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出征

隆武十年五月二十八日,嶽州城北城陵磯。

碼頭上人頭攢動,熙熙攘攘。晴朗的天空下,將士們身上的紅色軍服、盔上的紅纓以及一麵麵迎風招展的紅旗匯成了一眼望不到邊的紅色海洋。整齊的隊列旁,前來歡送的民眾亦是人山人海,人人手中舉著象征著大明的藍底日月火焰旗,“萬勝”、“必勝”的震天歡呼聲不絕於耳。

“好了,我們馬上要上船了,你先回去吧。記得我說過的話,照顧好爹娘和孩子,與哥嫂好好相處,切不可與他們置氣。”左府軍第一近衛營第一千總隊第一司把總張三同把兩歲的兒子遞回到妻子手裏,叮囑道。

他的妻子抹了抹眼角,哽咽著道:“戰場上到處都是險地,夫君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家裏的事不用你操心,我和爹娘還有孩子都等著你平安歸來。”

“好了,知道了,我又不是第一次上戰場。再說,我的好日子才剛剛開始呢,怎麽就會舍得拋下?”張三同滿不在乎地笑了笑。

“爹爹......必勝......”他妻子懷裏胖乎乎的兒子顯然還不理解父母的離別之愁,也學著周圍的人搖了搖手裏的日月小旗,咯咯笑著發出幾個含糊不清的字音。

“哈哈,柱兒真乖!”張三同瞬間就感到鼻頭一陣發酸,一股熱流也隨之湧進了眼眶。他捏了捏兒子胖嘟嘟的小臉,努力地不讓眼中的熱流溢出。

也正如張三同自己所說,他的好日子才剛剛開始。如今不僅在嶽州城裏買了一處小院,把爹娘都接到了城裏來住,還和別人合買了一間鋪麵,也算得上小半個東家了。但他也知道日子過好了並不代表自此就可以高枕無憂,就如戰前動員會議上所傳達的大帥訓話那樣,“當年北直隸有人說建奴隻為禍遼東,與他無關,結果崇禎二年建奴入寇北直隸,所過之處沃野街市盡成鬼域;當年山西宣大有人說,建奴為禍隻在遼東和北直隸,亦與他無關,結果崇禎六年建奴入寇宣大,無數百姓妻離子散,淪為建奴之包衣阿哈;當年江南亦有人說,建奴為禍隻在北方,與他無關,結果弘光元年建奴南下,揚州、嘉定皆成屍山血海......”

自己的日子過好了隻是個開始,要讓自己的兒女也永遠過上這種好日子,讓自己的子孫後代都在這種安定祥和的環境中平平安安地成長,讓當年北直隸、宣大、江南等地的悲劇永遠不用在自己的家鄉和家人身上重演才是個完善的結局。這是張三同心中的願望,也是他為之奮戰的最大動力之一。

張三同視線轉向前方,看到他同村的老鄉、第一千總隊千總胡大鵬也在跟妻兒告別,再轉向另一側,看到了一個有些孤單的身影,跟周圍一大群正在跟家人告別的將士們顯得格格不入。那是本千總隊第二司的把總丁烈虎,是全營乃至全軍最年輕的把總級軍官之一。為人比較孤僻,平時很少與人說話,至今也沒有成家。但丁烈虎的各項軍事本領和立下的戰功也足以彌補他性格上的這些缺點,尤其是他胸前那兩枚象征著士兵最高榮譽的一等飛虎勳章和一等白刃突擊勳章是張三同一直所豔羨的。

看到張三同的目光轉來,丁烈虎臉上的肌肉抖了抖,對他來說這就算作是笑了。張三同則笑著點了點頭,他知道丁烈虎這樣的戰友雖然在生活中不好相處,但到了戰場上卻是絕對值得信賴和依靠的。

隆重熱烈的送別氛圍裏,軍號響起,隊伍中的口令聲次第傳來。一隊隊督導兵將官兵隊列與送別的民眾分隔開,隨即雄渾的鼓聲響起,第一近衛營首先開始上船。

此次東征,左府軍的出征兵力為第二、三、四、五鎮,內河水師洞庭營和鄱陽營,南洋艦隊大部及其陸戰營,中軍部直轄的第一、第二近衛營及近衛騎兵營等。其中,第二鎮、洞庭營和中軍部直屬的各營從嶽州出發,水陸並進抵達九江後,會合已在九江集結的第三、四鎮,將作為北路進攻的主力沿長江東下直指南京。第五鎮的四個步兵營和南洋艦隊及其陸戰營將作為南路軍,由南洋艦隊總兵官施琅和第五鎮總兵官劉仁駿分別任正、副主官,從香港出發後自海路北上,收複舟山群島後再向西登陸,與北路軍在南京城下會師。第五鎮所轄的第五騎兵營則暫歸中軍部直轄。

留守的兵力為:第一鎮和水師伏波營留守武昌和承天府;第一戍衛營留守辰州,第二戍衛營留守嶽州,第一、第二戍衛營暫編為留守第一旅,旅部由第二戍衛營營部兼;第三戍衛營和第三鎮第十八營留守九江,兩部暫編為留守第二旅,旅部由第十八營營部兼;第四戍衛營留守廣州。

