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橫掃

潮水般的潰兵從東邊洶湧而來,被譚泰派去左翼堵漏的五千綠營兵馬不到半個時辰就全線崩潰。在譚泰中軍的東南方向,原本被派去支援南山村的一千多鑲黃旗兵馬在半路上和鋼鋒營遭遇,歪打正著地起到了阻止鋼鋒營向譚泰中軍突擊的線路。但鑲黃旗倉促布置的防線目前在鋼鋒營的衝擊下已搖搖欲墜,這個方向被突破恐怕也是遲早的事。而在正南邊的徐崗村一線,湖廣鎮第二旅也在全力突擊對麵的清軍防線。整個湖廣鎮的中路及右翼就如同張開了一張東北西南走向的大網,快速地朝譚泰的中軍兜過去。

此時清軍的右翼主力依然沒有收回,左翼的正藍旗和山西綠營兵馬遭受慘重打擊後被困在了南山村附近,譚泰手裏尚能動用的隻剩下了正黃旗的兵馬和綠營登萊鎮剩餘的一千五百多步卒共計四千人出頭。可這點兵力恐怕光是去阻擋從東邊席卷而來的潰兵和即將從東南邊而來的潰兵都不夠。

譚泰絕望地看著眼前的場景。自己和麾下的幾萬大軍究竟是如何走到這一步的,他甚至都來不及再去回想,腦子裏隻有一個聲音在反複徘徊這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

旁邊的敦拜滿臉的焦急:“大將軍”

“不用再說了!”還沒等他說完,譚泰便是一聲斷喝,“中軍的所有兵馬跟我前去擋住那個湖廣鎮步營!隻要能堅持到右翼撤回,我軍就還沒有敗!沒有敗!”

這時,東南邊一名鑲黃旗的塘馬急匆匆地趕來中軍:“大將軍,馬固山馬固山說擋不住了,他最多再堅持兩刻鍾,請大將軍立刻北撤!要不然湖廣鎮的另一個步營也從東南邊打過來就來不及了!”

譚泰頓時感覺一股氣血直衝頭頂,坐在馬背上搖搖晃晃,險些就要栽倒下來。他曾以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就像過去的歲月裏他所經曆的所有大小戰事一樣,無論過程多麽坎坷,最後獲勝的總會是戰無不勝的八旗。可如今眼前的殘酷現實卻在無情地提醒著他,他輸了,輸掉了一切,輸得幹幹淨淨。

忍著頭痛,他在馬背上強撐住身體,戰場上此起彼伏的喊殺聲讓多年來的無數個景象又在他腦海裏飛快地閃過。這一刻,他記起了多年前初戰告捷、與立功的眾人一起得到老奴的親自宴請,那一夜,痛飲夜半,男兒意氣,揮斥方遒他記起了那一年跟隨武英郡王阿濟格伐明,連克延慶等十二城,鏖戰三屯營,天地動容,風雲變色。追逐數萬明軍如驅豬羊,何等的意氣風發他想起了那一年的鬆錦之戰,他親率四百甲兵自小淩河直抵海濱斷明軍歸路,令其全軍盡沒、洪承疇被俘,何其的酣暢淋漓……

然而曾經的輝煌已離他遠去,此刻的他卻成了一個徹底的失敗者。失敗的代價又是何其的慘烈,他不僅將賠上自己的一切,麾下的這幾萬大軍恐怕也要一同陪葬。

“大將軍!”伊爾德過來扯住譚泰坐騎的韁繩大聲道,“南邊和東南邊的湖廣鎮兵馬一時半會兒還打不過來!我帶著旗裏的步甲和登萊鎮的步卒先去東邊擋著,你帶著旗裏的馬甲速去右翼去和何洛會固山會合,能撤走多少是多少!我大清廣有天下,龐嶽就算勝了這一場也翻不了天,以後咱們還多的是報仇血恨的機會!”

伊爾德一邊說一邊用力的把韁繩往東邊扯,還沒扯上兩下,一股大力便猛地把韁繩從他手裏奪走。伊爾德抬頭一看,隻見譚泰的臉上已毫無剛才的絕望和疲態,取而代之的是無比的堅定和決然。

“我舒穆祿譚泰,乃正黃旗滿洲固山額真,朝廷欽命的征南大將軍!此戰大敗已難辭其咎,又豈有拋下大軍先行逃生之理!而自老汗起兵以來,我八旗健兒也從未有過把後背留給尼堪的習慣!今日也斷不會有!”譚泰的聲音已沒有了之前的狂躁和激動,平靜中透著前所未有的堅定,“中軍所有兵馬,跟我去迎擊東邊的那個湖廣鎮步營!隻有打穿他們的陣線,拖住他們西進,中路和右翼才能多撤出些人去!”

