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舞和翊塵匆匆忙忙去哪?”桑舜王凝著桑藍若,深邃的眼眸中帶著隱隱壓迫。

桑藍若低眉垂眸,語氣平靜的道:“交代他們去辦一些事。”

桑舜王的視線落在桑藍若蒼白的臉頰上,眼神中浮現複雜的情緒。少頃,他才語氣艱難的道:“藍若,你可有覺得身體不適?”

桑藍若抬起頭,看向自己的父親。

不知為何,她突然覺得自己父親鬢角的白霜,似乎又白了幾分,眉宇間也顯露了些憔悴疲憊之色。

“我很好。”她淡淡的回答。

然,這個答案,卻並未能讓桑舜王寬心。他看著自己唯一的女兒,道:“明日,我去尋一些藥師為你看看。”

他想著,尋來藥師替女兒看看身體,若情況真的如慕輕歌所說那般糟糕,他就親赴東洲一趟,到丹道院求丹。

“不必了,我沒事。”桑藍若搖頭拒絕。

“藍若,就聽為父一次。”桑舜王難得的出現請求的語氣。

桑藍若不解的看向父親,向他靠近了幾步,開口詢問:“我沒事,為何要看藥師?”

“藍若……”桑舜王欲言又止。

“父親。”突然,桑藍若喊道。這聲久違的稱呼,讓桑舜王渾身一震,眼眶裏溫熱一片。

“你叫我什麽?”多久了?這父女之間的膈膜多久了?讓他再也沒有聽到桑藍若叫自己一聲父親。

“父親。”桑藍若一臉愧疚的看著自己的父親,淚水從眼眶中落下。“我不是一個好女兒,也不是一個好母親。這些年來,我終日沉浸在傷痛之中,雪舞和翊塵都多虧了爹照顧,藍若在這裏,謝過父親。”

說著,她跪在地上,向桑舜王磕了三個響頭。

桑舜王看著她,神色複雜。這一刻,他卸下了家主的威嚴,伸手要把桑藍若扶起來。“你這是做什麽?”

可是,桑藍若卻不肯起身。她拒絕了父親的攙扶,隻是仰起頭,看向父親。語氣哀求的道:“父親,藍若不孝,這些年來,從未盡做女兒之責。如今,我還想請爹答應我,讓雪舞和翊塵認祖歸宗。您放心,他們受桑家養育,身體中也流著桑家血液,絕不會做出對不起桑家之事。”

“我之前不是在主廳裏說過了麽,他們無論是姓慕還是姓桑,都是我的外孫。答應過你的事,我何時食過言?”桑舜王道。

他勸道:“你先起來,地上太涼,對身體不好。”

“多謝父親。”桑藍若說著,又向桑舜王磕了三個頭。

這讓桑舜王擔憂得皺眉,不禁開口問道:“你今日是怎麽了?一副萬念俱灰的樣子。莫不是慕連城被帶走了,你也要拋下我這個父親,隨他而去了麽?”

說著,他的語氣裏帶上了幾分厲氣。

若是桑藍若要赴死,他是決不允許的!

“爹……”桑藍若輕喚一聲,嘴角噙著的笑容帶著淒美。“放心吧,我不會做傻事。”

“你是不會自盡,便準備慢慢磨死自己麽?”桑舜王氣急的道。

女兒的性子如何,他怎會不知?

這些年來,慕連城的複活,就是支持她活下去的希望。如今慕連城被帶走,對桑藍若的打擊是何等之大?

恐怕,從今日起,她對求生的意誌,會越來越淡。

“既如此不舍,又為何要答應?”桑舜王心中怒意如波濤般猛撞。“你若是想死,幹脆我現在就去把那想要逼死自己生母的混賬抓回來,逼她還你慕連城。”

“不!不要!”桑藍若慌忙的阻止。

她撲向前,抓住桑舜王的衣角,哀求道:“不要去找她。她沒有逼我,是我自己想通了。連城在我身邊,我已經沒有辦法救回他。但是歌兒有辦法,她說過的。”

“她對你如此狠心,你還處處幫她說話!”桑舜王恨聲的道。眼神裏又是氣憤又是心痛。

桑藍若心疼自己的孩子,他何嚐不心疼自己的孩子?

