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八十八章多謝不殺之恩

柳明溪的受傷未愈身子到底是太過嬌弱了些,她隻不過站起來說了番話而已,就已經疲憊不堪。

她無力地倚著一棵水桶粗細的雲杉,盡管如此,她的身形仍是搖搖欲墜,隻是倔強的她依然不肯讓人靠近分毫。

趙政霖垂眸細細打量著眼前人,她的青絲如墨、美肌如玉,她的五官輪廓、臉型身材,都是他喜歡的。她的一喜一怒、一顰一笑、一嗔一癡……無論何種情態,都似刻入他的腦海中一般,清晰無比。

為了救她,他不遠萬裏從西南戰場殺回京城去找她,將費盡周折才得到,堪稱天地間獨一無二的九轉續命丸。

為了救她,他孤軍奮戰,拚盡了全力。在麵臨生與死的抉擇時,他毅然決然地選擇與她同生共死,雙雙墜落懸崖,流落到萬家莊。

失散後,他隻是聽說她可能在雲城,他又不顧一切地來到敵國的都城。

可她呢?這個糊塗的女人,總把自己當成仇人看。

剛剛才與她緩和一些,轉眼間兩人又站到了對立麵。

仿佛所有的努力,刹那間化為烏有,趙政霖都有些不明白這究竟是如何發生的。眼下他惟一能做的隻是靜靜地守在她身邊而已,或許她還需要時間來想想清楚。

柳明溪太累了,她把身子蜷縮成小小的一團靠在那顆樹上。她雙手抱膝,腦袋低垂,遮住了本就不大的一張臉。

直到夕陽西斜,她仍一動不動待在那裏,完全沒有向他示弱或討好的意思。

他順著她投落在地麵的影兒看過去,那抹纖細的身影恰好有點兒背光,光圈鑲嵌在她周遭,柔弱而美好。她好似近在眼前,又仿佛遙不可及。

趙政霖微微蹙眉,他合起眸子,伸手揉了揉眉心,無可奈何道:“天色不早了,明溪,我帶你回去罷。”語氣中仿佛帶著若有似無的歎息。

柳明溪徐徐抬眸,她朝他勾了勾唇,似笑非笑道:“回去,回哪兒去?殿下不要說笑好嗎?您讓我跟著您和這位隨時準備殺了我的人回去,我是活膩了嗎?”

守在趙政霖身後不遠處的翼聞言,登時又怒了。

殿下一再放低身段,可惜柳氏太過不識好歹!

若不是礙於殿下的情麵,他絕不會輕饒這個刁婦!

翼的手微微動了動,下意識地要探向腰間配劍。

下一刻,他的動作驟然被一道冷冷的聲音打斷。

“你且退下。”

看著翼麵無表情地退下後,趙政霖思量片刻,而後定定地看著她,鄭重其事道:“明溪,我可以對天發誓,我並沒要殺你,從前沒有,以後也不會。他,不敢也不會殺你。”

至於其他,柳明溪雖說已經十九歲的人,但是一點都不穩重,一著急就什麽話都往外說,因而他在思量後,並未打算跟她將其中的利害關係一一分析說明。

他的那些事,暫時還不宜讓她知道。況且,那些都是她無法理解也不需要去操心的事。趙政霖自以為已經思慮再三,這番話說得也尚且周全。

柳明溪聞言,勾了勾唇,頗有些怒極反笑的意味“因著殺我是他人的意思,而不是殿下的指示,所以我就該道一聲多謝不殺之恩,而後歡天喜地跟殿下走了嗎?”

趙政霖一愣,這番話中又是滿滿的嘲諷意味,他自然聽得出。

然而她的眼神太過古怪,仿佛帶著無盡的傷痛與酸楚,也夾雜了太多愛恨情仇,令他困惑不已。他微微蹙起了眉,想不透她怎麽會對自己流露出這樣的神情來。

既然他沒有要殺她,他的人出於誤會要殺她,但是並沒有真正傷到她,並且那些人都已經受到了應有的懲罰,再也不會有人做出這樣的事來,她為何不肯罷休?

趙政霖微眯著眸子凝視她片刻,問道,“那你還想怎麽樣?”

“嗬!”柳明溪仿佛自嘲般笑笑,“殿下與我,還真是一如既往地無話可說。”

趙政霖從來就不是個好相與的,他伸手扣住她的手腕,猛地將她拽入懷中,沉聲道:“但凡能告訴你的,本王都已毫無保留地告訴你,你到底在不滿什麽?”

