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小葉子

杭州是個好地方,交通便利,風景秀美。

好地方,來往的人就多;人多的地方,大家就想著開客棧肯定賺錢,所以客棧就多。

五個月前,杭州一共有十三家客棧。雖然各自拚盡了手段,想辦法拉客留客,仍是家家住不滿,家家不賺家。

沁園春客棧的總管小葉子是個機靈人,看到了生意不好的根本原因。於是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他躍上屋頂,對在屋頂蹲坐的一個黑影說:“你想不想讓客棧生意好?”

黑影沒有回應,而且一動不動。

“前幾日,我統計了十三家客棧的客流量,若是關門五家,他們的客人就會流入餘下的八家。如果我們經營的好,流入我們家的就更多。”

“我已經選好目標了,他們都是外地人。把他們嚇唬走,讓他們以後不準踏入杭州半步。”

“有主意的出主意,沒主意的出力。這事由你去辦。”

黑影叫無邪,是個單純的殺手。殺手擅長殺人,不擅長跟人爭論。他說服不了別人,常常讓別人說服自己。

小葉子剛把五個店的位置說完,黑影晃動,眨眼間不見了。他罵了句“憨瓜”急忙追去。

小葉子趕到時,正看到福臨客棧的老板高舉著手說:“我走,我走,我馬上收拾東西,明天就把客棧轉讓,並要求買家不準開客棧。”

小葉子鬆了口氣。

他一路追來,是擔心憨瓜直接把人給殺了,而且是一口氣把五家客棧老板全給殺了。

一夜之間,死五家人,可不是鬧著玩的。

無邪單純並不傻。他把福臨客棧的雞鴨豬羊全殺了,都是一刀斃命。然後冷森森地,指著滿地血淋淋的無頭屍說:“不走,就是它們。”

福臨客棧的老板認識無邪,這個小眼睛在他家吃過幾次飯。閱人無數的他,立馬就明白是怎麽回事了。手起刀落,眼都不眨,菜刀一動,豬腦袋就掉了,這可不是個普通的屠夫。

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保命要緊。

小葉子交待的事,就這麽幹脆利落的完成了一家。

無邪閃身朝著北邊走時,機靈的小葉子立馬明白,他是要去下家了。一個躥身拽住了他的衣角:“隔幾天一家,不然惹眼,惹麻煩。”

五家客棧就這麽相繼關門了。他們的客人如小葉子所想的那樣,流入了其它八家客棧,包括沁園春。

小葉子撥著算盤珠子,在心裏琢磨著,要不要再關門兩家。這樣店少客多,生意更好做。轉念又一想,不可。掙錢太容易,不就沒意思了嗎?

現在這般正好。除去所有的開銷,上個月還淨賺了五十多兩銀子。

有蔥香。他吸了一下鼻子,抬頭便看見了他師父兼老板,正手捧盤子,邁著大步出門。

一身月白色束腰男袍,頭頂的發髻上簪著朵紅絹花,不雄不雌,不倫不類。

他搖了一下頭,繼續低頭算帳。

小葉子今年十六歲,眉清目秀,唇紅齒白。他特別愛笑,笑起來的時候,左臉頰有個淺淺的酒窩,極是可愛。

來往的客人都很喜歡他,看見他,就喜歡跟他搭兩句話。曾有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捏過他的臉蛋,並湊到他耳邊說了兩句悄悄話。此後,這個男人再沒來過沁園春。

沒命了,咋來?