桑藍若緩緩搖頭,“是我對不起她,她恨我怨我,都是應該的。”

“你!”桑舜王指向她,卻被她的樣子氣得說不出話來。

夾怒拂袖,桑舜王道:“你若不想我去找她麻煩,你就必須答應我,好好活下去。決不可起輕生念頭,更不許折磨自己。明日我就讓藥師過來,替你調理身體。這地方你也別住了,搬到別的院子,好好休養。”

“爹,我可以答應你去看藥師。但是,我不會搬。”桑藍若道。

“你這固執的性子到底是隨了誰?”桑舜王感歎的道。

桑藍若垂眸不語。

隨了誰?她也不知道是隨了爹還是隨了娘。

“唉……”桑舜王緩緩的道:“你那大女兒倔強的性子,不比你弱。她如今不肯認你,你也就別再去想了。”

桑藍若抿唇沉默。她怎能不想?盼了十九年的女兒,終於出現在她麵前。即便對方不會原諒她,不認她,她也做不到不去想這個女兒。

“我給了她機會,她卻不領情。我來,就是想要告訴你,若是她向你開口要桑家的煉器術,你決不可覺得有愧於她,便違背祖訓私下傳授,你該知道這後果有多嚴重。”這是桑舜王前來的目的之一,就怕桑藍若一個不忍心做了傻事,到時候連他都保不住她。

桑家,對於私下傳授煉器術的人還有被傳授之人,都有著極為殘酷的懲罰,不僅僅隻是以死謝罪那麽簡單。

他就擔心慕輕歌在他那裏碰壁,會直接找到桑藍若,用丹藥交換煉器術。而桑藍若會處於內疚答應下來。

隻是,當他說完這句話,他就察覺不對。

桑藍若太沉默了,有些反常。

倏地,他雙眸一縮,失聲道:“你已經給她了!”

“沒有。”桑藍若的眼神避開了桑舜王的凝視。原本還以為能拖一段時間,卻不想父親那麽快就找來,還提到了這件事。

可是,桑舜王卻不信,瞬間衝到桑藍若麵前,大驚失色的問:“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告訴她了!”

桑藍若抬起頭,看向父親。父親的眼中,似乎已經認定了答案。她咬唇,“父親,這是我唯一能給歌兒做的事了,求你成全我吧。”

轟!

桑舜王突然覺得五雷轟頂般,身子一陣搖晃。他臉色蒼白無比,心痛的看著桑藍若,“我怎麽生了你這樣的女兒?你要作為桑家家主的我,該如何包庇你?”

“女兒知道是自己鑄成大錯,所以沒有想過要逃脫懲罰。請爹按照祖訓罰我,女兒絕無半句怨言,隻求父親放過歌兒。她根本不知道我給她的東西是煉器術,她是無辜的。您就懲罰我一個人吧!”桑藍若苦苦哀求。

“孽緣孽緣……”桑舜王心痛的閉眼。他緩緩的道:“你可知道,祖訓中對你這等行為的處罰是什麽?”

桑藍若卻神情平靜的道:“鞭撻一百,刀斧加身,投入煉爐,灰飛煙滅。”

她沒說一句,桑舜王就向後退一小步。最後,他靠在桌沿上,渾身的氣勢好似被抽走了般,頹廢下來,用滴血的聲音道:“你讓我如此罰你,是在剜我的心啊!”

