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然帶著斐弋進了宮, 兩人等在坤寧宮外,丫鬟進裏通傳。

不過沒等丫鬟出來,皇後就先出來了。

皇後綰著五鳳掛珠釵, 風髻露鬢,一身繁麗雍容,她從台階上下來, 步履有些急切。

斐然見到皇後正要行禮,他動作還沒擺出來, 手臂就急匆匆趕來的皇後扶住著了。

皇後麵色激動。

麵前的斐然較之前黑了些,瘦了些,整個人感覺都沒有以前光鮮亮麗了。

皇後頓時心疼:“真是苦了我的然兒了。”

斐然低聲道:“母後不可如此說, 兒子身大央皇子, 做這些都是應該的。”

皇後鼻子莫名一酸。

當初, 因著讓斐然娶護國公之女的事, 斐然沒少在她麵前偷偷發脾氣, 幾年沒見, 她的皇兒好像突然長大了許多。

皇後抬抬手,伸手摸了摸斐然的頭發, “我們然兒如今也是長大了。”

就在皇後還想再說些什麽時。

一旁, 斐弋開口行禮,“皇孫給皇祖母請安。”

皇後頓了一下,她垂眸掃了地上的斐弋一眼。

雖然她不喜斐弋,但是也不到在外麵給他難堪的程度,畢竟給斐弋難堪, 就是給珵王難堪。

皇後淡淡應了一聲, 示意他起來。

斐弋也不在意, 隻起身退到一邊低著頭不說話。

斐然伸手抬起斐弋的下頜, 聲音有些威嚴:“斐小弋,抬頭。”

皇後眉頭一皺。

斐弋這小家子的樣子還要勞煩然兒提醒,當真是上不得台麵。

斐弋手指緊了緊。

有些緊張和害怕。

不過,他還是慢慢抬頭,站直了。

斐弋較離京之前有了很大變化,身姿挺直後肉眼可見的長高了不少,小臉也不似從前的蠟黃,盈潤有肉了許多,小小的人兒站在那,就算是穿著粗布衫也不影響他周身的雅氣,就像是一個教養有道的小大人似的,一點都不似以前的萎縮樣。

皇後眼裏閃過詫異。

不過也隻是那麽一瞬,很快,她又移開了視線,不多做探究。

隻伸手拉住斐然往裏走,聲音溫和:“快跟母後說說你在瓊南這些年,都是怎麽過的。”

斐然另一隻手自然的拉起斐弋,牽著斐弋跟著皇後緩步而上,一邊走一邊和皇後說起瓊南的事。

皇後的視線在斐然牽著斐弋的手上停了一秒,然後轉開眸子當做沒看見。

皇後不喜歡斐弋。

護國公本就是大央的護國公,結果他竟要求大央的皇子配他女兒。

後宮裏沒少有人笑話斐然是個衝喜皇子,後麵護國公還為了自己身後的風光,把斐然遣去那麽個破爛地方,她心驚膽戰這麽些年,夜夜驚醒,生怕斐然在那荒山野嶺裏出個什麽意外,她就再也見不到了。

對於斐弋的態度,她理智上知道不應該怪他,可是情感上不允許。

三人走進正殿,一路上皇後隻與斐然說話,斐弋就像是個透明人一般。

斐然簡單的說了一些瓊南的生活,在他嘴裏,瓊南像是另一方寶地般,自有它的閑野之趣。

皇後麵帶笑意的聽著,時不時還會附和兩句。

她看著斐然的眼神滿眼溫柔。

她的皇兒不知不覺都長大了,學會了隻報喜不報憂,那窮鄉僻壤的地方,想想就知道不可能好到哪裏去。

皇後自然是不信的。

不過,皇兒想讓她不憂,她自然是要不憂的。

皇後笑道:“聽到然兒這樣說,母後心中甚慰,現在你既然回來了,以後有空就常來母後宮中坐坐。”

“這自然是要的,孩兒在外多年,對母後也甚是想念。”

兩人正說著,這時,皇帝突然就從外麵走了進來,他擺手示意眾人無需行禮。

“好男兒應誌在四方,怎可有如此小女兒家情思。”

皇帝剛才一進來,就聽到斐然說那句是母心切之語,當即就不讚同的開口。

皇後不樂意了:“我兒是小女兒情思,那你這個一下朝就過來的是個什麽?臣妾可不記得皇上往常來這裏有這麽早的時候。”

說著,皇後還用眼角輕輕挑了惠昭帝一眼:“皇上怕不是一得到消息就趕過了吧?難道也是因為思念臣妾?”

