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九十一章另有隱情

夜已深沉,簷下的風燈被吹得有幾分飄搖,火光時明時滅。

公子麵有愁容,靜靜地佇立在窗前。

夜寒露重,他將雙手交疊在一起搓了搓手背,抬起頭,仰望天上那輪已經開始缺角的圓月。明日一早就要開啟城門,而柳明溪至今音訊全無。

若說她已經不在雲城,他是不信的。畢竟他封鎖城門整整兩天兩夜,他自信連隻蒼蠅都飛不出去。可奇的是,他讓人翻遍了整座城都沒有找到人!

可她究竟去了哪裏,當初又是誰將她從四麵圍堵的長寧街帶走?一切都尚未可知。

幸好四個城門口都有他的人,若是讓人嚴密盤查,未必不能查到些蛛絲馬跡。

如今回想起來,公子仍覺得這幾天過得如夢似幻。

想到柳明溪,他的心情更是久久不能平複。

日暮時分,書房裏的燭台上才剛掌起了燈。

公子正想著明天的安排出神,金九急急忙忙地過來找他。

金九一臉焦灼,問道:“還未找到她嗎?”

公子略微沉吟,緩緩開口,“尚未找到。”

金九急得團團轉,“明日就是十八,陛下有令必須開啟城門,廣納八方來客。到時隻怕是……”

隻怕是再也找不到她了,這句話金九不想說,公子也不想聽到。

一室靜謐。

公子眼簾微垂,昏暗的燭光在的半邊側臉上投下淡淡的光影,教人望不清他的神色,他啟口道:“金師兄不必過慮,我早有安排。”

金九直起身,作勢要起身離開,他交待道:“若是找到了她……”

公子知道他的意思,他微微頷首,道:“若有她的消息,我會讓小柱子去你府上找你。”

金九臉色稍霽,似乎稍稍鬆了口氣,“如此就好,我,其實我也不是想催你,不過我左思右想,還是覺得她這樣半途而廢未免太可惜。”

公子了然,金九本就是武癡,博古通今,堪稱當世武學集大成者。

當初就是看中他的博學這一點,才會讓他為柳明溪教授武藝。

誰知道,他竟會如些看重這名半吊子女弟子。

那也是有原因的,公子在長寧街已經見識過柳明溪的斬雲刀法,確實不像是新學的,可見她的天份不低。不過……

公子沉靜的眸子微微抬起,“金師兄說她半途而廢,是指刀法嗎?”

固然柳明溪的天份不錯,但她畢竟是女子,他私心裏並不希望柳明溪過於癡迷刀法。她就該像曆任赤蓮城聖女一樣,華服美侍環繞,高高在上,睥睨蒼生。

若是終日裏手拿大刀,她像個什麽樣子?

“公子。”金九沉吟道:“柳明溪所學中,刀法是最弱的一項。不瞞你說,若是能學上一年半載的,她武學造詣定會在我之上。我感到可惜的是,這麽好的天份竟然屬於一位女子!真真是太可惜了!”

公子有一瞬間的恍神,他的第一反應是不信,這不可能!

片刻之後才定睛向前看去,金九麵上並沒有絲毫的調侃之意,隻在眼中隱隱流出一抹抑製不住的焦灼與無窮無盡的惋惜之色。

他說的是真的!

公子心頭霎時湧上無數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感,喜悅,感慨,疑惑、悵惋。

他曾經以為一無是處的柳明溪,居然是學武的天才,她的天份甚至在他之上!

乍一聽,任誰都會覺得金九的說法似乎很荒唐,有些誇大其辭。其實則不然,公子知道,不論是她的父族還是母族均是人材輩出。

她不可能是真正的廢物,除非有人刻意而為之!

公子回過神來時,偌大的書房內隻剩他一人。他對於這個消息太過震驚,以致於連金九什麽時候離開書房的,他都不知道。

他下意識摸了摸一直揣在袖中,她親手繡的荷包,那上麵的祥雲暗紋極是精妙,青竹栩栩如生,顯示她的繡工絕佳!