“爹,是女兒不孝。”桑藍若痛苦的閉上雙眼。她怎會不知,這樣做會將桑舜王傷成什麽樣?隻不過,她沒有選擇。她從未給過女兒什麽,如今知道她想要煉器術,她不能不這麽做。

“爹,藍若從小就頑劣難訓,又任性妄為。即便後來當了妻子,當了母親,卻依然依著自己的性子來,全然不顧旁人心思。爹,這輩子,藍若這性子是改不了了,你就再縱容我一次,最後一次,好不好?”桑藍若流淚道。

桑舜王的眼角,一滴淚滑過。呢喃道:“你終究還是想死,還是想要拋棄我這個父親。”

桑藍若痛苦的閉眼,淚流不止。她不想死,女兒還未叫她一聲娘,她還未看到丈夫複活,一雙兒女還未長大,她怎麽會舍得死。即便是日日夜夜受著灼心之痛,她也不會輕言死。但若這是唯一能圓滿的方法,她也不會退縮。

“你如此對她,可知她明知你身體有恙,卻不肯出手相救?你可知道,你心心念念的女兒,在你今日進入主廳之前,她向我提出,用救你的丹藥交換桑家煉器術?我拒絕後,她竟然完全不顧你的生死,拂袖而去,再不提此事。”桑舜王痛心的道。

他想要罵醒桑藍若,告訴她不值得這樣做。

可是,桑藍若卻渾不在意的一笑,“這孩子比她爹聰明,這樣我也放心了。”

“你!”桑舜王一口氣憋在心口,悶得發疼。

桑藍若卻看向他,緩緩的道:“在爹的心中,身為桑家家主,絕不能為己謀私。拒絕歌兒,是大義,藍若理解。在歌兒心裏,她從未認下我這個母親,於她我隻是一個陌生人。抓住籌碼與爹談判,這不是最正常的麽。我又怎會寒心,怎會怪她?”

桑舜王神情悲痛的看她,緊抿的雙唇隱隱顫抖。

“咳咳……”突然,桑藍若劇烈咳嗽起來。

“藍若!”桑舜王忙扶住她,將她從地上拉扯起來。

當她抬起頭,他才發現在她唇角流下血跡。

那刺目的血色,讓桑舜王雙眸中折射出震驚和心痛。“我這就去找藥師!”

“爹。”桑藍若卻緊緊抓住他的手腕,對他搖頭。“爹,答應我。成全我這最後一次,女兒這一生,年幼時過得叛逆無憂,在爹的庇佑下成長。年少時,又遇到今生摯愛,雖然隻相伴了短短幾年,卻足以讓我付出一生。而這十九年,我卻過得十分痛苦。爹,我有些累了,這輩子,我不是好女兒,好妻子,好母親。隻願來生,我還能是爹的女兒,報答今生父親對我的恩情。下輩子,我一定乖乖聽爹的話,好麽。”

桑藍若的話,每一字每一句,都仿佛把桑舜王的心撕裂了般。

他可以裝作不知,瞞下這件事。可是,一旦如此,他也就不配在為桑家之主。而將來,若是慕輕歌按照桑族的煉器法煉出兵器,一樣會被桑家全族追殺。

桑藍若想要獨立扛下這件事,就是希望這件事在她身上結束,不要再牽連到慕輕歌。

“你真要如此?”桑舜王顫抖的道。

桑藍若嫣然一笑,“我是爹的女兒,如今桑家又岌岌可危。若爹不拿我正法,恐怕會讓族人離心。給歌兒煉器術,是我唯一能為她做的事。而承擔此事責任,也是我唯一能為爹做的事。以後,爹能更好的管理桑家,消除家族中那些不滿之聲。”這些年,她過得幽閉卻不代表不知,在族中,已經有很多人對父親縱容她的態度不滿。

若這一次,她被按律處死,會讓桑舜王對桑家的管理更加順手,桑家說不定還有重新攀頂的一天。

桑舜王痛苦的閉眼,這個決定在他心中掙紮了許久。

最終,他大喊一聲:“來人,桑藍若想要私下傳授桑家煉器術,將她帶下去,帶往族地,擇日在族人麵前大審!”