“放手!”柳明溪重重地將他的手甩了幾下,隻是怎麽甩也甩不開。她忍不住諷道:“殿下雖說手握重兵,權傾天下,但這卻與我無關。若是您找我回去我就該心甘情願跟著殿下回去嗎?不瞞您說,我已經受夠做籠中鳥的日子。”

趙政霖沒想到她又扯到這事上麵,淩人的氣勢立時消散無影。

他喟歎一聲,無奈道:“明溪,當初,將你拘在屋裏是我不對,但你也知道,我不放你出門是沒時間陪你去。我既擔心你的安全也擔心你會一去不複回,不得不將你拘著。我纏著你是為了讓你盡快生出子嗣,以你我如今的身份,有了子嗣才能長長久久......”

“有了子嗣便不會再分開了?”柳明溪慘然一笑,喃喃道:“嗬,有了子嗣又能如何,何況殿下也知道我早已經不能生養,何必再說那些?”

原來她或許還不明白,但是她現在是能清楚的知道了,趙政霖是真正無情的人。

在他心中,他根本就隻愛他自己,別人都是可以被犧牲,被忽略不計的。譬如曾經的她,和如今的安如玉母子。

對他來說,得不到的才是好,已經得到的就可以隨時撇下。

何況,她早已沒有繼續愛他的勇氣。

“你不是一直擔心不能生養嗎?我會帶你遍訪天下名醫,不惜任何代價幫你治!我們定會有孩子的。”趙政霖幾乎要對天發誓,“明溪,我不會虧待我們的孩子。”

“殿下說完了嗎?”柳明溪似笑非笑的地看著他,“殿下若是說完了,就請殿下也讓我把話說完。”

趙政霖心中一凜,他有種不好的預感,似乎接下來她要說的,絕不會是他想聽的。

“其實殿下誤會了,自始至終我都沒有擔心過這個問題。

我雖是一個下堂棄婦,但也過得自由自在,暢快無比。況且我有手有腳,不會讓自己缺衣少食,根本不需要別人養我,何苦非要找男人生孩子。

我生性散慢,還有著一身的嬌驕之氣,何苦非跟著殿下去自討苦吃?殿下是做大事的人,何苦與我這個一無是處的下堂婦糾纏不清?

明溪如此任性,定然算不得一個可心的女伴。殿下若是需要,這天下風情萬種的美人多的是。環肥燕瘦,要出身有出身,要才情有才情,要謀略有謀略。

不僅如此,她們還能替您多生些兒子。總之,與殿下的那些過往,那些愛恨,我早已經放下,望殿下也早日放下。”

柳明溪頓了頓,釋然一笑道:“先前,我就說過不想為殿下的妾,那是真心話。其實即使是為妻,我也不想。殿下與我見麵說不了三句話便開始爭執,你我倒不如各不相幹,好聚好散。”

聽到“好聚好散”四個字從她口裏說出來時,趙政霖不由得鎖緊了眉頭。

或許最初,他的想法是娶妻娶賢,他卻迫於形勢娶了柳氏。等到時機成熟時,他休妻再娶,不過是順理成章的事。即便心裏對她並非全然無感,也改變不了什麽。

然而今時不同以往,他早已沉溺其中難以自拔,也為此作出了很多努力,她卻說出了要與他“好聚好散”的話來,可他如何還能放得下?

趙政霖森冷的眸子眯起,高大的身軀緩緩朝她傾近幾分,直把她逼得緊緊貼在樹上,退無可退。

柳明溪麵上惶惶,趙政霖出入沙場半輩子,說是殺人如麻也不為過。隻要他稍稍板起臉來,渾身就透出一股子蕭殺之氣,令人不寒而栗。

如今,她逞一時之快,說出了這番與他恩斷義絕的話來,隻怕是不妙。

趙政霖驟然握住她柔若無骨的小手執起,將她的手按在了他的左胸處。

瑞顥國位於大周西南部,這裏的氣候比之大周溫熱許多。雖是初春,他們早已穿上了單衣。隔著幾層薄薄的布料,她依稀能感受到他胸腔內心髒的跳動,一下一下,沉穩而有力。

柳明溪不知道他想做什麽,但是她的心莫名地隨之緊張起來,她使了使勁,想把手收回,卻被他牢牢鉗製。

外頭的夕陽已經昏沉沉地落入了山頂,餘暉帶著幾分遲暮的昏暗。

暮色中,趙政霖深深地凝望著她,他的眼中似乎閃動著異樣的光芒,他的聲音清冷而微涼,他的喉頭卻又微微地顫動著。

他說:“你說的都對,可是明溪,我心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