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三十三章不速之客

暮色中,他們一行五人圍坐在小桌邊,吃起了晚膳。

環顧四周,柳明溪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前不久她還在因為生計而發愁。為了填飽肚子上山上樹,結果用了大半天時間隻摘到兩個柿,惟一的一身衣裳卻被毀了。

等到下午回來時,這間既不擋風又不禦寒的破廟被修好了,成了一間寬敞的屋子。

麵前的花梨木小桌子上擺滿七八樣吃食,幾個紅泥爐子裏突突地煮著熱水,燉著大骨湯。柳明溪居然有種安家了的錯覺,不過那也是別人的家,她分明是個外人。

“姑娘嚐嚐這個。”齊嬤嬤笑容可掬地夾了塊紅燒鹿肉到柳明溪碗裏,“你今天受涼了,吃點肉補補身。”

“多謝嬤嬤。”柳明溪回以一笑,她本就長得嫩,一笑起來眉眼彎彎,更顯得稚氣未脫,很是可愛。

她對麵的小柱子也就是那個才十三四歲的小廝,他隻看了一眼就已經悄然紅了耳根。小鬆子則頭也不抬的埋頭吃飯,他今天的力氣活最多,也是餓得狠了。

柳明溪的兩側分別是公子和齊嬤嬤,公子目不斜視,靜靜地吃著自己麵前的飯菜。他的動作不緊不慢,一派疏風朗月的優雅姿態,令人賞心悅目。

齊嬤嬤則滿麵笑容,不時幫柳明溪夾菜,乍一看倒也和樂融融,竟像一家人似的。

隻不過平靜的時刻總是短暫,公子的麵色一沉,擱下了手中的青瓷碗筷。

齊嬤嬤和柳明溪臉上的笑顏漸漸凝住。

很快一陣急促而有力的腳步聲響起,外邊傳來了粗獷的男子聲音。“裏麵的人都聽著,把值錢的留下,麻溜地滾遠點,爺爺還能饒你一命。”

小柱子和小鬆子聞言,雙雙倏地起身。

柳明溪被人追殺的次數著實不少了,至於下場,她基本都沒有好下場,能活動現在都算僥幸。她神色略顯緊張的緊攥著玉手,下意識地想去摸出靴子裏那柄匕首。

不過人家都還沒有進屋來,她現在就舉起武器是不是太早了些?她畢竟不會武藝,就這樣直接把惟一的防身利器暴露在人眼皮子底下,是不是不太好?

正當她猶豫期間,小鬆子捋起袖子就要往外衝,小柱子則用他的小身板護在桌前,生怕外頭的人衝進來對自家主子不利。

公子抬指輕扣桌麵兩記,“篤篤”兩聲脆響,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公子的身材很是高大,遠看的時候倒還好,離得近了就有隱隱有種壓迫感。如今他就坐在柳明溪身邊,即便是坐姿都比她高出一個頭。

柳明溪不曾想,打量著他的視線會忽然這樣被他逮了個正著,她的麵上有些窘迫。

火光映照下,那雙浩瀚如星海的深邃眼眸滑過有幾許迷離之色,仿佛氤氳於水中的墨跡,頃刻間便化為飄渺,杳無蹤跡。

公子雲淡風輕道,“坐下,吃飯!”

那木頭似的小柱子和小鬆子雙雙朝他揖了揖手,齊聲答道:“是。”

公子不動聲色地繼續吃著晚膳,他一手托住青瓷碗,一手握住瓷勺淡定地喝了口熱湯。毫無疑問,公子擁有世間最好的皮囊,不僅那張臉,就連手也是。

他的指節纖長而白淨,像是七月裏抽出的新竹。修長的手指如同白玉雕琢而成,一看就是風雅之士的手。

柳明溪的神色略微怔忡,她身旁的齊嬤嬤安撫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柳明溪回眸,發現齊嬤嬤一臉凝重,麵上卻絲毫不見慌亂之色,她的心也隨之安定下來。