喊完這句話,他整張臉連著脖子,已經撐得醬紫,額前青筋暴露,眼眶裏布滿了紅血絲。

“多謝爹的成全。”桑藍若對他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

“你們來幹什麽?”慕輕歌將手中的紙張握緊,眸光微沉的看向慕雪舞和慕翊塵姐弟。

“老大,我們終於追到你了。娘讓我們送你離開浮沙城,說是擔心桑家裏有些人會對你不利,要我們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然後也借這個機會回臨川慕府一趟。”慕翊塵快言快語的道。

慕雪舞也點頭道:“老大,雖然你現在不肯認娘,但是我們始終是一家人,這一點不會改變。”

兩人的話,讓慕輕歌的臉色陰沉下來。

她難看的臉色,讓慕雪舞和慕翊塵一臉莫名,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

‘這兩個笨蛋!這些話,分明就是桑藍若要把他們兩個支開,離開桑家。’慕輕歌在心中憤怒的道。

在看到桑藍若給她的東西裏,夾帶著桑家的煉器術時,她就察覺到了不對。

此時,慕雪舞、慕翊塵的出現,更是證實了她的猜測。

私自將煉器術傳出,會是什麽樣的後果?光是看桑舜王寧願放棄從她手中救治桑藍若這一點,就能判斷出其懲罰是絕對不會輕的。

“少主,可是有什麽事?”慕臣覺得慕輕歌的神情不對,便開口問道。

“是有點事。”慕輕歌沉聲道。

她手中拿著桑藍若給的煉器術,可是心中卻不願承她這份情。

‘還回去,隻要在還沒有發現之前。’慕輕歌雙眸一眯,做下決定。她想要桑家的煉器術,會自己想辦法,不用桑藍若如此幫她。

可是,還未等她動身,浮沙城中突然響起了一聲低沉的號角聲。

慕雪舞和慕翊塵聽到這聲音,臉色頓時一變。

“這是桑家召集族人的聲音。”慕雪舞看向慕輕歌道。

“一定是除了什麽大事,這號角聲,除非是大事,否則不得吹響。”慕翊塵也道。

慕輕歌心中一沉,心中暗道:‘看來被發現了。’

這麽一來,擺在她麵前的就是兩個選擇。要麽,趁著桑家的人追來之前,離開浮沙城。要麽,就重返桑家。

慕輕歌清透的眸光中,浮現一絲淩厲。她從慕雪舞和慕翊塵身邊擦過。

“少主,你這是要去哪?”慕鵬在眾人不解時,開口詢問。

“桑家。”慕輕歌腳步不停,隻是留下了令眾人費解的兩個字。桑家發生了事,她去湊什麽熱鬧?

……

四周封閉的牢車之中,桑藍若雙眸紅腫,緊咬著下唇,看向桑舜王的眼神中充滿淩厲。

桑舜王站在牢車外,無視了她淩厲的眼神,緩緩的道:“藍若,別怪爹。你是爹的女兒,爹不想你就這麽死去。號角已響,若是她與雪舞他們在一起,一定會知道這是什麽意思。若是她為了你趕回來,我就算不做這個家主之位,也會保你們母女安全。但若是她狠下心不來,爹就隻能眼睜睜看著你被投入煉爐中了。”

“若是歌兒有任何損傷,我會恨你生生世世……”桑藍若聲音沙啞的道。

她原以為父親答應了她,將她關起來後,會等到慕輕歌離開浮沙城再進行處置。卻不想,他卻立即吹響了召回全族的號角。

不用一個時辰,在浮沙城中所有桑族中人,都會聚集在一起。

“恨吧。你就算是恨爹,爹也要這麽做。”桑舜王說完,轉身離開。

……

慕輕歌突然要折返桑家,眾人不解。

但是,那號角聲說明桑家發生了大事,慕雪舞和慕翊塵此刻也不能離去。

一行人,急匆匆的回到了桑家,卻發現府門緊閉,裏麵好像已經沒有了人。

“定是去了族地!”慕雪舞轉身看向慕輕歌道。

“族地?”慕輕歌蹙眉。

慕雪舞點頭,向她解釋道:“若是發生了需要全族都參與的大事,就會到族地去解決。也隻有那裏,才能容下桑家幾萬人。”就算現在桑家落沒,姓桑的族人,再加上依附的外姓族人,也有將近十萬。

鼎盛時期,慕名來桑家的外姓族人,都有好幾十萬,甚至百萬。

那是古族最輝煌的時代!

