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六十五章每逢佳節

新年將至,雖說眼下大周正是一年中最為寒冷的時節,但在雲城卻不同,這裏始終溫暖如春,處處繁花似錦。

這與柳明溪多年來習慣的千裏冰封萬裏雪飄的所謂寒冬臘月,簡直是天差地別。

她倒是明白了為什麽公子會千裏迢迢趕去大周賞雪景,還一賞就是月餘,原來他們這裏根本就不會下雪。如果可以選擇,柳明溪倒是更喜歡住在這樣的環境中。

公子走的那天正好是小年夜,轉眼間就到了除夕。

這些日子,齊嬤嬤和婢女們每天忙得不可開交,剪窗花、貼窗花、掛燈籠……她的流雲閣已被布置得年味十足。

公子一回都不曾露過麵,隻是他也沒虧待她這個掛名未婚妻就是了。讓她吃的好,住的好不說,陸陸續續還給她安排了一屋子的“丫鬟”、“仆婦”供她差遣。

然而在柳明溪看來,這些人與其說是來服侍她,倒不如說是來盯著她的。柳明溪感到挺可笑的,她學武才幾天功夫,公子便已如臨大敵,竟找來這許多人盯住她。

柳明溪有時候覺得,其實他的這番作派與趙政霖並無本質的不同。

不,應該說還是有所不同的。畢竟公子這裏,她隻是個假的“未婚妻”不知道什麽時候就不是了,連休書都不需要一張,因為他根本就不需要向任何人交待。

柳明溪也不知道,到那時,她算不算現次被拋棄?她忽然覺得,自己或許是天生的棄婦命。

柳明溪身在雲城,人生地不熟。雖然向往外邊的繁華,但她總算也有點分寸。為避免行差踏錯,她不曾生過獨自出去走走逛逛的念頭。

公子算得上她的衣食父母,卻不是她老爹柳江龍,他不可能毫無底線地縱著她。

何況她也不必急於一時,隻待度過這段時間,她就不用再扮作公子的未婚妻。到那時,她就能自由自在。

若不是公子特意差了小柱子過來,她都懷疑公子已忘記這世上還有她這麽個人。

“明溪姐姐,你看看這些料子,都是宮,咳,公子特地讓我送來的。”小柱子喜笑吟吟地說道,臉上滿是討好的意味。

“替我多謝公子。”柳明溪回以莞爾一笑。

小柱子年紀小,心思澄澈,柳明溪也喜歡和他打交道。

“明溪姐姐,公子讓我,他說,讓我問問你送他的東西準備好了嗎?”小柱子忽然湊上前來,神秘兮兮地問道。

“哈?”柳明溪聞言,她臉上的笑容頓時凝住。

公子所問的香囊和繡帕,她遲遲沒有動工。畢竟那都是年輕女子給心上人送的東西……她不論怎麽想都覺得不妥,再說公子也沒再出現,她已打算蒙混過關。

誰知道他居然讓小柱子來提醒她,難道說她縫的香囊和繡的帕子,他還有什麽別的用途不成?倘若真是這樣的話,她是縫呢,還是縫呢,還是縫呢?

“我會準備好的,請公子放心。”柳明溪硬著頭皮答應下來。

“好嘞!”小柱頓時喜出望外,整個人都差點蹦起來。

“都快十四了,你怎麽還這般不穩重?”一旁的齊嬤嬤佯怒斥道。

“是,嬤嬤。”小柱子聞言,立即繃起臉,鄭重其事地答道:“小柱子遵命!”

他搞怪的模樣,頓時逗樂了柳明溪和齊嬤嬤。

“我這就回去複命,告辭!”小柱子喜形於色,恨不得馬上回到公子身邊。

“你這小子整天沒個正形,也忒不可靠了。”齊嬤嬤笑罵道。

“嬤嬤訓得極是,不過,小柱子還有要事,下回再來聆聽教誨。”小柱子拱了拱手,急急忙忙地往外走。

“明溪姐姐,告辭!”人都走到屋外了,他才想起來還不曾向正主道別。

屋外的丫鬟仆婦也被他逗得笑開了懷。

流雲閣裏笑語宴宴,柳明溪心中微暖,幸好,公子留下了齊嬤嬤陪她,小柱子偶爾會踩著飯點過來串個門,順便替他送點吃食或年貨過來。

也幸好,公子並未真將她帶回“家”,不然她這個冒牌貨的除夕夜將會有多尷尬?