來意被揭穿,惠昭帝瞬間有些不自在。

最後隻能虎著臉斥責道:“胡言亂語。”

惠昭帝說完似是怕皇後再開口說些什麽般,徑直看向斐然,語氣嚴肅:“不是讓你休息休息再進宮,怎得一回來就過來。”

“父皇。”

還不等惠昭帝反應過來,斐然當即就撲上去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惠昭帝先是一頓,而後,一顆心霎時就抖了抖。

看來皇兒離京遠鄉,確實受了不少苦。

他垂在一側的手,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拍了拍斐然的脊背,算作安慰:“好了,多大的人了,摟摟抱抱不成樣子。”

斐然把人鬆開,“幾年不見,父皇還是似以前一般威風凜凜,怎麽看都看不夠。”

看到兒子滿眼真誠的眼神。

皇帝心底慰燙。

以前斐然可不會說這種話。

現在一回來就這麽如此直白的表達,可見是真想他們。

不過……

注意到斐然身上的一行頭,惠昭帝臉色有些不好,“王府的人是怎麽做事的?”

皇後順著就看到斐然的衣服,霎時也是一怒。

剛才的她一門心思都在兒子過的麵容上,一時還真沒注意到他穿的什麽。

“然兒,他們是不是看你被遣往荒地,就膽敢奴大欺主!”

“父皇母後誤會了,是兒子這回來一路,看到什麽新奇熱鬧都忍不住想要湊上去瞧瞧,為了方便就換成了這樣。”

皇帝和皇後腦海裏瞬間同時浮上一幅畫麵,他們大央朝的六皇子,穿著身粗布短衫,在百姓堆裏好奇又尷尬的往裏擠。

皇後鼻頭一酸,差點眼淚掉下來。

瓊南那個破地方真是把她的然兒憋壞了,他堂堂一個皇子卻像是個沒見過世麵的鄉野村夫,跟著那些平頭百姓擠著上前去看熱鬧。

皇帝也越發愧疚。

眼前的斐然完全沒有了以前那華麗容雅的樣子,隻像是從哪個山窩窩裏爬出來的。

當初然斐然娶護國公之女實屬無奈之舉,斐然的不樂意他自然也是知道,但是為了大央朝,斐然先是做出退步,後還因著他這個父皇怕最後關頭多生事端,同意了護國公讓斐然去瓊南之地的請求,這才讓斐然在流放之地一待就是三年。

皇帝的手指動了動,最後也隻是拍了拍斐然:“現在回來了,有什麽需要的都跟父皇說。”

“父皇,什麽請求都行嗎?”

皇帝看了他一眼,緩緩道:“自然。”

斐然毫不猶豫的就道:“父皇,孩兒不想上朝。”

皇子被封為親王後,基本上都是有官職的,原主身為親王,職位自然不低。

大央皇室的皇子也是要按時點卯,認真工作的,在朝為官掌握一方權力,這是皇子除太子之位外地位最高的象征,也與以後他們分到的封地息息相關。

親王如果沒有權,那就是個虛名,等同於是被皇室放棄的孩子。

聽到斐然的話,皇帝眉頭一蹙,自然是不同意。

斐然本來就在瓊南待了幾年,現在一回來要是撤去他的官職,那隻會讓人覺的他的這個兒子被他廢棄了。

斐然像是知道皇帝在想什麽一樣。

頓時可憐巴巴的道:“孩兒剛回來,父皇就把孩兒的職位撤了吧,兒子想好好休息一陣。”

“你安心休息就可,職位的事就放著,你休息好了再來上朝就是。”

上朝是不可能上朝的。

斐然臉色肉眼可見的就開始落寞:“父皇,是不是兒臣離京久了,你對兒臣已經淡了感情,連孩兒的需求還要砍半。”

皇帝臉色倏的一黑。

他什麽時候砍半了??