“族地在哪?”慕輕歌追問。

“離桑家府邸有一段距離。”慕雪舞道。

“我們過去。”慕輕歌立即道。

“老大,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慕翊塵不解的道。

慕輕歌沉聲道:“我離開桑家時,桑藍若給我的卷軸中,暗藏了一份桑族煉器法。”

“什麽!”

“什麽!”

慕雪舞和慕翊塵震驚的道。

“那這號角聲,定然是事情敗露,娘被抓了!私自傳授家族煉器之法,可是要被鞭笞,還要刀斧加身,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之後,再投入煉爐之中,燒成灰飛煙滅的!”慕雪舞臉色慘白的道。

慕翊塵的臉色也極差,腳下運起靈力,消失在眾人麵前。

“老大,我們快趕過去。”慕雪舞對慕輕歌急道。

“少主,這是桑家的事,若我們這麽過去,恐怕會將事情弄得更糟!”慕臣攔在了慕輕歌麵前。

慕輕歌眸光清冷的看著他,神情堅定的道:“這件事將我牽連在內,這點擔當我還有。”若是她不去,桑藍若真的就這麽死了。她恐怕就欠她一輩子了。

就算拿到了桑家的煉器術,她能用麽?

繞過慕臣,慕輕歌與慕雪舞一起離開。

白矖與梅子仲也緊追著過去,慕鵬對慕臣道:“大長老,這就是差別。若是遇到這樣的事,慕洛風恐怕早就跑了,而輕歌少主卻如此有擔當,這才是咱們慕族的少主人!”

慕臣歎了口氣,眼神也頗為感歎。他對慕臣吩咐:“我先跟過去,保護少主安全。你趕緊召集人手,趕過來。路上我會給你留下記號,方便引路。”

“是,大長老!”慕鵬應聲,立即向後離開。

交代完慕鵬,慕臣也趕緊追了過去。

浮沙城中,風卷黃沙,迷了不少人眼,也吹散了一些人心中的執念。

……

嗚嗚——!

古老的號角聲,緩緩響起。

桑族的族地,位於浮沙城外的西山之中。西山如同刀削斧闊的山體,天然的帶著幾分淩厲和肅穆。

兩把如同天降寶劍般的峭壁,矗立於天地之間,形成了桑族族地的大門。

這裏,刻著桑族的圖騰,裏麵的山石,都如同天然形成的各種兵器一般。

弧形的圍牆,連接其這些外形宛如兵器的山石,層層疊疊,環環相扣。

在最中心的圓裏,聚集了近十萬人,他們被號角之聲召集來此,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隻是看到緩緩浮出的刑台,還有刑台之後熊熊燃燒的煉爐。此煉爐,伴隨桑族而生,在桑族中,如同老祖般的地位。

裏麵的火焰,是伴生火焰,是異火,又不是異火。從它燃起至今,都未曾熄滅過。

有桑家先祖說過,這爐中之火,就象征著桑族的命運。火還在燃燒,那就說明世上還有桑族,若有一日火滅了,那就是桑族大難臨頭的大限之日。

世世代代,守護在族地中的老祖宗們,對於此爐,此火,都看得十分要緊。若是一般的事,根本不會請動煉爐。

桑族的人,在浮沙城中的,都已經全部趕來。

他們站在一起,窸窸窣窣的討論著,猜測著發生了什麽事。

“家主,你真的要如此懲罰藍若侄女?”桑家的二長老,對桑舜王道。

桑舜王緊抿著雙唇不語,深邃的眼睛看向漂浮於空的刑台。上麵那根雕刻著精致花紋的柱子,不知沾染了多少有罪的族人血液,今日,輪到他的女兒了麽?

