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兒。”

正要起身離去的一郎,忽聽父親開口,立刻保持原來的跪姿應道:“兒在,請父親大人發話。”

“郎兒,你們兄弟四人的話為父都聽到了,也明白你們的苦心,但是,有些事情不是你們想象的那麽簡單,那麽容易。現在,箭已在弦上,參與不參與,走還是留,已是由不得父親,最後,箭發與不發恐怕都由不得淮南王了,所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一旦陷入被分化合圍而獵的境地,有些事就成了形勢逼迫,不得不為之。好了,為父心中有數,你去吧。”

兒子們的話,何任俠並非沒往心裏去,也不是完全固執己見,更不是不明白兒子們說的道理,而是他內心深處有著說不出也說不清的無奈和苦衷。前後算來,他跟淮南王結識、交往已經有十幾年了。最初,因為雙方的身份、地位太過懸殊,他一直以卑微高攀的心理跟淮南王接觸。話都不敢多說,生怕說錯,舉手投足,像是一隻進到虎穴的羔羊,戰戰兢兢地仰視著淮南王。可淮南王並沒有把自己皇親國主的身份當回事,禮賢下士,每次不僅對他,包括對其他賓客都是很客氣地迎送,很隨和地說笑,漸漸打消了他心中的顧慮。隨著兩人越來越頻繁的接觸,何任俠注意到,劉安不但把他當作“知己”的朋友看待,而且下令說,廬江郡的何任俠進府無須稟報,可以直接迎到客房坐待,這種幾近“國士無雙”的待遇,更讓他內心感恩不盡,暗暗立下重誓:就是肝腦塗地也要追隨淮南王。

可是,此一時彼一時,世事發展不由人。何任俠後來與淮南王的交談中發現,淮南王內心深處一直念念不忘當年父親劉長被朝廷流放,年僅二十五歲就悲慘死去,導致他五六歲就喪父的往事。而且,隨著年齡的增長,這件事在他心中逐漸由一團理不出頭緒的亂麻鬱結成一個打不開的死結,成了他從最初隻想替父平反複正到後來一心想謀反,取代朝廷的催促力。同時,何任俠還發現,自己和淮南王多年形成的不是君臣勝似君臣的親密關係,身家性命已經跟他緊緊綁在了一起。熟讀《春秋》、博覽百家的何任俠不是不知道謀反的危險,成功或失敗的代價,但是,當初上船不易,現在下船更難,無論淮南王做什麽,走到哪一步,自己隻能如影隨形地跟從,也就是說事情發展到如今,就是明知前麵是個烈焰熊熊的火坑也得往裏跳,自己已經沒有任何退路,隻能硬著頭皮跟著淮南王亦步亦趨往前走。

對家庭和家族的安危,何任俠不是沒有想到,其實,一年前他已經悄無聲息地做了安排。他跟族內幾個家長型的兄弟秘密舉行了家族會議,挑明自己可能麵臨的凶險,共同作出了最壞的打算。暗中以各種名義變賣了大部分的土地、商鋪和貨物,在淮南國之外的偏僻山野,分頭匿名購下了幾大塊土地,構建好房屋之後,陸陸續續秘密開始了老少人員和細軟家產的轉移。而何任俠自己的外在家產沒有任何變動,家人也沒有一個安排出去,就是在用障眼法掩護整個家族。作為何氏家族長門

的長子,他從來沒有忘記自己身上肩負的重任,必要時,寧可犧牲自己也不能走漏風聲,引起淮南王甚至朝廷的懷疑。況且,事情是因自己而起,理應由自己去消,因此,他瞞住了自己的家人,包括老妻。

不明就裏的四兄弟預感大禍即將臨頭,都很想盡孝留下陪伴父親,可是想到將來一旦事發,失明的殘疾隻能給家人增添麻煩。最好的辦法就是帶領五個弟弟提前遠走他鄉,既能自保,求得活路,也能給父親將來的行動留下方便。

說逃容易,可是往哪個方向去呢?往西是不可能的,那邊是朝廷的心腹之地,逃跑的目的本來就是為了逃避朝廷,往那邊去無疑是自投羅網,況且,路上的盤查一定更嚴密,消息也傳得更快,有事退路都不好找。往北去也不行,秘密逃跑,不可能明目張膽地帶很多東西,包括衣物,現在已近秋天,到了天寒地凍的時候,吃住行都會有問題,萬一走到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那也是自尋死路。剩下的一個是往東,可以逃到閩越,一個是往南,可以逃往南越,都不是朝廷直接管禦的地方。兩個方向孰好孰壞,一郎也把握不定,那就由天定吧。

這天,一郎分別把“閩越”和“南越”各寫了九個字條並一一搓成團,放在一個木盒中,以做遊戲的名義讓弟弟們每人拈取一個。一郎把八個弟弟和自己拈的九個紙團一一展開,真是上天注定,九個字條竟然都是相同的兩個字:“閩越”,一郎把字條的結果告訴了三位知情的弟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