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睜眼說瞎話

京城的九月是一年中最為蕭瑟的時節。

原本枝繁葉茂的樹木漸漸掩去一身的青綠,枯黃的落葉在斜風細雨中飄落,漸漸凋落成泥。細密連綿的秋雨落下來,仿若斷了線的珠串般,一滴一滴,落在屋簷。

趙政霖憑欄而立,望著霧蒙蒙的天色,心中思緒萬千。

那天,他帶著兩百名精兵前去瑞城接應杜神醫,他手上的一味靈藥將是救治父皇的關鍵,他預計幾位皇子知情後絕不會袖手旁觀。

果然不出所料,他們途中遇到了不下於五撥人馬的截殺。最後那一撥殺手竟然追到了瑞城,縱然他是鐵打的身子也感到有些疲於應付。

他在無意中闖入了柳明溪的房間後,如果不是在第一時間認出了她來,以趙政霖的一貫的行事風格是絕不會留下活口的。

沒想到原以為早已不在人世的她,竟然還會活生生地出現在自己的麵前。

更沒想到的是,那丫頭看到他的第一反應居然是呼救。為了避免被人發現他的行蹤,他隻得先下手為強,直接打暈了她。

那天清晨,在慶榮客棧外,她為了避開自己,寧肯選擇與素未謀麵的錦風共騎。

行山上,她更是幾次要掙脫自己的懷抱,他們甚至差點因此而中箭。

不是都說她愛慕著自己嗎,那她又怎會這般…抗拒自己?

同樣的暮秋雨夜,柳明溪靜靜地立在窗邊聽雨,身影顯得有幾分伶仃淒涼。

再次回到誠王府,讓她不得不感慨世事無常。

那一年,十三歲月她為了嫁入誠王府,可謂絞盡腦汁兼費盡心機,也丟盡了柳家的臉麵。雖說如願成了誠王妃卻隻被允許待在小小的浣花苑中,不得離開半步。

婚後的她,盡管把自己放低到塵埃裏,處處循規蹈矩,三年後,也還是沒逃脫被休棄的命運。

彼時若非趙政霖趁她昏迷不醒將她和她的人一起轟出王府,想來她少不得會要死要活地哭鬧一場,不肯離去。如今想來,連她都有種想要掐死當時的自己的衝動。

誰能想到若幹年後,她都已經避他如蛇蠍,恨不得躲到天涯海角去。卻仍陰差陽錯地再次遇到了他,還被人居心叵測地帶回了誠王府中。

而今,她作為杜神醫的藥童,正大搖大擺地住在前院客房中。

前院是什麽地方?這可是當初她掛著誠王妃之名時都嚴禁踏足半步的禁地。

更讓她沒想到的是,不論是曾經視她如無物,對她從不假以好顏色的趙家軍,還是趙政霖身邊的幾員虎將,就連他的親信劉管家都對她笑臉相迎,奉若上賓。

原來這些人並不隻會以冷麵示人,他們也一樣會踩低捧高。

柳明溪明白,他們捧著她那是因為她的靠山杜神醫,靠山的重要性由此可見一斑。

不用懷疑,若是杜鳴生的靈藥出了什麽岔子,這些人定會毫不猶豫地拿下她。

且不論將來會如何,眼下她什麽都做不了,隻能順其自然。

想到這裏,柳明溪終於閉上了眼睛,滿世界就隻剩淅淅瀝瀝的聲。她的眼前忽然浮現出了一張冷峻的男人臉龐,但很快,她便厭惡地將他從自己腦海裏趕了出去。

翌日,斷斷續續下了一夜的雨終於停了,柳明溪一身清爽地打開了房門。

正好她隔壁的屋子也同時打開,正是錦風。他和顏悅色地問道:“昨晚睡得可好?”

他說這話的時候,一雙狹長的鳳眼在晨曦中微微閃亮。他的雙眸帶著溫潤而柔軟的笑意,讓人如沐春風,還真是公子如玉。

柳明溪從前沒有見過錦風,卻是聽月朗說起過誠王手下有位玉公子,他能文能武,長得很是俊美,令誠王府後院的丫鬟仆婦都暗暗傾心,說的應該就是他了。

禮尚往來,她也回以一笑,“睡得很好,多謝大人的照拂。”

說話間錦風已經邁開長腿走了過來,“你怎麽出來了?殿下交待我好好照顧你,眼下隱患未除,你且待在屋子裏吧。需要什麽盡管開口,我讓人送到你屋子裏。”

柳明溪訝然,她不敢置信地打量著誠王府高高的院牆和堪稱為數眾多的護院。

錦風說走出屋子就不安全,他當守誠王府的親兵和護院都是擺設啊?

這大約就是所謂的睜著眼說瞎話了吧?

錦風笑著催促道:“快進屋吧,別讓我為難。”

頓了頓,又補充道:“早膳等會就送到你屋裏。”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柳明溪隻得退回了屋中。

這間屋子並不小,在大片白牆的襯托下,隻一桌、一床、一屏風而已。望著空空如也的所謂客房,她忽然明白了趙政霖將她帶回誠王府的用意。

這分明是拘禁!這次比起當初那三年都不如。

那時她至少還有處小院可以活動,這次卻隻被允許待在一間屋子裏。不過她如今的身份也不比當年,那時她好歹也是誠王妃,眼下麽,他們已經是仇人了。

至於錦風和劉管家,說到底他們都是趙政霖的爪牙,一丘之貉,是敵非友。

剛剛想到劉管家,她的門外就響起了劉管家的聲音,“公子,您的早膳來了。”

柳明溪微微一愣,好吧,她現在就是“公子”。她連頭都懶得抬一下,“請進。”

待劉管家走到了桌前,她才抬眼看了看。這次隻有他一人,他的雙手托著一個托盤,上麵有七八樣吃食,包子,小米粥,煎餅…都是常見的早膳,份量並不多。

劉管家恭恭敬敬地說道:“不知道公子喜歡吃什麽樣的早膳,是以將廚房裏準備的各種吃食都取了些,公子若是不夠,老奴再給您去取。”

這話說得倒是動聽,不過柳明溪看得出來對方的輕蔑之意,她寒暄道:“叨擾了。”伸手便接過了托盤,將它平放在窗邊的小桌上。

劉管家獨自前來的本意是試探她,結果人家對於他的試探渾然不覺,又或是渾不在意?竟然自顧自地開始享用起早餐。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讓人很不爽快。

他臉上的笑容險些掛不住,打著哈哈說道:“公子何必這般客氣,老奴和您一樣,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殿下。”

說開了就好,柳明溪也懶得再和他裝腔作勢,她望著劉管灰白的鬢發,淡淡地說道:“都是老熟人了,劉管家不必客氣。”

劉管家笑逐顏開,這次倒是發自內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