桑家二長老自顧的道:“要我看,藍若侄女犯下如此錯事,也是受了那不孝子的蠱惑,不能全怪她。”

“二哥,話不能這樣說。事情到底如何,我們並不知道內情,又怎麽好怪慕……輕歌侄兒呢?”三長老替慕輕歌說話。

他如今才明白,慕輕歌對雪舞的不同,是源於血脈,根本不是他所想的那樣。

“內情?還有什麽內情?在主廳上,你沒聽到家主說過,她垂涎我們桑家的煉器術麽?如今好在家主及時發現,沒有讓藍若侄女真的把煉器術告訴她。”二長老瞪眼道。

“是啊!”三長老也感歎了一下,對桑舜王勸道:“家主,其實既然藍若侄女沒有成功,你又何必如此大張旗鼓的懲罰她呢?”

桑舜王緩緩開口,“桑藍若是我的女兒不假,但也是桑氏族人。規矩,是老祖宗定下的,任何人不得違反。她明知道這是大罪重罪,還要去做,若是不處罰,豈不是寒了族人的心?”

“可是,這件事一旦捅出來,按照族規,藍若侄女可是要被投入煉爐之中的。”三長老不忍的道。

桑舜王深吸了口氣,沉聲道:“那也是她的選擇,她的命。”

“來人,將族中罪人,桑藍若帶上來!”突然,他抬手大喊了一聲。

很快,就有桑族侍衛,將桑藍若壓了上來,在刑台上,將她雙手高舉吊在那柱子之上。

“真的是桑藍若!”

“她可是族長之女啊!犯了什麽事?”

“哼,什麽族長之女。當年就是她連累我們桑族在嬴族麵前低頭,這些年若不是家主維護,還有誰會當她是我們桑族的大小姐?”

“就是。這次不知道又闖了什麽禍,連族長都保不住,才被帶到了這裏。”

“也許與她那死鬼丈夫有關吧。”

“是了。想當年,桑藍若也是咱們桑族中的明珠。模樣絕美,天賦又高,血脈又濃。家族對她可是賦予了極高的期望,所有族人都待她如公主一般。可如今呢?為了一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男人,墮落如此。當年我不如她,但如今我隨便煉出的兵器,都能讓她開口認輸。”

桑族之中,因為桑藍若的出現,導致了更加激烈的議論。

近十萬人的議論聲,傳到刑台上的桑藍若耳中,就如同千萬隻蒼蠅飛過,根本什麽都聽不清楚。但是,她卻能看清族人的表情,猜測出此時他們在議論什麽。

心中苦笑,桑藍若並未替自己辯解什麽。

事實就是如此,她的確讓族人失望了。

將桑藍若綁好,兩名桑族侍衛,分別立於左右,表情嚴肅,冷厲。

桑舜王神情複雜的看向桑藍若,在她那雙眼眸中,他看到了絕望還有期待。那期待……不用他猜想,就知道是期待什麽。

她在期待慕輕歌不要出現,期待一切盡快結束。

收回視線,桑舜王站了出來。他站在地麵的高台之上,身邊站著二長老和三長老,在他們身後不遠處,便是那懸浮著的刑台。

“今日,將諸位召集到此,是為了處置族中罪人,桑藍若!”桑舜王的聲音中灌入了靈力,使得他的聲音,在場的每一人都能聽見。

桑族眾人,漸漸安靜下來。

他們不知道桑藍若所犯何事,隻是等待著桑舜王接下來的話。

桑舜王深吸了口氣,才道:“今日,她想要將家族的煉器之法,傳授給外人。被我發現,及時阻止。但,即便沒有成功,她也是觸犯了族規。所以,今日在族人的見證下,我以桑族族長的身份,要按照祖訓族規將她懲治!”

“什麽!居然向外人傳授煉器法?桑藍若是瘋了麽!”

“她早就瘋了!”

“煉器法是我們桑族不傳之秘,咱們每個人都把煉器法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重要。別說是外人了,就算是自己的族人,自己的孩子,若是沒有經過家族血脈驗證,我們誰敢將煉器法傳授?”

“不錯!這桑藍若簡直就是仗著自己是族長的獨女,才敢如此膽大妄為,不顧族人利益!”

