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陷陣

戰場上陷入了短暫的寂靜。崔守成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攥著韁繩的手心開始冒出一層層細汗。田雄、剛阿林、楊繼佐以及更遠處的譚泰等人也都被那一片燧發槍森林所吸引,忘記了手裏的動作,也來不及去思考更多的事情,唯一能做的便是屏氣凝神,被動地等待著結果的揭曉。

“射擊!——”

“射擊!——”

一聲軍號響起,軍官們的吼聲一層層傳遞下來,直衝士兵們的耳鼓。

陷陣營的陣線上瞬間綻放出無數朵紅白相間的耀眼火花,伴隨著暴雨般的轟鳴,一道道白色煙牆迅速向兩翼蔓延,轉眼間又混合在一起,長長的陣線上仿佛騰起了一條蜿蜒起伏的白龍。

狂風暴雨般的聲浪、氣浪急速地掠過半空,即便是清軍後陣的馬匹也紛紛驚慌跳躍,發出悲愴的嘶鳴。無數顆子彈拖著尖嘯撞入驚慌失措的清軍陣列,狂暴地撕裂著他們身上的鎧甲。噗噗的悶響連綿不絕,帶出一團團飄飛的血霧。麵對十五步的抵近射擊,即便是鐵甲也無法阻擋,反而造成彈頭的變形翻滾,進入軀體後將裏麵的創傷麵積擴大數倍,把肌肉內髒都攪得一團糟,讓中彈者發出一陣陣撕心裂肺的慘叫。

順著陣線的走向,轉眼間便倒下了成片的清兵,就像是地裏被收割的莊稼。這些直麵槍口的清兵被打中軀幹或四肢,一個個內髒破碎、四肢斷裂、腸穿肚爛,在地上掙紮著、爬行著、嚎叫著,淒厲的慘叫聲響徹雲霄。一排排慘不忍睹的死傷者軀體在生動地詮釋著戰爭的殘酷。

當初浙江提督標營為了增強火力而排成的密集射擊隊形此時讓他們遭受了更為密集的報複,對麵的陷陣營火銃兵幾乎隻要伸出槍管便一打一個準。整條陣線上,直接麵對陷陣營齊射的清軍大概有近千人,在第一輪驚天動地的齊射中便有超過五百人倒下,如此近的距離讓他們躲無可躲。

僅僅一輪狂風暴雨般的齊射,本就開始驚慌失措的清軍陣列瞬間便到了崩潰的邊緣。而陷陣營也沒有留給他們哪怕一絲一毫喘息的機會。

“射擊!——”

“射擊!——”

第一輪齊射的回音還沒有完全散去,第二輪齊射便緊跟著到來。

雷霆般的轟鳴瞬間便覆蓋了清軍陣中的驚呼慘叫。原本已被洪水衝得崩潰在即的河堤麵對新的一輪洪峰再也無法承受,隨著第一名清兵扔下武器向後逃竄,引發的連鎖反應就像瘟疫一樣迅速蔓延。逃命的人群逐漸成為了主流,崩潰的形勢終於不可逆轉。

丁烈虎站在隊列中緊握著自己的苗刀,之前的所有緊張都已消失不見。看著對麵無數驚慌逃竄的背影,此時他隻感覺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在胸中回蕩,仿佛自己就是當年獨自一人麵對千軍萬馬的趙子龍。

嘹亮的衝鋒號響徹戰場,左右側前方的第二、三千總隊陣中相繼齊聲爆發出衝鋒的口號,森林般的長矛被放平,以矛陣向潰敗中的清軍發起了突擊。

緊接著,第一千總隊的陣列中,衝鋒的命令也次第傳來。

“衝鋒!——”

“衝鋒!——”

“殺!——”成千的戰兵齊聲大喊著向前湧出,紅色的縱陣變成了無數紅色的小點,通過著第二、三千總隊中間的間隙,撞入清軍混亂的陣線。

震天的喊殺聲中,一排排鋒利閃亮的兵刃對著潰敗中的清軍一輪輪砍刺,酣暢淋漓地收割著廉價的人命。精神崩潰的浙江提標和登萊鎮綠營兵發出聲嘶力竭的嚎叫,慌不擇路地狼狽逃竄。

“殺!”丁烈虎雙手握著苗刀砍下一個清兵的腦袋,對方脖腔裏飆出的鮮血灑了他一臉,讓他的表情變得更加猙獰。

陷陣營在十五步的距離上僅僅兩輪齊射便給對麵的清軍造成了致命性的打擊。四千多浙江提標和登萊鎮的步卒和炮手在付出近千的傷亡後全線崩潰,潮水般的逃命人群往中軍方向狂奔而去。原本在步卒左翼列陣的浙江提標騎兵在第二騎兵營的衝擊下很快也潰不成軍,一些慌不擇路地清軍騎兵甚至還一頭撞入了逃竄中的步卒人群,把逃生之路攪得亂七八糟。洶湧的陷陣營陣線隨即壓上來,把跑在後麵的清軍不斷地變成一具具慘不忍睹的屍體。

