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一章以退為進

大周曆乾興三十年二月二十三

纏綿病榻數年之久的乾興帝薨,整個皇宮禁苑內刹那間被一片悲慟的哭聲籠罩。京城裏,漫天飛舞的白幡子在春寒料峭的風中飄揚,處處彌漫到濃鬱的淒怨哀致。

皇家的喪事自然有禮部出麵操辦,在好奢成風的大周,帝王家的喪喜之事,那必定是隆重、奢華到極點,處處都須彰顯出帝王家至高無上的體麵與榮華。

靈堂設在紫極殿,按照大周的規製,帝後殯天須停靈七七四十九日方可下葬。

在這四十九日中,須由一眾嬪妃、皇親輪班守靈,片刻都不離地守著金絲楠木梓宮,為其抄誦往生經,助其早登極樂。

喪事張羅開來,整個京城是前所未有的戒備森嚴,皇宮內外都被莊嚴肅穆的禦林軍和乾興帝一手栽培起來的潛龍衛圍得水泄不通。

大周朝堂內外風雲變色,本就動**不安的朝綱愈發飄搖。在長達一個多月,慘烈至極的手足相殘後,最終五皇子趙政淳勝出,他順應“天意”坐上了龍椅。

忠王、賢王率先選擇歸順,寧王身死,瑾王身負重傷,逃離了京城,不知所蹤。

寧王及瑾王的追隨者們抄家的抄家,斬首的斬首,流放的流放,無一幸免!

與此同時,瑞顥國不失時機,接連入侵西南邊境處數座小城,勢如破竹。

內憂外患之際,趙政霖理所當然地成了護國大將軍,他奉新帝之命火速奔向西南,趁機全盤接手了西南的劉家軍。

並以雷霆萬鈞之勢大敗瑞顥國,輕鬆奪回了兩座城池,更將敵軍逼退三百裏。

喜報傳至京城之際,正逢盛夏。京城百姓歡聲雷動,就連閉門不出的的柳明溪都感受到處處彌漫的喜氣。她撫著日漸膨大的肚子,心中思潮起伏。

這一份喜報也終將數月來一直縈在新帝頭上的陰霾衝散,眾人登時將老皇帝的離奇死因和新皇帝即位前的那場血腥屠戮以及倉促登基都忘了個幹淨。

鮮為人知的是,趙政霖還趁機掌握了大周近六成兵力,成為大周的無冕之王。這些事自然瞞不過新帝的眼線,然而即便他怒氣再盛也隻能暗地裏摔奏折出氣。

在明麵上,新帝還是做足了麵子,非但隻字未提,反而大大地褒獎了護國大將軍,數不盡的金銀財寶、綾羅綢緞如流水般被抬入誠王府。

當然,此時趙政霖還在硝煙彌漫的西南戰場上。

柳明溪素來知道他不凡,倒是沒有想到,他竟然會有這麽大的魄力。說是激流勇退也不為過,而事實上,這算得上是以退為進,不過那與她並沒有什麽關係。

他們從來就沒有討論過這些問題,柳明溪所知道的,從來都不是從他口中聽說的。

眼下她的問題是,一開春,她的肚子就已開始顯懷。進入盛夏,她的肚子也還越來越大,她的嘴巴越來越饞,卻不敢多吃,以免在生產中遇到問題。

至於孩子的父親到時會不會出現在此,她早就無所謂了。

她所在的這處小院子,就是趙政霖堅持要讓她搬進來的那處。果然處處都是機關,屋外,院子裏,屋頂,到處都是趙政霖的人手,確實是密不透風,宛若銅牆鐵壁。

趙政霖離京時正值春暖花開,如今卻已經是盛夏,她還一次都沒有上過街。

如今她雖然是安全了,但是若要脫離趙政霖的掌控隻怕是極為不易,首先那十名暗衛可不是用來唬人的。看來她是真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走得了,隻得一步步來。

幸好如今她身邊有花如影和青花陪著,倒也不算太悶得慌。

青花從開府就是待在青鬆苑裏的廚房裏,一開始她隻是個摘菜的小丫頭,如今她都已經二十了,因為身材粗壯,被安排了做粗活,卻不知道她的廚藝也十分不賴。

自從趙政霖和安如玉的矛盾攤到了明麵上來,安如玉也絲毫不拖泥帶水,她將青鬆苑的老人全數發賣出去,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青花。

所以趙政霖隨及將青花也送到了外頭宅子上與柳明溪作伴。

柳明溪來到這處宅子後,青花理所當然地成了她的廚子。說起來,青花可算是誠王府的老人,她對王府後院的事可謂了如指掌,這也是趙政霖重用她的原因所在。

果不其然,她們兩人因著相似的性子很快就玩到了一處。

反而花如影整天愛端著架子,與她們略顯疏遠。

說起花如影,柳明溪發現她對自己總是恭敬得過頭,原本以為花如影應當是她的朋友或知己,但事實上,花如影卻將自己定位為大丫鬟,並且樂在其中。

總之她總覺得眼前這個花如影,與她記憶中的那個敢將一碗熱湯麵往人頭上扣的張揚女子,分明就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究竟哪個才是真正的她?