白日裏,流雲閣歡聲笑語不斷,柳明溪去練功房裏武刀弄劍。在旁人看來,她其實也頂多隻能學點皮毛,到時擺擺花架子罷了,柳明溪卻樂此不疲。

夜間流雲閣極為清靜,柳明溪先前在市集上采買的布料針線便有了用處。

臨近除夕,柳明溪愈發的心不在焉,她蹙起眉發了會兒呆,一隻手上攥著小手繃,另一隻手則捏著枚針。她原想繡雙喜慶點的小紅鞋,卻遲遲落不下去針線。

衣裳大點、小點都能穿,可鞋子不同,小了穿不進,大了也穿不得。可是她根本就不知道那個孩子的腳多大了?因為她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了。

她忽然伏在案上,淚如雨下。

“明溪……”齊嬤嬤聽到動靜後掀簾進屋,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情景,忍不住輕聲喚了她的名字,卻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去安撫她。

柳明溪並沒回頭,隻是自顧自伏案低泣,黯然神傷。

“天色已晚,不如先去歇息吧。”齊嬤嬤忍不住提醒道。

“嗯,我正有此意。”柳明溪不敢看她,隻急急忙忙地用袖子抹了抹眼角。又垂下眼,將手繃子收了起來,心口處卻空落落的,“嬤嬤,我無事,你也去歇息吧。”

齊嬤嬤望了望她,欲言又止。

“你怎麽了?”公子掀簾走了進來,同樣被眼前淚眼婆娑的柳明溪嚇得不輕。

柳明溪的頭發鬆鬆散散地披在肩膀處,她側過臉去,柔和的麵容多半被綢緞似的黑發半遮蓋住了,隱約可以感受到那雙長長的睫毛仍在一下一下微微顫抖著。

公子的眉頭不自覺地擰起,他看過柳明溪這張小臉上露出各種各樣的神態。

從初見她時的驚恐、茫然、狼狽,到如今的嬌憨、任性、張揚……可以說他是有意寵著她,縱著她,慣著她,這樣才不會想到她在那個男人麵前時的卑微模樣。

隻是這效果,卻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公子越是和她相處就越不願放手,可他向來自視甚高,又怎麽可能接受她這種身份的女子。更何況,倘若他真要與她重續前緣,整個瑞顥國都將付出沉重的代價。

所以他能做的也就隻有寵著她,等到上元節後,送她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去。

這已經是他能做的全部了。

公子默默坐在柳明溪身旁,卻又不敢靠得太近。

良久,公子抿了抿唇,問道:“明溪,你告訴我,發生了何事?你為何會傷心?”事實上,在一室寂靜中聽著她低低的抽泣聲,公子覺得他整顆心都被揪起來了。

柳明溪吸了吸鼻子,沉默不語。

公子既然是杜鳴生的弟弟,藥穀中那些人那些事,應該他也知道。隻是他身為主子,何苦要關心她這個名為未婚妻,實為手下的女人的私事?

隻待公子事成後,她直接求了他作為條件之一就是,旁的,她沒有必要多說。

看到她默默垂淚,公子心裏難受得厲害,若不是憑著強大的自製力,他早已攬住了她的腰,將她攬入懷中。“明溪,你且說說看是什麽事?”

柳明溪胡亂找了借口,強顏歡笑道:“每逢佳節倍思親,或許,嗯,或許我是思鄉情切,真沒事!”

眼前人,如玉般的小臉上淚痕猶未幹涸,雙眼泛紅,眼皮微腫,濃密的羽睫上淚珠兒晶瑩,說話也帶著濃濃的鼻音,可她說她沒事。

既然沒事,那她為什麽還在流淚?

公子心底的某處原本高高豎起的心防也在此時轟然坍塌了一角,他猛地攬過她。低下頭,用下巴抵著她柔軟的發頂,輕聲說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冷落你。”

這是他的肺腑之言,聽在柳明溪耳中卻是別的意思。柳明溪大致明白到公子是在演戲給誰看,可他居然還動手動腳的,這可就過了!她急忙重重一推,“你,你……”

她忽然想到,名義上他們還是未婚夫妻,於是到了嘴邊的話又咽回去。她改口道:“請別擔心,我沒事,隻是有些想念家鄉,還有些困。”

她這便是委婉地下起了逐客令。

見她故作堅強的模樣,公子更是心疼得無以複加,“明溪,這段時間我很忙,沒有時間來陪你,但是上元節,我定會帶你去放燈,等到過了這段時間……”

公子忽然意識到,上元節後他就見不到明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