“大將軍!”敦拜和伊爾德都急道。

“不用多說了!若是能擋住,我軍尚有一線生機。若是擋不住,咱們也沒必要逃命了,就都死在那兒吧!另外派人去告訴何洛會,若是中路完全潰敗,就讓他先帶著右翼兵馬立即北撤。隻要能給各旗多保留些種子,咱們即便是死了也不算死得一錢不值。”

……

“大帥!譚泰的中軍動了,大部往東邊而去,應當是要去抵擋陷陣營,譚泰的大纛也在其中!”已經抵達中路的湖廣鎮中軍部,張雲禮忍住激動,向龐嶽提醒道。

“孤注一擲!英雄……”龐嶽本來下意識地想說英雄遲暮,但話到了嘴邊又覺得不妥,自失地一笑,“噢,不對,他算哪門子英雄?一個強盜團夥的打手罷了,和老奴以及所有的韃子一樣,都屬於時代的渣滓。趁著漢人虛弱的時候或許能逞凶一時,但隻要漢人覺醒,這些渣滓便會被毫不留情地打回原形。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這支上躥下跳的猴子也到了該完蛋的時候了。”

前方一大片身穿黃色棉甲、頭戴尖頂盔的騎兵洶湧而來,地麵轟隆地震動著。呼嘯的騎兵人潮沿著綠營潰兵人群的邊緣將一些來不及躲避的潰兵紛紛撞開,緊接著也將陷陣營第一千總隊的隊列前部衝得七零八落。

渾身是血的丁烈虎連聲大吼,手持長槍便要追著從從身邊跑過的一匹正黃旗戰馬刺過去。剛才那一段長距離的衝鋒之後,第一千總隊前四個局的隊形已經有些鬆散,突然遭遇譚泰中軍的反擊後吃了不小的虧。但被衝散的第一千總隊官兵隨即便以戰鬥小組為單位,排成許多緊密的小圓陣繼續堅持戰鬥,如同洪流中一塊塊屹立不倒的礁石。

接替陳瞎子擔任了什長兼戰鬥組長的江一鬥一把揪住瘋狂的丁烈虎,把他踹回了小圓陣內,對陣內所有的士兵大聲下令道:“殺手隊持長槍、鏜鈀在前,火銃隊在後,裝填完畢後等待命令齊射!”

丁烈虎被踹到之後稍微平靜了些,大口地喘著氣站起身來,持起長槍站到了殺手隊的隊列裏。江一鬥看了他一眼,繼續道:“不用擔心後麵,後麵有第二騎兵營的兄弟,還有咱們營兩個千總隊的橫陣,這些韃子騎兵就算衝過去也是個死!”

第一波正黃旗騎兵呼嘯而過之後,第二波又緊接著而來。幾名正黃旗騎兵從丁烈虎所在的這個小圓陣旁一掠而過,幾支輕箭和鐵骨朵夾著風聲而至。丁烈虎的右臉被一支箭劃破了口子,右側的一名士兵被鐵骨朵打中胸膛、慘叫著倒下,還有兩人中箭,受傷者都被後排的士兵拖入了內圈。而那幾名正黃旗騎兵也當場遭到了報複,一陣燧發槍的齊射過後,一名騎兵大叫著墜落馬下,另一人中彈後在馬背上搖搖欲墜,勉強保住了馬脖子跟在隊列中,但也基本失去了戰鬥力,後麵等待他的多半是死路一條。

其他的戰鬥小組也都在頑強地堅持戰鬥,正黃旗騎兵一波連著一波地呼嘯而過,雙方互有傷亡。騎兵之後是正黃旗的重甲近戰兵和綠營登萊鎮的步卒,此時的綠營兵大都已經成了驚弓之鳥,隻有正黃旗的甲兵尚存鬥誌。衝過來的甲兵撞上結成多個戰鬥小組的第一千總隊,近身搏殺血腥而殘酷。

從第一千總隊陣線上穿過的正黃旗騎兵隊形已經有些散亂,還沒來得及重新整隊便又和另一波潰兵迎頭撞上。這波潰兵正是綠營浙江提標的騎兵,第二騎兵營第二千總隊隻兩輪衝鋒便擊潰了他們。隊形和心理防線都徹底崩潰的浙江提標騎兵放棄了成建製的抵抗、拚命地打馬向西奔逃,哪怕將正黃旗主子們的隊形衝亂了都不管不顧。

親自率騎兵衝陣的伊爾德怒吼著,下令擊殺一切膽敢衝陣的潰兵都無濟於事。隨後,他便看見了一個湖廣鎮的長矛橫陣迎了上來,還有一支湖廣鎮的騎兵正繞過他的左翼往譚泰的大纛直撲而去。這一刻,他的眼中充滿了絕望

戰鬥還在繼續,但已經越來越沒有了懸念。

織金龍纛下,譚泰也徹底絕望了。他孤注一擲的反擊就如同浪頭拍在了岩石上,隻濺起了一連串的水花卻根本沒有撼動大局。

緊接著,東南邊、南邊的歡呼聲也如海潮般傳來,這歡呼聲顯然不屬於清軍。成千上萬人的慌亂嚎叫驚天動地,這兩個方向上的潰兵也席卷而來。

譚泰仍是呆坐在馬上,似乎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了。

“大將軍!湖廣鎮的馬兵過來了!快往北邊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戈什哈頭目帶著幾個戈什哈貼過來,焦急地喊道。

“滾開!”譚泰突然爆喝一聲,舉刀便要砍。戈什哈頭目拚命探過身來搶過刀子,另外一名戈什哈拉著他的馬頭不由分說地便往北逃。十來個戈什哈護衛著他,又收攏了附近的二十來個正黃旗馬甲。為了避帶免成為湖廣鎮攻擊的重點,連大纛都不了,一行人急匆匆地往北逃去。

不久之後,成千上萬的潰兵席卷而來,譚泰留在原地的固山額真龍纛和征南大將軍認旗很快便被衝倒、消失得無影無蹤。繼左翼之後,清軍的中路也徹底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