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說吧,為父聽著,不會生氣的。”何任俠麵露慈愛笑意,點頭應允。

“孩兒們都知道,父親您是享譽鄉裏的知書達理、仁慈忠厚、知恩必報之人,也是位有血性的男子漢。孩兒想,淮南王應該也是衝著您出類拔萃的品德收攏您、器重您的,而您作為一個小地方的鄉紳,能受到淮南王如此的重視,確實不容易,也很榮幸。可是,孩兒以為,隨著時過境遷,人會變得,今天的淮南王就和過去的淮南王已大不一樣了。過去的淮南王備受朝野讚譽,品正行端,一心放在著書立說上,放在治理國家上,放在安撫百姓上,這樣的大王,孩兒也感到值得攀附。可自從把家仇當作國恨後,淮南王就變了,變成了另一個人,漸漸走上了一條圖一己私利的邪路、死路上。現在,他的心思已經完全花在了如何叛逆朝廷上,如何拉攏逆臣上,如何分裂漢室、分裂國家上。這樣的大王,孩兒覺得父親作為正人君子,已失去與之再繼續結交下去的意義,更不值得為他賣命,否則,父親……”

一郎抬眼,看到父親沒有麵對自己,而是側著臉、閉著眼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好像睡著了一樣。他暗暗歎了一口氣,繼續說:“孩兒以為,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昔日齊國卿相晏子有句話說的不錯:‘識時務者為俊傑,通機變者為英豪。’因此,孩兒在這裏鬥膽冒犯父親大人也說一句:不識時務盲目地追隨是愚忠,是不知所以然的顢頇行為。再繼續下去,父親的一世清白,必將被大逆

不道、同流合汙所毀。即使父親為了感恩,不願意背叛他,也應該掂量清楚,及早抽身離去,而不要到最後殉葬於他。況且,父親是本族的長房長子,一身係全族的安危。還有……孩兒還擔心,萬一舉事不成,被朝廷興師問罪,如果事到臨頭,那淮南王為了自保而變臉,把事情竭力推脫開來,當今武帝一直對淮南王另眼相看,如果他要揣著明白裝糊塗放過淮南王,那父親等一幹人誰能來救,又誰敢來救?豈不全部成了冤得不能再冤的替死鬼了。”

隨後,二郎等兄弟都接連開口,懇請父親多做長遠打算,多為家人考慮,趕緊從中抽身,以免將來招來殺身滅族之禍。何任俠聽兒子們說話時驚訝地發現,以往一直嘻嘻哈哈跟在自己身後,被自己視為小孩子的兒子們,其實,不知不覺中都已經長大了,大得讓自己不敢相信,大得讓自己居然感到有些陌生。他們對人、對事的看法已經有了獨自的角度、獨自的認識和獨自的判斷,並且能夠清楚地表達獨自的想法,他又驚又喜,暗暗責怪自己竟然一直沒有多加注意。

然而,何任俠似乎對兒子們的話還是不以為然,仍舊極力替淮南王“無為而治”的治國思想,輕刑薄賦、鼓勵生產的政策和禮賢下士、體恤百姓的做法進行辯護。認為以淮南王的出身、能力、才華和聲譽,麵南稱帝治理大漢天下綽綽有餘,並對當今皇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削封的推恩令、重用酷吏以及把冶鐵、煮鹽、釀酒收歸中央管理的做法進行了抨擊

。說到該不該參與淮南王意欲奪取朝廷政權等焦點問題時,盡管何任俠和四個兒子都說得口幹舌燥,還是各持己見,誰也說服不了誰。再後來,何任俠又悶著頭、閉著眼坐在那裏,無論兒子們說什麽,都跟沒聽見一樣,不為所動。

麵對長時間沉默不語的父親,何氏兄弟知道說再多也已經沒用了,再說,對父親的心隻能造成無謂的傷害。一郎心裏不無失望地歎了一口氣,悄聲讓三個弟弟先回房去。自己跪在了父親麵前。

“父親大人,我們十三個孩兒都是在您和母親的千般嗬護下長大的,尤其我們九個身有殘疾的兄弟,父母不但從未嫌棄過我們,而且一直盡心盡力照顧保護我們,我和八個弟弟都銘記在心,沒齒不忘。但是,父親這次參與淮南王謀反朝廷之事,我們兄弟表示反對,有些話可能說的不當,有些可能說的有些過火,有傷父親顏麵之虞,是孩兒們不孝,還望父親多多見諒。不過,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昨天孩兒和弟弟們在屏風後麵偷聽之時,透過屏風空隙,看到幾個說話之人都呈骷髏狀,有的身首分家,有的攔腰兩段,有的舌頭長長地耷拉在口外,十分恐怖。孩兒以為實屬不祥之兆,既為他們的前途憂慮,更為父親大人和全家擔心,因此,孩兒再次懇求老父三思。”

說完,一郎看到父親仍舊閉著眼睛坐在那裏,一動不動,麵部沒有任何表情。他深感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唉。父親大人,如果沒有什麽話要吩咐,孩兒就告退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