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啟程

次日上午,牛頭山大營

“卑職施琅,參見總兵大人!”一個中等身材、其貌不揚的青年半跪在地,向龐嶽抱拳一禮。

見施琅這麽快就出現在自己麵前,龐嶽不禁感歎起鄭芝龍的辦事效率之高。但如果他要是知道真相,恐怕當場就要笑起來。昨日,鄭芝龍剛向鄭彩問起施琅這個人,鄭彩的眼睛便立馬放出異彩,第一句話就是“怎麽?大帥,你有辦法把他弄走?”。

聞得此言,鄭芝龍大吃一驚,他沒想到施琅在鄭彩心目中的印象是如此的糟糕,便問怎麽回事。於是,鄭彩就一五一十地告訴鄭芝龍,這個施琅雖然有幾分勇力,也立下過一些戰功,但人品卻極其糟糕,頂撞上官、和同僚吵架時家常便飯,就在前兩天居然還和一位同僚動起了手,將人打得口鼻流血,現在已經被拘押起來了。鄭彩本人也對施琅很是反感甚至帶著一絲痛恨,因為他平時隻要稍微出點差錯,施琅就會當著多人的麵大聲地指出來,弄得他灰頭灰臉。

當鄭芝龍向鄭彩問起施琅的時候,鄭彩正在為怎麽處理施琅而頭疼,處理輕了,施琅不會長記性,處理重了又難免會讓人感到寒心,畢竟大大小小的戰功人家也立過一些。因此,一聽鄭芝龍說起有人想把施琅要過去,鄭彩真是比升了官還開心,拍著胸脯向鄭芝龍保證,施琅就算有幾分蠻力,但自己手下像他這樣的,沒有一百,八九十個總是有的。聽鄭彩這麽一說,鄭芝龍便放心了,當即下令把施琅放出來,讓他前往龐嶽軍中報到,於是便有了開頭的一幕。

“你就是施琅?”龐嶽似乎還有點不敢相信。

“回大人的話,卑職正是施琅!”施琅麵無表情地答道

龐嶽點了點頭:“你起來吧。”

待施琅起身之後,龐嶽發現施琅的麵相似乎也是不討人緣的,臉若冰霜,眉頭微皺,就好像有人欠了他二百兩銀子沒還一樣。嗬嗬,也難怪他在軍事生涯的前期一直屢遭排擠。

“我來福建沒多久就聽人說起過你。”龐嶽說道,“少年從軍,武藝過人,還多次立下戰功,不簡單啊!眼下,我這裏也正是用人之際,所以就找平虜侯那裏把你調過來了。現在我想知道,你自己可否願意加入我贛州鎮,隨我前往贛州?”

“大人過獎,卑職不過是浪得虛名罷了。但大人抬愛,卑職又豈有不願之理?”施琅麵色緩和了一下,向龐嶽抱拳道。

對於加入龐嶽的軍隊,施琅倒真沒什麽意見,因為在原來的營伍中,他受排擠實在是受夠了。並且,他或多或少聽說過關於龐嶽的一些事情,知道這位總兵大人原來是廬州鎮的一員猛將,如今又年紀輕輕便官居高位,日後的前程更是不可限量,因此很願意到龐嶽手下來幹一番事業,搏一把功名。

“好!”龐嶽說道,“那你就先安頓下來,等到了贛州,我再給你重新安排職位。”

“謝大人!”施琅又是一個抱拳。

終於把施琅這個水陸兩用人才整到手了!看來,在鄭芝龍家那一個多時辰的冷板凳還真是沒有白坐!此時的龐嶽也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安排好施琅,吃過中午飯之後,龐嶽又和王東日去了一趟福州城,這一次,他們是特地去向朱大典辭行的。因為明天一早他們就得按計劃率軍離開福州,一個前往江西、一個前往廣東,而最近這段時間裏朱大典確實幫過他們不少忙,如今要走了怎麽也得表達一下謝意才是。

兩人進城之後,來到朱大典府邸前,遞上名帖。沒過多久,朱大典便派人來請他們進去。

“見過朱大人!”入得會客廳,龐嶽和王東日向早已等候在此的朱大典深深一揖。

“嗬嗬,慕遠、旭之,不必多禮,你們現在可都是有爵位在身了,行如此大禮老夫可消受不起!”一身便服的朱大典爽朗地笑道,並親自上前將二人扶起,“來,這邊坐。”

落座之後,朱大典問道:“明日你二人就要前去赴任了吧?都準備得如何了?”

龐嶽微笑道:“有勞朱大人掛念了。現在我們兩營都已準備妥當,明日一早就可以出發。”

朱大典點了一下頭:“那便好!你們到了各自的就任地之後,一定要時刻牢記忠於朝廷,守好一方之土,以報效陛下的知遇之恩!”