外麵的人仍然在嚷嚷著什麽,柳明溪都一隻耳朵進一耳朵出了。仿佛外麵的人根本就不是在威脅他們幾人,而是在唱著無聊的大戲給他們解悶似的。

再說屋外的那些人,他們此刻比屋裏的人緊張得多了。

說起來他們也不是正規的土匪,放在平時也是正經的莊稼漢,但務農這種事並不是單靠吃苦耐勞就能過上好日子的。說到底,那也是靠天吃飯的活計。

若是天公作美,風調雨順,倒也能混口飽飯吃。

若是天公不作美,那麽他們做什麽都是白廢力氣。

到了冬日裏,就更不用說了,想種地也沒地可種,想打獵又無獵可打。眼看年關將近,他們就幹起了副業,按說這裏隻能算個鳥不拉屎的蠻荒之地。

但是不足百裏開外有一座石泉鎮,熱鬧繁華,南來北往的客商多不勝數,總有那麽一小簇人喜歡另辟蹊徑,或者不小心走岔了路來到這處。

譬如說廟裏這幾人。

於是他們的機會就來了,午後,尚未落雪,他們遠遠地看到這裏生起炊煙。他們幾個立即熱血沸騰,當下集結了三十幾號人,帶上柴刀,操起石斧就衝了過來。

一看到廟外頭,那兩輛孤零零停在雪地中的馬車,他們更是心花怒放。

對於他們來說,這簡直是送上門來的肥肉!恨不得立刻就衝進去將細軟將到手上,再趕了馬車就走,全村老小都指著這一筆買賣過個好年了。

結果,他們在外頭叫罵了好一會兒,愣是沒有人搭理!為首的張大慶就惱了。

“大慶哥,咱們要不要直接衝進去得了?”瘦得跟麻杆兒似的林老三問道。他手上拎的是木棍,林家兄弟多,土地薄,大家都挨餓,兄弟幾個清一色全都是他這般的麻杆兒身材,要膽氣沒有膽氣,要力氣沒力氣,哪一次都是拖後腿的存在。

“不成,萬一有埋伏,咱們就折在那裏了。”張大慶沒好氣道。他是這些人中最老的老人了,做事老到得多,不論如何,他始終把安全放在第一位。要不然他們也不會這麽多的了,從未失過手。

“我說哥,可是咱們冒雪走了這許多路,我又冷又餓!說不準他們就在吃東西,咱們何不直接衝進去,還能分一口吃的。”張小山今年才十五,他的耐心更有限。

“瞧你那點出息!”張大慶輕輕拍了拍他的肩,灰舊的披風上已經濡濕一片。

“可是哥,咱們忙前忙後不就是圖這個嗎?”張小山如是說。

眾人也覺得他說得還挺有道理,而且大家夥身上衣裳可都濕了,就這麽站在外頭,一會兒都不用和人打,直接就能凍成冰棍了。莫非這是裏麵那些人真正用意?

“我說一二三,咱們往裏衝!”張大慶眼珠子轉了轉,沉聲道。

“是!”“成!”大家的聲音還算整齊劃一,畢竟他們也算是熟手了。基本的默契還是有的。

“一二三,衝!”

“哐啷---鐺!”大殿的木門有些破舊,本就是虛掩著,被他們這麽一撞,直接就倒在地上。又聽到一連串的“撲通撲通”、“乒-乓-”、“咚!!”……二三十人前赴後繼地滾了進來。

那真的是滾,他們本就穿得跟灰撲撲的棉球沒兩樣,呃,還是打補丁的舊棉球,身上頭上臉上都是雪花。這些人條件好的身上還有披風,條件不好的則穿了蓑衣。

有的人拿著年份不詳,明顯已經生鏽的刀、劍、鐵棍、木棍……更離譜的是還有人居然拿了對碩大的石斧!也不嫌重。

柳明溪已經看得目瞪口呆了。

同樣目瞪口呆的還有張大慶等人。

他們猜想過這廟裏大概會有肥羊,但是也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肥羊,他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端坐在上首的男子,月白錦衣,雲紋廣袖,姿態若仙。

他身邊的女子,紅衣如火,朱顏金冠,如仙如玉。

從他們仰視的角度往上看,正好看到那一雙完美得不似真人的男女沐浴在一片金色的燭光中,顯得格外地光彩奪目。

這一雙男女的長相太過耀眼,以至於閑雜人等的存在就被自動忽略了。

他們不安地抬眼四處張望,這處多年前就破敗不堪的大殿不知什麽時候被修繕一新,原本殿中供奉著的那尊金身佛陀早已布滿塵埃,如今也重新露出了本來麵貌。

在他們頭頂的梁上懸著的十二盞精美華麗的琉璃燈飾錯落有致,折射出繽紛光芒,把大殿上方的一片漆黑映照得如同璀璨星空,簡直炫人眼目,令人不敢多看。

香案上的古銅香鼎裏,絲絲縷縷的白煙正嫋嫋升起,又徐徐暈開,入眼煙霧嫋嫋。左右兩邊的香案之上,都點上了整排的蠟燭,整個大殿被映照得燈火通明。

因為大門被驟然撞開,陣陣寒風往屋裏灌進來,登時吹熄了數枝蠟燭,光線也隨之黯淡了許多。那對男女的衣袍被風吹得鼓鼓的,看著竟是翩然欲飛的姿態。

張大慶等人內心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他們如同不小心邁入了仙人的洞府中。對,他們就像是仙人!不,他們肯定是仙人,若是凡人怎麽可能會長成這樣!

“仙人饒命!”林老三最是膽小,率先跪地,出聲求饒。

所有人的膽氣,幾乎都在瞬間被瓦解。

“求仙人饒命!”

“我家九代單傳,父母就我一根獨苗苗,望仙人大發善心,饒我一命。”

“我家上有八十歲老母,下有三歲小兒,請仙人饒命啊!”

……

此時,一行人早已不記得他們的來意,麵麵相覷,躊躇不前。他們甚至連起身都不敢,隻知道跪伏在地上,瑟瑟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