“唉,可惜了族長。這桑藍若可是他唯一的血脈,今日之後,他恐怕會消沉很長一段時間。”

“咱們的族長還是很好的,今日對桑藍若的懲治,簡直就是大公無私啊!”

桑舜王的話,在桑族眾人中,引起了很高的議論。

那些話,有些字眼,清晰的傳入了桑舜王,桑藍若的耳中。無論是誰聽到,都覺得心如刀紮。哪怕,這些話語中,並未帶任何的辱罵,也讓人不好受。

因為,那是來自整個族人的失望。

桑藍若淒慘一笑,沒有任何辯解,安靜極了。此時,她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就是希望慕輕歌不要出現。

不光是慕輕歌,最好連雪舞和翊塵都不要出現。

她欠父親,欠族人的太多,如今就讓她一並還清好了。

“家主,她是你的親生女兒,你打算如何處置她?”人群中,不知是誰高喊了一聲。

二長老和三長老同時喝道:“放肆!”

桑舜王卻平靜的抬起手,阻止他們追究。

他那雙深邃的眼眸,淡淡掃過數萬密密麻麻的族人。他開口道:“按照族規,凡將族中煉器術私下傳授者,處以一百鞭笞,一百刀斧加身,然後丟入煉爐中。”

他的話,讓族人沉默下來。

他們不是覺得這個族規殘忍,而是不確信桑舜王會對自己的女兒這樣做。

一百鞭笞還好說,但是刀斧加身……那是在身上插滿一百件兵器啊!之後,還要被吊在柱子上,被烈火焚烤,直到全身血液都順著身上傷口流幹,又或是被烤幹,最後在奄奄一息時,丟入煉爐之中。

這樣殘酷的刑罰,他們這些大男人都不一定能承受得住。桑藍若一個弱不禁風的女子?即便她能扛得住,家主舍得麽?

他們甚至懷疑,這是不是在做做樣子,好讓全族的人都開口勸阻,然後順理成章的繞了桑藍若。

幾萬人的沉默,比起激烈的聲音更加顯得可怕。

桑舜王的視線不停的在他們麵上掃過,然,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說話,說饒過桑藍若的話。

這讓桑舜王心中微痛。

他知道,這十多年來,桑藍若不僅傷了他的心,也傷了族人的心。

可以說,以前的桑藍若被族人寄予多少希望,如今就有多失望,甚至,這種失望是成倍增長的。

桑舜王嘴角輕顫了一下。對刑台上的侍衛道:“一百鞭笞,打!”

左右兩人站出來,他們手中光芒一現,各自拿著一根充滿倒刺,塗滿了鹽水的滕鞭。

“大小姐,對不起了。”

其中一人說完,兩人對視點頭。

他們同時高舉滕鞭,交替著朝桑藍若身上揮去。

啪啪啪啪——!

滕鞭打在身上的聲音,清脆響亮。每一鞭都劃破了桑藍若身上的衣裙,帶起她的血肉。然,她卻咬緊牙,沒有發出痛苦的叫聲。

即便有時忍不住,發出痛苦的呻吟,也極為小聲,隻有刑台上的兩人,還有桑舜王三人能聽見。

那一鞭鞭的聲音,打在桑藍若身上,卻痛在桑舜王心中。

他的雙眼,很快就變得赤紅一片。

那在鞭子下的纖細身影,讓桑族中的人眼神漸漸複雜起來。

突然,鞭聲停下。

侍衛聲音傳來:“家主,人暈了。”

“用水潑醒,繼續打!”桑舜王咬著牙,從齒縫中擠出這句讓他心痛無比的話。

“是!”

嘩啦——!

潑水的聲音響起,伴隨著的還有桑藍若被嗆醒的咳嗽聲。

然,桑舜王聽到著咳嗽聲,心中卻一鬆。他最害怕的,就是聽不到女兒的半點聲音。

一百鞭笞,終於結束了。

桑舜王已經把自己的掌心都摳爛。“刀斧加身!”

