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六十六章除夕夜宴

除夕,遠在千裏之外的京城銀裝素裹,皇城內外一片白雪茫茫。

福安宮外,十來頂緞麵錦繡的轎子踏著夜色姍姍而至,依次落轎。正是皇後安飛虹攜同幾個妃嬪盛裝前來赴宴,眾妃嬪被各自身邊的宮人攙扶著走下來。

安飛虹頭戴紫金百鳥朝凰冠,身穿一襲絳紅色累金絲鸞鳥飛鳳服,氣度沉穩大氣,儀態雍容華貴,隻是她那張麵龐有些過份消瘦,兩頰凹陷明顯,竟連厚重的脂粉都掩不住她一臉的憔悴。不論如何,她的麵上始終掛著得體、端莊的笑容。

眾妃嬪紛紛朝她行了大禮,“嬪妾參見皇後娘娘,皇後娘娘金安。”

安飛虹用帕子掩了掩麵,又收起了帕子,儀態萬方地擺了擺手,笑容可掬道:“幾位妹妹快快請起。”

正說著,她伸了伸手,示意她身邊的宮女上前替她將幾個衣飾華美的嬪妃攙起。

安飛虹抬眸,朝一眾妃嬪笑盈盈道:“今日風雪甚大,天氣也格外的冷,妹妹們可要仔細著點身子。”

眾妃嬪紛紛向皇後道謝,皇後再次一一免禮,領著眾人緩步邁向福安宮大殿。

這是新帝登基後的第一年,為表孝心,除夕宴並未大辦,隻由安太後牽頭,在福安宮中設下了簡單的家宴。

新帝的後宮尚且來不及充盈,這些妃嬪都是從端王府上過來的老人。

麗妃和珍妃都是跟了趙政淳多年的側妃,濃妝豔抹跟在後頭的則是趙政淳八位妾侍,她們容貌出眾,或清麗或妖豔。

在這些人中,惟有安飛虹容貌平平,氣質算不得出眾,她還不通詩詞,就連治家手段也不甚高明。

在眾妃嬪眼中,她雖然占了正妃的位子,卻隻是個擺設,任誰用點小手段都能悄悄擺她一道。除了一舉得男,為殿下生下嫡子之外,再無其他拿得出手的優點來。

何況,有誰不知道,安飛虹當年其實是代替安如玉嫁進端王府的,向來倍受嫌棄。

不必說,在趙政淳的一眾妻妾中,安飛虹正是那個最不受寵的。

若是在以往,她在眾人口中就是個笑話!可如今卻不同了,她成了皇後。

大周最為尊貴的三名女子,都是出自安家。

誰讓安家女會生呢,安太後,安皇後,以及誠王妃安氏都隻生了一胎,可她們生出來都是兒子,而且個個都是嫡子、長子。

她們卻不同,除了麗妃和珍妃膝下各育有一女,其餘八人至今沒有子嗣,雖然她們比安氏更年輕、更貌美、更受寵愛,但是容顏易改,誰又能盛寵不衰呢?

何況新帝正值壯年,等到一開春,宮裏就該大肆選秀,充盈後宮了。

到那時,還不知道她們會是什麽樣的下場。

可以想見,往後她們都得看安家女人的臉色生活。

殿外大太監早已候著,躬著身在前頭領路,前往太後娘娘設了除夕家宴的西配殿。

眾妃嬪跟在安飛虹身後來到西配殿時,聽到裏麵已經是一片歡聲笑語。

安飛虹抬眼望去,一個裝扮得金光閃閃,仿若金童降世的白胖小子正被坐上首的太後抱在懷中逗弄,可不正是她數月前新添的小外甥,趙世玉。

站在太後邊上的自然是她的嫡親妹妹,誠王妃,安如玉。

安如玉聞聲抬頭,看到熟悉的親人,她微微福了福身,嫣然一笑,喚了聲:“姐姐!”