更妙的則是包裹中她悄悄給那個孩子所縫製的青色小衣,別出心裁用花棉布剪成小動物的模樣點綴其上,顯得既討喜又有新意,她分明是個心靈手巧的女子。

這些都是柳明溪失去蹤跡後,他讓齊嬤嬤從流雲閣中找出來的。

公子的心情很複雜,關於她的過往,他知之甚少。

如今看來,或許他所知的比他以為的更少。

當年她是如何到了大周的京城,又怎會成了柳江龍的女兒,還嫁入了誠王府?他至今仍一無所知,或許其中另有隱情,這些都需要他去一一查證。

如今有一點是明確的,這些年,明裏暗裏要對柳明溪不利的人,從來就沒有斷過。

隨著他對柳明溪的了解不斷加深,關於她的一切,也漸漸浮出水麵來,他一再收獲驚喜。然而,就算她帶給他再多驚喜,也隻會讓他感到愈加遺憾而已。

即便柳明溪有萬般的好,也改變不了她曾是他人婦的事實,何況她和那人還有個孩子!想到那人,公子又想到了那遍布京城,關於她的種種塵囂其上的不堪傳聞。

人人都說她:“不安於室”、“不要臉”、“年紀輕輕就上趕著倒貼男人的賤貨”、“天生的**娃**”、“無才無德”、“繡花枕頭”、“活該被休棄”……

關於她的傳聞,他已經悄悄驗證過,除了她愛慕大周的誠王,也就是如今鎮守大周西南邊疆的護國大將軍趙政霖一事屬實,其他都是有心人刻意編造的。

傳播這些謠言的人顯然別有用心,至於其具體目的,或許他也該深入地調查一番。

公子眼下所麵臨的當務當之急是徹底鏟除那些刺客,不僅如此,他還要將一直在暗中支持他們的背後勢力連根拔起。誰讓他們膽敢在雲城對他和柳明溪不利!

至於那名妖嬈女子說還是不說,其實已經沒有多大的意義。她或許還不知道,她手底下那些人早已把他們所知道招了個幹幹淨淨。

這些人中,隻有少數人是妖嬈女子的死士,多數是她用乾坤令召集起來的江湖人士。說到底,那些都不過是群烏合之眾罷了,人數雖多,有真材實料的卻少。

若非如此,柳明溪也不可能憑著一己之力殺死那許多人。

即使再天賦異稟的初學者,也不可能用短短二十天從無到有,成為真正的武林高手,何況她還是弱女子!

不過,他清楚地記得,在數以百計的黑衣刺客的包圍中,他與柳明溪並肩作戰時的情形。

起初他還能把手中的鋼刀舞得密不透風,漸漸地,圍攻他們的人越來越多。他所承受的壓力愈來愈大,刀法開始出現漏洞。

那一刻,公子多少都有些後悔自己的思慮不周,若是早他知道刺客會鬧出這麽大的動靜來,他定然不會選擇和柳明溪一起充當那引蛇出洞的餌。

他本不該以身涉險,更不該將她置於險境!

公子漸漸感到力不從心,正是在這樣的危急時刻,柳明溪光憑手中的一柄匕首,幹脆利落地割下了一名黑衣刺客的腦袋。

公子當時是震驚的,這些刺客都穿著黑衣,身手卻良莠不齊。

哪些人有真材實學,些人隻是在濫竽充數,徉攻而已,柳明溪或許還分辨不出來,他們的小把戲卻不足以蒙騙到公子。

被柳明溪一擊即中的黑衣人,其實是一名凶殘的死士,可想而知她的出招有多迅捷,狠辣!

公子的情緒複雜得難以描繪,有疑惑,有不解,有欣喜,更多的則是慶幸!

層層包圍之中,他們背靠著背,相互依靠,相互信任,配合得天衣無縫,斬落數不清的刺客。

刺客的最後一擊,他是知道的,隻是他戰得正酣無暇顧及,柳明溪替他擋了一記。

若非如此,她根本就不會出事。

應該說,若不是柳明溪擋去那一擊,身受重傷的就是他,最終他們徹底扭轉局勢。

公子的心情極是複雜,這個原以為一無是處的女子,她根本就不像傳聞中那般不堪。她甚至還願意為在關鍵時刻為他而付出自己的生命。

如果她還活在這個世上,或許他可以重新審視他們之間的關係。

就算成不了夫妻,還可以像親人一般相處,像夥伴一樣相處。

可惜的是,她就這樣失去了蹤跡。

公子切身體會到了什麽叫心有餘而力不足。

他暗暗發誓,不論如何都要找出那些始終躲在暗處的人,讓他們血債血償!

“扣扣-扣扣”書房門驟然被人敲響。

“進。”公子坐在紫檀木圈椅上,兀自垂眸想著心事,並未招呼來人。

一抹黑色的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書房內,正是公子派出的探子回來複命,他並未扯下蒙麵的布巾。

“殿下,燕芷靈已經離開牢房,屬下已著人盯著她。”黑衣人躬身揖手恭敬稟道。

燕芷靈,就是那名自以為是,不知所謂的女刺客。

公子並沒有再說話,屋子裏的氣氛略顯凝重。

一縷夜風鑽入門縫,高高的仙鶴騰雲燭台上,火光閃爍,滿屋子的家當擺設都跟著躍動的火光晃晃悠悠起來。

“盯著他們。”公子淡淡地吐出這兩個字,他這才抬眸看了眼來人,鄭重其事道:“事成後有重賞。”

“這是屬下應盡的本份。”黑衣人略顯驚惶不安地俯低了身子。

“退下吧。”公子的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平靜而淡漠。

他的眼神專注,配上他毫無瑕疵的五官,儼然一副超脫世俗的仙人模樣。

隻是那雙向來沉靜若淵的眼眸刹那間迸出了森森的寒意。

“是!”黑衣不勝惶恐地揖手告退。

伴隨著燭光一陣飄搖,幾乎是錯眼間,黑衣人已如一縷夜風,瞬間消失在書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