“大哥!藍若扛不住了!”三長老此時已經不喊家主,而是稱呼桑舜王為大哥。桑藍若血肉模糊的樣子,讓他這個將她從小看大的人,實在看不下去了。

可是,桑舜王卻不顧他的相勸,大聲喊道:“繼續!”

一百件兵器,被搬上了刑台。

桑藍若已經十分虛弱,身上的素衣早已經變成了破爛不堪的血衣。她視線有些模糊,落在那些向她靠近的兵器上,都有些重影。

可是,她卻露出了笑容。

心中盼望著這刑罰再快一些,隻要慕輕歌不出現,她就不帶遺憾的離開了。

噗!

兵器入肉的聲音響起,讓數萬桑族人心中都突然打了個寒顫。

一把匕首,已經插入了桑藍若的右肩。

她那纖細的身體,不知如何能插滿一百把兵器。

這時,另一名侍從又拿起一把小斧,用力一揮,直接砍在桑藍若的小腿之上。

“啊!”斷骨之痛,讓桑藍若差點痛得昏厥,冷汗又鋪了一層。

那小斧插在她骨頭裏,並未掉落。

這一幕,看得桑族眾人都心頭一顫。刀斧加身,唯有親眼所見,才能感受到其中的殘酷。這才插了兩把,還有剩下的九十八把,若是插完,這……還有人形麽?

桑舜王藏在袖中的手,拳頭緊攥,掌心早已經一片血肉模糊。身後的畫麵,他不敢去看,女兒隱忍的呻吟聲,已經如同將他淩遲一般。

‘慕輕歌,你當真不來麽!’他在心中道。

第三把,鋒利的袖箭被插入了桑藍若的左肩。血水,順著傷口流出,滴落在地,使得她的臉色又蒼白了一分。

“大哥!夠了,不要再繼續了!”三長老忍不住道。

桑舜王抿唇不語,二長老卻為難的道:“族規如此,若是此時放棄,以後家主如何能服眾?這還未開始前,還一切好說。如今刑罰已經開始,斷然沒有中斷的道理啊!”

“二哥!藍若也是你看著長大的,難道你忍心看她受到如此折磨麽?”三長老激動的道。

二長老卻緩緩搖頭,“我當然不忍,可事到如今,又有什麽辦法?”

“啊——!”一把槍頭,被插入了桑藍若的掌心,劇痛讓她忍不住喊了出來。

不一會,她身上已經插滿了二十幾把各種兵器。

桑藍若已經奄奄一息,當她身上再多一個血洞時,她再次大喊了出來。

“昂——!”隨著她這聲大喊,天空中突然卷起狂風,還有震耳欲聾的獸吼之聲。

突然變幻的風雲,引得桑家眾人紛紛抬頭望去,就連桑舜王三人也不例外。隻見,一片巨大的陰影突然出現在空中,大的看不到邊際的巨蟒陡然出現。

那巨蟒,通體銀白,氣勢驚人。

“這是什麽!”

“是靈獸嗎?太大了!”

地麵上,桑家的族人開始有些混亂。

九絕吞天蟒的出現,甚至引起了在桑族族地中潛修的太上長老。

他們紛紛從閉關之地出來,懸於空中,看向那空中巨蟒。

其中,有一人雙眸一縮,認出了巨蟒的身份。“是九絕吞天蟒!這遠古聖獸怎會出現在此?”

“我全族之人,都在前麵。咱們速去看看!”另一名太上長老道。

六人身影一閃,消失在原地。

而此時,從白矖身上跳落五人,站在了刑台之上。

“娘——!”

“娘!”

慕雪舞與慕翊塵看到渾身是血的桑藍若,都向她撲了過去。

慕輕歌手握玲瓏槍,站在刑台上,神情冷峭,宛如戰神一般。慕臣迅速出手,製住了刑台上的兩人,一臉凝重的守在慕輕歌身邊。

白矖則圍繞著刑台,層層纏繞,將眾人保護在其中。

桑藍若的樣子,讓慕輕歌清透的眼眸深處多了幾分寒氣。她看向桑舜王,殺意湧現的道:“誰傷她,我殺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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