笑裏藏刀,就是指小葉子這樣的人。

小葉子是個殺手,還是個細作。

“殺手聯盟”的殺手,朝廷的細作。

十一年前,五歲的小葉子,名字叫李雁,父親因瀆職罪下了獄,本該流放的他,被人看上,把他領到了“皇城司”親事官麵前。

皇城司是也叫民風探察司,其實就是刺探各路情報的,就是細作,官家直管的細作。

從此,小葉子白天是乞丐,晚上有人專門給他培訓各種知識技巧,包括如何最快速的殺人,最快速的找到一個人,最快速的從一個人口裏得出信息等等。

一年又一年過去了,小葉子從來沒有接到過任務。至到兩年前,就是他十四歲的時候,親事官給他了一條指令,讓他去參加武林大會,想辦法引起別人的注意。

因為“殺手聯盟”會在武林大會中選人。

皇城司給了小葉子一個看似清白的身份,就是想讓他打入殺手聯盟內部,搞清盟主究竟是誰。

花了一年多的時間,小葉子沒搞明白盟主是黑是白是醜是俊,但是搞明白了第一殺手“七夜飄雪”是慕容家的大少爺慕容謹。

當他想把這個重要的消息傳遞出去時,盟裏給了他一個新的任務,讓他立刻出發向北走,去追一個叫祝東風的女子,並在暗處保護她。

追蹤是他最擅長的。出發四日後,就看到了軍師給他描述中的人。出手闊綽,臉蛋細白,一看就是嬌生慣養的富家小姐。

這是鬧情緒離家出走呢。應該不用跟多久,就能回去了。最多不會超過十日。

十日後,他仍在跟;三十日後,還在跟;六十日後仍在跟……終於在一次金國騎兵的追逐中,目標被他跟丟了。

揣兜裏一枚小石頭久了,都會對它有感情。

他眼睜睜地看著一朵水靈靈的鮮花,變成了一株山野裏肆意生長的白茅草。他想,這個人跟自己真像。能適應不同的環境,生命力頑強。

他原本也有很好的家庭,嬌生慣養,錦衣玉食,啼哭一聲,都會惹得一眾人挨板子的金豆豆。大樹倒下,全家成了階下囚,自己成了吃了一這頓沒下頓的,被人攆罵的叫花子,小乞丐。

甚至連名字也沒有了。

小葉子,風中一片樹葉。曾經驚恐的在風中翻轉,最終孤單的歸入塵土。他曾經想,這就是他的人生,他最終的歸宿。

內心的冰冷,滲透五髒六腑,浮現在臉上。

他策馬奔馳在北方的寒冬裏,突然感覺到了陽光的明媚,暖風撫過他冰冷的眉稍,輕撩他那顆僵硬的心。

在來往的人群裏尋找著她,他覺得,是在尋找著另一個自己。

再次找到她的時候,她頂著三寸不到的短發,一手牽著白馬,一手拿著糖葫蘆,正吃的津津有味,冰糖渣子粘在嘴角,也不去管。

他開始想,怎樣才能自然的出現在她麵前。

看著她一口喝盡摻有迷藥的茶水,看著她被人擄進了山裏,看著她四肢無力地坐在披紅掛彩的房間裏焦慮。他拿了一杯水,推開了房門,對她咧嘴一笑:“這是解藥。”

她大眼睛忽閃忽閃,啞著嗓子問:“你是誰?”

“山賊啊,我不想跟著他們混了,欺男霸女,不是好漢。我要出去闖更大的世界。”

沁園春。

他覺得這個世界就很好,哪怕有個不和諧的人出現在這裏,時常在他眼前晃悠,還要吃他做的飯。

他對著剛從灶房裏走出來的不和諧憨瓜說:“油餅還嗎?”

不和諧的憨瓜沒應他話,也沒看他一眼,直接上樓了。

他們曾是一個世界裏的人,那個世界刀光劍影。又在差不多的時間,出現在這個柴米油鹽的世界,這讓他覺得怪異。

他搞不清這個憨瓜的來路和目的,憨瓜不和他說話,師父說不知道,店裏的人更是不知道。他又不想和別人聯係。

他想如果自己曾是個真正的乞丐就好了,沒有皇城司,也沒有殺手聯盟。身心自由。

小葉子知道自己不是無邪的對手,打不過他便沒法攆走他,隻有緊盯著他。

這就是憨瓜討厭他的原因。

老被人盯著,防備著,誰都會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