柳明溪抬眸看了看一臉恭謹地侍立在旁的花如影,正好她也抬起頭來望著她。

花如影恭敬的問道:“夫人午膳想吃點什麽?我讓廚房裏去準備準備。”

柳明溪有些不明白,她是從什麽時候開如和自己生份呢?

仔細回想起來,自從去年年底,趙政霖將花如影和幾個婆子送到她身邊。其中兩個廚娘負責打理她的小廚房,還有三個身強力壯的粗使婆子負責幫她做雜活。

其餘人等負責輪班守她的院子,貼身侍候她的人則是花如影。

如今廚房裏添了個青花,其他的一切照舊,這些大抵都是趙政霖信得過的人,如此想來,花如影的身份早就已經不必多說。

花如影再一次恭敬地問道:“夫人意下如何?”

柳明溪怔了怔,她可還在吃著早膳,可花如影卻一再問她午膳想吃什麽,剛才似乎還報了些菜名,可是柳明溪卻根本一樣都沒有聽清,自然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柳明溪心中略感不奈,她敷衍道:“好,就那樣吧。”

花如影不動聲色地瞥了她一眼,答了聲“諾”便退出屋子。

柳明溪小口吃著翡翠蓮蓉糕,笑眯眯地問道:“青花,你再和我說說看,近來外頭還有些什麽新鮮事發生?”

青花每日都去菜市挑選食材,每天自然也會聽到不少的新鮮八卦。於是乎柳明溪天天都纏著青花聽八卦,這同樣也是花如影所不恥的。

在她看來,這位女主子雖說有著好容色,卻是個粗淺的。說好聽點她這是沒有架子,沒城府,若是說難聽點,那就是無腦、無手段、全無貴女風範。

這樣的女子若是配給尋常富貴人家或許無所謂,作為誠王妃那必定是不行的。幸好殿下英明,隻拿她當外室。

青花一邊給她布著菜,她猶豫了片刻,說道:“夫人,王妃生了,是個小子。”

青花跟她說王妃,那自然是指安如玉,柳明溪詫異道:“不是還有近倆月才生麽?”

青花細細地將她所聽到的消息,如同竹筒倒豆子般,一並說了出來。

柳明溪聽說安王妃上個月已早產生下了一個黃黃瘦瘦的小子,取名叫世玉,趙世玉,將他們二人的姓和名合在一起,不論是誰聽了,都會覺得誠王和誠王妃情深。

柳明溪當然也是這麽覺得,雖然他們夫妻恩愛,感情深厚,那都是理所當然的事,但是她心底仍不禁感到有些酸溜溜的。

更恨不得當場就撇下一切,離他遠遠的,再也不想見他了。

懷著這樣的心情,她收到了趙政霖的書信。那上麵的字一如既往地龍飛鳳舞,隻有寥寥數語:明溪吾妻如晤,霖將不日回京,陪妻待產。

除開先前收到的那份休書,她還是第一回收到趙政霖真正意義上的書信。

想起來還真是諷刺得很,先給了她一封休書,再稱她為妻。

他究是故意還是不小心漏了一兩個字?譬如將“前妻”或“下堂妻”錯寫為“妻”。

總之收到這封信後,她不但不覺得有絲毫開心,反而鬱悶了良久。

不過重點是,他說他會很快回來,他會陪她生產。她卻無端地覺得他定是為趕回來為他的嫡子,趙世玉辦百日宴。

何況他從前就不止一次地說過定會護她周全,可結果又如何?

想到這裏,柳明溪感到一陣莫名的心神不定,反而更加惶惶不可終日。

誠王已經有了嫡長子,她這個連妾都談不上的尷尬人,其實生不生都無所謂了。庶子本就不值錢,何況他如今可是有嫡子的人了。

若是她把這孩子生出來,到最後她要離開的時候,他會不會強行留下孩子?

若是她要帶走孩子,趙政霖似乎沒有可能會接受,可她如何能將孩子交給那廝?

若是讓她留下來做妾,她同樣萬萬不肯!

在一方牢籠中度過餘生,這可不是她想要的,難道就沒有其他可行的辦法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