丁烈虎瘋狂地揮舞著手裏的苗刀,砍殺著麵前所有能移動的敵人,不管他是在逃命、在頑抗還是已經在跪地求饒。鋒利的兵刃帶著血滴不停地揮舞,直到麵前的敵人被砍殺一空,他又和身邊的戰友繼續追擊前方逃竄的敵軍。此時的他早已忘卻了緊張、忘卻了疲勞,和戰友們一起越過躺滿屍體的陣線大步奔跑著。風聲從耳邊呼呼掠過,周圍一片奔跑的腳步聲,一排排兵刃寒光閃閃。

……

清軍左翼,浙江提督認旗周圍已是一片混亂,潮水般的潰兵從從旁邊跑過,一些企圖維持秩序的軍官很快被卷進了逃跑的人潮裏消失得無影無蹤,或是直接被發了狂的潰兵砍翻在地。

“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田雄雙眼瞪得老大,還沒有完全回過神來。如此徹底的潰敗,居然是在如此短的時間裏完成,這種急劇的形勢轉換完全超出了他的經驗範圍。

“大人,快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旁邊的親兵隊頭焦急地吼道。

田雄一個激靈,轉頭往兩邊看去,剛阿林和楊繼佐早就跑得無影無蹤。雖說譚泰有言在先,如果守不到右翼主力撤回虎頭山以北就砍了他田某人的腦袋,但此時的田雄已經別無選擇,逃回去或許是免不了一死,可要是落到湖廣鎮手裏恐怕就不是一個死字那麽簡單。咬了咬牙,他也帶著親兵加入了逃跑的人潮,連提督認旗都豎在原地不要了。

……

陷陣營的營旗下,崔守成長舒了一口氣,一種難以形容的暢快、愜意將積壓在他胸中多時的壓抑情緒驅趕得無影無蹤。

“大人!我們贏了!”旁邊的作戰參謀滿臉的激動,大聲說道。

崔守成平複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沉聲下令:“陷陣營第二、三千總隊繼續進攻,把韃子潰兵往西邊擠壓,第二騎兵營第二千總隊和陷陣營第一千總隊突擊韃子中軍。第二騎兵營第三千總隊和南昌營......”

這時東邊南山村方向的喊殺聲突然增大,似乎是那裏的清軍開始全力突圍。崔守成朝那邊望了一眼,對命令稍作修改:“第二騎兵營第三千總隊沿右翼突進至韃子大陣之後,遇到零散逃命的韃子不用管,主要從北麵對大股的韃子進行衝擊。南昌營迅速向東推進至南山村外,協助永定營堵住韃子突圍之路。”

作戰參謀記錄下命令,轉身前去安排傳達。

“大帥!右翼突破了!韃子......韃子完蛋了!”中路的湖廣鎮總兵認旗下,張雲禮滿腔的激動溢於言表,聲音都在劇烈地顫抖。

龐嶽把發抖的手用力握住,努力地讓自己的心跳平緩下來,深呼吸了一下,洪亮的聲音一如尋常:“命令老賀,第二旅立即衝鋒,不要給韃子半點喘息之機。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半個時辰之內,我要看到他的認旗出現在徐崗村以北!還有鋼鋒營,讓老盧加快點速度,他們正麵的韃子鑲黃旗不過一千多人馬,盡快把這股韃子解決掉,與陷陣營一同突擊韃子中軍!”

“遵命!!”張雲禮大吼了一聲,轉身離開。

龐嶽舉起千裏鏡先後朝戰線上的各個方向望去。西路的虎頭山方向仍在激戰中,突入虎頭山以南的清軍騎兵大部分還未能撤出。中路的徐崗村方向,在得到烈火營炮兵的加強之後,第二旅即將徹底攻陷徐崗村,拔掉了這顆釘子之後就能全力壓迫清軍中路,威脅譚泰的中軍。在東路,永定營和第二騎兵營第一千總隊把清軍左翼殘餘的兵力死死地摁在南山村周圍,清軍不甘坐以待斃、奮力突圍。但就在剛才,崔守成把南昌營的兩千餘步卒也派去加強這個方向,那股清軍成功脫身的可能性應該已經不大了。

龐嶽握著千裏鏡的手又開始微微發抖,他定了定心神,使自己冷靜下來,隨後又將目光轉向陷陣營目前所在位置。在那裏,浙江提標的幾千人馬已經完全崩潰,陷陣營的前鋒線與譚泰的織金龍纛之間隻剩下了正黃旗和山東綠營登萊鎮的部分兵馬,大約四千人上下。而在陷陣營營旗的西南方向,鋼鋒營也即將衝破對麵鑲黃旗的阻擋、與陷陣營合力驅趕潰兵衝擊譚泰中軍。

左翼不複存在,中軍也即將崩潰,這樣的打擊對清軍而言無疑是致命的。隻要不出意外,譚泰和他麾下的這幾萬大軍已經在劫難逃。

刹那間,龐嶽感到一股澎湃的熱流在眼眶裏徘徊。過去的一件件往事此時又在腦海裏輪番浮現,留下過遺憾的,令他引以為豪的......曾經一句句誓言仿佛仍在耳畔回響,為了他自己的,為了其他所有人的,也為了這個苦難的民族的......

努力地平複了自己的心緒,龐嶽握緊拳頭,在心中發出一陣暢快的大喊:“你們輸了!你們不是漢人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