安如玉赴的是姑母的家宴,是以並沒有穿王妃正服,也沒有過份隆重地妝扮自己。

一襲淡紫色華服,妝容濃淡得宜,整個人顯得素淨淡雅,在一群濃妝豔抹,恨不能將所有的家當都穿戴在身上,以彰顯陛下對自己的寵愛的鶯鶯燕燕中,顯得格外與眾不同,令人眼前一亮。

不過,她那身衣裳所用的料子卻是極為考究。

而且安飛虹正好也認得,那是來自西域九城的貢品,映霞紗。

據說是用隻長在那處常年積雪不化的映霞山腳下的鮮嫩樹葉,將靈蠶喂養成蠶後所吐的絲織成,色澤天然,天生帶有霞光。穿上它就不畏嚴寒,不懼酷暑。

宮裏正好有這麽一匹,安飛虹也想用,隻是顏色素淡了些,並不合她用。據聞那映霞靈蠶都已絕了種,這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匹映霞紗來,說它是無價之寶都成。

結果,她卻在安如玉身上看了這件用無價之寶做成的衣裳。

安飛虹微微頷著,並未開口,她麵上仍然帶著笑,心中的想法卻令人不得而知。她率眾妃嬪上前給太後娘娘拜年,“太後娘娘萬福金安……”

安如玉則不動聲色,頗為坦然地站在太後身邊受了她們的大禮。

眾妃嬪心中暗忖,若不是家宴,誠王妃本該向安皇後行大禮,她卻隻是福了福身。誠王妃既然早早進宮,不是應該先去安皇後的朝霞宮請安,和她們一起來赴宴?

這些,顯然都不太合規矩,隻是安太後和安皇後都不介意,旁人還有什麽可說的?

不論眾人作何想,麵上卻都不顯,喜洋洋地找了座位,依次坐下。

“飛虹過來。”上首的安太後忽然喜笑顏開地朝她招了招手。

“姑母!”安飛虹心中一喜,眉開眼笑地走上前去。

“世鐸怎麽沒跟你一起來?”安太後對安飛虹談不上喜歡,對親孫子卻疼愛無比。“你來看看如玉的孩子,是不是跟世鐸小時候一模一樣?”

“世鐸小時候還要胖些,眉眼倒是有些相似。”安飛虹笑著附和道,眸光卻不自覺地微微一黯。

“說起來,明年開春後,宮裏就要添新人了,到時宮裏多一些新麵孔,也能給哀家多生幾個小乖孫抱抱。”安太後意味深長道:“飛虹,你都安排好了嗎?”

“啊?嗯,正準備著呢。”安飛虹隨口答道,心裏頭亂哄哄的。

“你若是真忙不過來,不是還有如玉可以給你搭把手嗎?”安太後說罷,不滿地抬眸覷了眼神情恍惚的安飛虹。

安飛虹雖說算不得多精明,卻也不是真看不懂安太後在眾目睽睽之下毫不掩飾的嫌棄之色,她垂眸不語。

安如玉則不動聲色,繼續若無其事地逗弄太後懷中的趙世玉。

“皇上駕到!”

外頭大太監公鴨似的嗓子響起,適時打斷了安太後與安飛虹的對話。

安飛虹稍稍鬆了口氣。

想到明年的選秀,安太後想的是更多的小乖孫,安飛虹想的卻是更多的女人來分她的寵,到時,還將有許許多多從不同女人肚子裏鑽出來的孩子,他們定會跟她的世鐸搶奪那個位置。

隻要想到那些糟心的事,她能高興得起來才怪!

