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人麵獸心

“明溪。”

趙政霖隻說了這兩個字,卻仿佛帶著無限滄桑,直擊她的心房。

那些慘痛的過往,她固然無法釋懷,可是無法否認,剛才的確是對方救了她一命。

或許是因為剛剛共同經曆過生死,柳明溪心中對他豎起的那道防線瞬間產生了一絲裂縫。她不得不重重地掐了自己一下,才能保持清醒,不被他所蠱惑。

她曾以為,他們是最親密的兩個人,但那也隻是她以為。

就算他們肌膚那般貼近那又如何,他們的軀體那般熾烈的交纏過又如何?說到底,那時的他們也隻能算是做著最親密的事兒的陌生人罷了。

柳明溪很清楚地知道,事到如今,他們隻是仇人罷了。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殿下!”來人正是一臉欣喜不已的錦風他們一行人。

早在他們出現之前,趙政霖已不動聲色地鬆開了手,甚至還幫她重新戴上方才掙紮時無意中掉落的布帽。

總之,並沒有人發現他們之間的對峙與異樣情緒。

柳明溪鬆了口氣,她如蒙大赦,逃也似地竄出石洞。那確實是逃竄,看起來有些慌不擇路的即視感,如果是在平時,她的這番作態肯定會引起他人的揣測和懷疑。

不過眼下卻不同,錦風他們無一不是上過戰場的人,見慣了生死。但柳明溪在他們看來隻是一個沒有經曆過風浪的“小藥童”,驟然遇到了這樣性命攸關的情況,即使“他”表現得再驚慌失措都不為過。

在眾人注視的目光中,柳明溪才發現自己的不妥,帽歪發亂,衣衫也有些不整,頓時感到麵上發燙。不過再看看錦風和他們的護衛,顯然他們的形象並不比她強。

想比較而言,柳明溪身上都已經算幹淨的了,況且她現在所著的可是男裝,人家也隻是看到了一個略顯狼狽的男子(少年),唔,這無關緊要。

片刻之後,趙政霖也不疾不徐了鑽出石洞。

神奇的是,他依然神態自若,仿佛剛才策馬狂奔,手起刀落殺人如麻,漫天箭雨中滾落山坡,與她一起藏身在狹窄石洞時,還趁機上下其手的人根本不是他一般。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柳明溪看到他儀表堂堂的樣樣,心裏就有些堵,忍不住腹誹道:道貌岸然,人麵獸心。

回到杜鳴生身邊後,柳明溪才驚奇地發現這一次雖然打鬥聲很駭人,可他們似乎並沒有折損人手!

正當她心中困惑之際,不遠處又傳來了喧嚷的打鬥與廝殺聲,原來這小小的行山上竟然埋伏了許多不同來路的人馬,並且各方勢力都不甘示弱,已然陷入混戰。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錦風上前與他耳語了幾句,趙政霖點點頭,很快就重新上路了。

一路疾行,終於趕在夜幕完全降臨之前次回到了京城。

城門已經緊閉,自然也不會有人在排著隊等待進城,高高的城牆外一片寂靜。

城牆上的官兵早就發現了來人,待他們發現來人是恭候已久的誠王時,那人又驚又喜,趕緊下令將城門大開,迎誠王回京。

聖上纏綿病榻,且局勢不穩,京城已然宵禁,家家戶戶緊閉家門,京城的道路暢通無比。經過朱雀大街的叉路口時,趙政霖忽然停了下來。

“飛羽、飛翎,跟本王一起護送杜神醫進宮,錦風,先帶她回府。”說罷趙政霖的長腿一夾馬腹,頭也不回地直奔皇宮。

杜鳴生朝著柳明溪笑笑,便也緊隨其後而去。

錦風回頭對身後的“小藥童”說道:“你不必擔心,杜神醫不會有事的。”

即使在昏暗的燈光下,他的笑容顯得那樣和煦,如同冬日裏的暖陽。他的聲音是那麽溫柔,就像春日裏和煦的春風。

但是那也無法讓柳明溪安心,她即將要去的可是誠王府!

若是從前,她或許還不確定,經過了今天這一出,她已經確定在哪兒都比在誠王府安全。他的仇敵之多,簡直超乎想像,去誠王府絕對會讓她死得很快。

更何況,趙政霖若是什麽時候對她動了殺意,簡直就跟碾死一隻螻蟻似的。

柳明溪隻要想到他那雙冷若寒潭的深邃眼眸,便不自覺得打了個寒顫。她鄭重其事地說道:“錦風大人,我住誠王府恐怕不合適,能否送我去杜府?”

錦風一聲輕笑,“杜府哪會有誠王府安全?小兄弟,聽王爺的沒錯。”

柳明溪咬了咬牙,鄭重說道:“不敢叨擾!不如,就此別過,我自己回杜府。”

錦風才懶得和“他”多說,直截了當地將“他”送上了馬背,而後他也一躍而上,如同趙政霖之前所做的那樣,將“他”緊緊地“護”在懷中。

夜色中,他烏黑的發絲隨風揚起,露出了仿若冠玉的英俊側臉。他的笑意依舊如玉般溫潤,行事卻與他的主子如出一轍,絲毫不容旁人置喙。

“那就等杜神醫來誠王府接你吧。回府!”

柳明溪心中焦急萬分,“錦風大人,我…”

她還沒有找到新的借口,而錦風已經帶著她奔向誠王府。

“得得得…”馬蹄聲聲響徹在悠長的空巷中,秋風拂麵,帶來陣陣寒意,哪兒還有人管她在說什麽。

什麽叫人微言輕?顯然她這就是啊。

柳明溪恨透了自己的軟弱和無能,如果不能改變,毫無疑問,她將會死路一條!不,絕不能再這樣下去!她的腦筋快速運轉起來。

然而這一次,她深刻地體會到了什麽叫身不由己。

不到一柱香的時間,他們已經停在了誠王府的大門外。

錦風利落地翻身下馬,又伸出手去攙柳明溪。

柳明溪卻斷然婉拒了他的好意,“不必,我可以的。”

說罷,她已躍下馬背,那動作居然也算得上熟練!錦風頗感意外地人挑了挑眉。

夜色中,劉管家興衝衝地迎了上來,“錦風大人!”

柳明溪沒有想到這麽快就會遇到故人,劉管家看到她時的目光明顯有些異樣,想來是認出了自己吧。

劉管家躬身揖手,明知故問,“錦風大人,這位是…”

錦風微微一笑,“這是杜神醫的藥童,王爺讓我們安置在府中,正好我旁邊那間客房還空著,還請劉管家安排一下。”

劉管家目光微閃,恭謹道:“那是自然,這是老奴份內之事,老奴這就去安排。”

說罷,他再次深深地一揖才退下。

這是柳明溪第一次見到向來眼高於頂的劉管家如此謙卑地和人說話,而且那人居然不是誠王。

禮數周全,進退有度,頗具大家風範。她若是從未見過此人的話,肯定會感慨這誠王府的管家態度還真好!

很快她就知道劉管家不但態度好,辦事效率也是極高。他隻用了一盞茶的時間就已經著人收拾好客房,鋪好簇新的褥子。

不僅如此,劉管家親自帶著幾名小廝將水送到客房中,噓寒問暖,細致周到。

既然人家不點破,柳明溪也權當自己就是初次到訪誠王府的客人。

不知何時屋外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聲音不甚有規律,雨點落在窗欞根子上,發出時斷時續的滴噠聲響。

看著屏風後氤氳的熱氣自浴桶中嫋嫋升起,她竟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