皇後心疼了。

雖然她不讚同的斐然的想法,不過什麽都沒有剛回來的兒子重要。

她伸手把斐然拉到自己近前,“不做官就不做官,你是本宮的兒子,誰還能瞧不起你不成。”

皇帝聽到這話,張口就想斥責胡鬧。

不過看到滿臉低落的斐然,嘴裏的話頓了頓,沒說出來。

算了,斐然是他兒子,倒時候大不了再提一職就可。

料想應該也沒人敢說什麽。

這樣一想,皇帝瞬間輕鬆了很多:“你最近好好休息一陣,剩下的父皇來安排。”

斐然眉眼感動,“父皇,母後,還是你們最疼愛孩兒。”

這下,皇上和皇後更是什麽不情願都沒有了,臉上隱隱還有些自豪。

他們這做父母的,疼自己孩子總不會有錯。

另一邊,斐弋猶豫了一下。

最後攥了攥小拳頭,還是走了出來。

他仰頭看向皇上和皇後,一雙和斐然如初一轍的黑眼睛,輕輕的眨了眨。

“皇祖父,皇祖母,孫兒也很想你們。”說著斐弋低下頭,從腰間扒拉出兩塊海螺,伸著小手遞過去:“這是孫兒從大海裏撿到的海螺,孫兒想把大海風景帶給皇祖父和皇祖母。”

斐弋麵容嬌嫩,眼睛黑潤分明,一板一眼說話的時候像極了斐弋小時候。

惠昭帝和皇後不其然的愣了下。

對於斐弋他們確實是故意忽視的,畢竟以前也是如此,最後逐漸就轉化成斐弋隻要不說話,他就等於無。

這還是第一次斐弋主動在他們麵前說話。

看著斐弋小手中的海螺。

皇上和皇後臉色不免微微鬆動了一下。

他們自然也是知道護國公的事和斐弋沒有關係,但是總免不了遷怒,再加上斐弋自己整天縮在角落裏不說話,一點都不討喜,就更喜歡不起來了。

皇後麵色淡淡的拿起他手中的其中一個海螺,“有心了。”

皇帝一時沒動。

作為皇帝,他對斐弋的不喜要更多一些,護國公拿他的東西威脅他,斐弋這個護國公的外孫在他眼裏自然是討不到什麽好。

“父皇,你不喜歡?”

說著,斐然也不等惠昭帝反應,拿起斐弋手裏的海螺遞給皇後:“母後,父皇既然不喜,還是您拿去好了,這可是兒子和你孫子一起精心挑的。”

不喜歡孫子,又不代表不喜歡兒子。

惠昭帝趕緊伸手就把那個海螺接走了,同時還不忘肅著臉斥責:“整天急急躁躁的,朕什麽時候說不喜了。”

斐然伸手抱起斐弋,嬉笑著道:“那倒不是,我是怕我兒手疼。”

說著,斐然舉起斐弋的小手吹了吹。

當正殿裏響起斐然呼呼的聲音時,不僅皇帝愣住,拿著海螺的皇後也愣住了。

在他們記憶裏,斐然對斐弋可算不得多喜歡,更別提現下這樣親近了。

兩人不由的看向斐然懷裏臉色漲紅的斐弋。

皇上皇後神色微怔了會,倒是沒有再說什麽,而是招人把海螺好好放起來。

晚飯斐然自然是留在坤寧宮用的,皇帝也在,加上斐弋一共四個人,一旁侍膳的婢女也早早被遣了出去,斐然剛回來,帝後二人隻單純想和皇兒輕鬆聚聚。

不過,很快,帝後兩人就沉默了。

膳桌上。

“……父王這個魚有刺,小心。”

“父王,蝦。”

“父王,這個藕片也不錯。”

“父王,還有這個……”

斐弋把他覺的不錯的菜,都給斐然夾一份。

食不言寢不語?

不存在的。

一家人吃飯,好吃的就要互相分享。

斐弋忙活著完,才伸手拿起自己的筷子夾了一塊肉,就在他剛要往嘴送時,突然注意到對麵的皇祖父和皇祖母正在看他。

斐弋動作驀地一頓。

他在自己家吃飯吃慣了,再加上今天已經幾乎一整天沒有吃飯,隻中午簡單的吃了些,一時間竟忘了他是在皇宮。

斐弋趕緊重新拿起公筷,給皇帝皇後一人夾了一塊肉。

“皇祖父,皇祖母,吃肉。”

皇帝和皇後看著碗裏的肉,再次雙雙陷入沉默。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