可她如今是皇後,母儀天下。

既然她頂著這個象征著無限榮光的頭銜,她就不能妒。

不僅不能妒,她還必須主動為陛下分憂,替他廣納天下美人,充盈後宮,還要勸他廣施雨露。隻有這樣,才能彰顯出她的賢良淑德,堪為天下女子之表率。

趙政淳身著玄底雲紋鑲金邊龍袍,腳蹬繡金線盤龍紋的玄色龍靴,氣宇宣昂地走了進來,跟在他身後的是和他一樣板著臉的趙世鐸。

在一屋子的女人中,他最不想看到的人,無疑就是骨瘦如柴的安飛虹。

趙政淳從不曾喜歡安飛虹,若非她身為敬國公府嫡長女,他連正眼都不會看她一眼。可他終究是娶了安飛虹,所幸她的肚皮倒也爭氣,新婚不久就懷上了子嗣。

趙政淳自年幼起就受盡了先皇的不待見,他有心改變些什麽,是以他對安氏還算敬重,對長子趙世鐸更是關愛有加。

在太後的施壓下,他也已同意開了春就立安氏所出的長子趙世鐸為儲君。

至於後院那些女人,不過是些玩意兒罷了。

“皇帝,你來看看如玉的孩子,粉雕玉琢的,可討人喜歡了!”安太後笑道。

皇帝大剌剌地越過眾女眷,走上前去,與安如玉一起立在太後身側。

“多俊俏,跟你小時候一個模子裏刻出來似的。”安太後歎道,目光中不無懷念。

趙政淳心知她這是又在想當年了,先皇年輕時是個難得的俊美男子,安太後曾真心傾慕過他。趙政淳剛出生那會兒,正好是兩人最為甜蜜的一段時光。

安太後提到孩子的本意是如今帝位已然穩固,想讓趙政淳來年充盈後宮,努力開枝散葉,多生些乖孫子給她抱,可她這番話聽在旁人耳中卻理解成了別的意思。

安如玉與趙政淳本就有過口頭婚約,如今她生的孩子長得像他,據說還“一模一樣”?這讓人怎麽能不多想?

眾妃嬪麵麵相覷,安飛虹更是臉色煞白,就連趙政淳也接不上話來。

安如玉噗哧一笑,打破了一室的尷尬氣氛。

“姑母真會說笑,別人都說世玉長得像我,就姑母說他長得像陛下。”

“嗬嗬,那或許是哀家記錯了。”安太後訕訕一笑,她看到跟在趙政淳身側的親孫子,眼睛一亮,“世鐸快到皇祖母跟前來!”

“既然人都來齊了,為何還不開席?”趙政淳沉著臉問道。

早就候在邊上的宮女太監們魚貫而入,逞上了豐富的菜色。

今年的除夕宴隻圍坐了一桌人。

安太後與趙政淳並坐上首,安飛虹坐在太後身側侍候著,趙政淳下首本該是趙世鐸,不過,他被太後喚過去娛親了。本該有忠王一家,可惜他染了風寒,就連忠王世子夫婦也留在府上照顧他。本該還有誠王在,可惜他早已不知所蹤。

結果,趙政淳的下首便成了安如玉和趙世玉。不論他們私底下如何,在明麵上,他們就是姐夫和小姨子,或者說大伯和弟媳的關係,坐在一起有些不尷不尬。

“世玉都這麽大了?”趙政淳無話找話道。

“快七個月了,多謝陛下關心。”安如玉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

無意間覷見她眼波流轉,風流嫵媚的模樣,趙政淳竟被晃了神。

漸漸地眾人的說話聲越來越輕,直至一室靜謐……

趙政淳終於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

安如玉對此卻渾不在意。

“吃菜,吃菜!”為了緩和有些令人難以言說的古怪氣氛,趙政淳率先取了玉箸。

他伸出玉箸,卻下意識地將麵前的炸香螺肚夾了一塊給安如玉,這是她最愛的。

剛剛恢複如常的大殿裏頓時再次寂靜無聲。

趙政淳拿玉箸的手微微一滯,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安如玉才不懼那些女人的眼刀子,她安之若素,直接就著他的玉箸就吃到了嘴裏。

“皇帝表哥最是會疼人。”安如玉眉眼含笑地打趣道:“從小,就是這麽照顧我。”

“嗬嗬……”安飛虹勉強地扯了扯唇角,卻怎麽也笑不出來。

其她的妃嬪滿臉堆著笑,卻根本不知道該怎麽接話。

最後大家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眼觀鼻,鼻觀心,埋頭吃東西。

這可能是大周朝有史以來氣氛最為詭異的一次除夕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