另有右軍都督府都督王東日所率的右府軍自浙江金華府北上,從陸路進攻江南。

雄渾的鼓聲,“萬勝”的歡呼聲如海潮般不絕於耳,第一、第二近衛營上船後,緊接著是中軍部。

龐嶽踏上甲板又回頭看了碼頭一眼。劉冰兒仍然站在原來送別的地方,她懷裏抱著龐楊,旁邊的一個丫鬟懷裏抱著龐雨,兩個小家夥都在大人的懷抱裏把身子前傾,小手使勁地向前伸出。

忍住滿腔的離愁,龐嶽用力地向岸上揮了揮手。

同一日,廣東香港

遼闊的海麵上戰艦林立,碼頭上左府軍第五鎮和南洋艦隊的軍旗高高飄揚,集結的軍隊同樣聲勢浩大。隻是因為此地大部分為軍事基地的緣故,送行的民眾比嶽州要少了許多,來送行的多是一些中高級軍官的家眷。

趁著出發前的這點寶貴時間,第五鎮第十六營的副營官趙良棟也和其他軍官一樣在和自己的妻兒告別。

時間過得很快,自從隆武三年底趙良棟被俘後以普通小卒的身份加入湖廣鎮,已經過去六年多了。六年多的時間裏,趙良棟經曆了很多,參加了此後湖廣鎮和左府軍的幾乎所有重要戰役,立下了不少戰功,也獲得了進軍事學院進修的機會。由於他早年便讀過書,識文斷字,腦子也活,對戰場之事總是有著獨到的見解,所以很快便用實際表現打消了他人的偏見。升遷速度也沒有因為他的降將身份而受到影響,六年多的時間裏就已經從小兵升至副營官,軍銜已是守備,在整個左府軍係統裏都算很快的了。另外,他也在廣州娶妻生子,有了自己的家庭和產業。

當初在陝甘綠營的時候,趙良棟就是守備銜,當他卻深知自己如今的這個守備軍銜和當初的那個守備銜已不可同日而語。且不說兩者的發展前景,就說他個人的感覺也大不一樣,簡單地說,就是他感覺如今的自己比過去的自己更像個堂堂正正的人。

“我這便走了,家裏的一切就都托付給你了。”趙良棟對妻子作了臨別前的最後交代,又捏了捏妻子懷裏兒子的臉蛋。他平時話就不多,臨別前的囑托也很是簡短。

他的妻子也沒再說什麽,隻是淚眼婆娑地點了點頭。

軍號傳來,鼓聲響起,身穿紅色軍服的第五鎮和一身白色軍服的南洋艦隊陸戰營開始依次登船。隊列絡繹不絕、浩浩蕩蕩,猶如一道道緩緩向前的鐵流,和著有力的鼓點,洶湧澎湃地衝撞著目擊者的胸膛。

港口中停靠的南洋艦隊旗艦“大明號”的甲板上,南洋艦隊總兵官施琅看著正在絡繹不絕登船的官兵,黝黑的臉上雖然在極力地保持著平靜,但握著欄杆不停發抖的手卻已出賣了他內心中的洶湧澎湃。遙想當年,他還隻是鄭芝龍軍中一個毫不起眼的低級軍官,那時候又如何敢想象今日能統率海陸精兵數萬參與光複南京的壯舉?

“終於又到了咱們南洋艦隊大展身手的時候了!”

“是啊,上次光複福建那幾仗打得那叫一個痛快,如今又有好幾年沒那麽痛快過了!”

“哈哈,放心,江浙那麽多韃子,肯定能讓弟兄們過夠癮!”

在施琅身旁,南洋艦隊的兩名副總兵孫天成和錢大有你一言我一語地抒發著心中的快意,聽得施琅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三人雖然最初屬於不同的派係,但這麽些年的磨合、這麽多次大小戰鬥的生死與共下來,也已漸漸地凝聚在了一起,至少在麵對外敵的時候是一致的。

甲板那邊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又有人上了大明號。

孫天成和錢大有看清了來人的模樣,迅速收起笑容,簡單地衝著來人點了個頭便一言不發地走開了。雖然沒有明確表示什麽,但一舉一動之間已或多或少地表達了自己對此人的不歡迎態度。

來的是一個三十來歲的漢子,麵相英武、身材挺拔,同樣的一身戎裝。他似乎並不介意孫天成和錢大有的冷漠態度,走到施琅麵前,笑吟吟地抱拳見了禮:“尊侯兄!”

施琅也微笑著還了禮:“原來是大木兄!”

來人正是福建水師總兵官鄭森。福建水師和南洋艦隊一樣,都是遠洋海師性質,隻是規模要小上一些,隸屬於右軍都督府。此次東征,福建水師也在出征之列,被隆武帝下詔暫分作兩部分,其主力跟隨左府軍南路軍一起行動,其餘的部分留守福建巡弋海岸線。

此時大軍即將出發,鄭森不在自己的旗艦上待著卻跑到這裏來,施琅有些疑惑,問道:“不知大木兄此時前來有何貴幹?”

鄭森微笑道:“某有個不情之請。”

施琅看了看周圍一眼,讓身邊的親兵都退到遠處,道:“大木兄但說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