到安如玉冷冷道:“那事我不想再聽到哪怕一個字!”

紅綃忙不迭的回身跪下,惶恐不安道:“殿下的教誨,奴婢謹記在心。”

倒是個識趣的,安如意向她擺了擺手,示意她退下,這才滿意的闔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