“是!”龐嶽和王東日異口同聲答道。

“說起來,你們外出鎮守這件事,還經曆過不小的波折!”朱大典捋了捋顎下的花白胡子,“當初陛下召集內閣幾位大臣議事之時,專門提到過你們兩人的委任問題。陛下最開始的意思是讓你們留在福州附近休整,一個月之後隨他北伐。”

“啊?陛下這麽快就要北伐?”龐嶽眉頭一緊。他隱隱約約記得,隆武帝確實是在即位後不久便決定禦駕親征的。可是,眼下是北伐的時機嗎?在龐嶽看來,雖然隆武帝有著強烈的進取之心,但在北伐這件事上他顯然過於急躁了。目前,隆武朝初立,各項製度幾乎都沒有完善,兵力也過於空虛,甚至連政令都沒能完全做到暢通無阻,一句話,完整的國家機器還沒有建立起來。而清軍攻占了江南這一賦稅重地,又收編了大量明朝降軍之後,已經形成了對隆武朝廷的絕對優勢。在這樣一種敵眾我寡的情況下,隆武朝廷實在不宜大規模主動出擊,而是應該潛心發展實力,整合各方力量,在軍事上以防守反擊戰為主,積小勝為大勝,逐漸將清軍的戰略進攻轉變為雙方的戰略相持,之後才是戰略反攻――北伐。

“是啊!陛下雖然胸懷大誌,力圖恢複江山,可他終究還是操之過急了。以我朝的現狀,北伐一事根本就不現實。”朱大典歎了口氣,“那日,在老夫和路振飛等幾位大人的極力勸說下,陛下才暫緩了北伐的計劃,並改變了將你二人留在福州的決定。不過,依老夫看,陛下的心裏恐怕一直裝著“北伐”二字,不知道何時又會再次提起。”

這時,龐嶽突然想到了黃道周,不知道他現是不是仍然像原來曆史上那樣力挺隆武帝的北伐計劃,於是連忙問道:“朱老大人,那元輔大人又是何種態度呢?”

朱大典回憶了一下,說道:“那一次,元輔大人並沒有明確表態,不過看得出來,他是支持陛下的觀點的。”

龐嶽的臉色凝重起來:“朱老大人,您可得好好地去勸勸陛下。如今我朝初立,應該抓住建奴主力無暇南顧這一時機加強內政、增大賦稅來源、勤練精兵才是,北伐實在不應操之過急。”

朱大典微微頜首:“慕遠言之有理。倘若眼下大明依舊處於弘光朝初期,那老夫是絕對支持北伐的。那時候,大明幾乎擁有整個淮河以南,尚有數十萬兵馬,要是全力北伐倒也並非沒有收複河山的可能。可現在的情形如何能與弘光朝初期相比?陛下那裏,老夫會盡量去勸說。不過,若有一天他依舊執意要北伐,那老夫和其他大人也無可奈何。畢竟他是君,我等是臣。”

“朱大人不必太擔心,真到了那一天,我等奉陛下之命行事就行了。”王東日說道,“身為朝廷武將,殺敵報國本就是我等之本份。”

朱大典笑了:“旭之說得也沒有錯,因此你們二人此次到了就任之地之後,就應該勤加練兵,做好應對之策,到時候方能有條不紊、從容應對。倘若以後有什麽困難,盡管給老夫寫信,隻要能辦得到的,老夫都會盡量去辦。對了,前日老夫撥給你們的那批物資是否收到?雖然不多,但老夫暫時也隻能做到這些。”

前日,當龐嶽和王東日前往他省就任的詔書頒下來之後,朱大典便幾乎動用了所有關係,給龐嶽和王東日部各撥了二百匹戰馬,兩千套棉甲、五百套鐵甲、三千套鴛鴦戰襖,作為以後的擴軍之用。這點物資對於一鎮營兵來說,確實不算太多,但朱大典為了籌到這批物資也已盡了全力了,甚至還放下麵子請鄭芝龍資助了一些。當然,朱大典之所以這麽做,也有著他自己的想法:籠絡住這兩鎮兵馬,以後自己這個兵部尚書也能當得有底氣一些。

但不管怎麽說,見朱大典如此盡心盡力,龐嶽和王東日還是滿懷感激的。

“收到了,多謝朱老大人!”“有勞朱老大人費心了!”龐嶽、王東日抱拳道謝。

朱大典擺擺手:“不必言謝,老夫身為兵部尚書,這些不過是分內之事而已。慕遠,旭之,如今國難當頭,大明的可用之兵將也不多了,已經到了你們這些後起之輩挑起重擔的時候了。你們既然身受聖恩,就一定要盡心盡責,切不可辜負了陛下對你們的期望!”

見朱大典神情肅穆,龐嶽不禁暗自感歎,這位朱大人雖然有點貪財的毛病,但在國家大事、民族大義上還是不含糊的,在原來的曆史上寧肯舉家**也絕不降清,就這一點比那些滿口忠義道德最後卻甘心剃發當“遺民”的東林君子強得多。

“朱老大人的教誨,我等將時刻銘記於心!”龐嶽鄭重地點下了自己的頭。

次日,隆武元年七月初三清晨,牛頭山大營

校場上,飛虎營和振威營官兵已經全部披掛整齊、列隊完畢,各種輜重也已經裝上了大車。今日,他們就將離開福州,分別跟隨各自的上官前往江西、廣東。

“倒酒!”龐嶽手中拿著一個大碗,朝身後的靳勇吩咐道。

待靳勇抱起酒壇子將酒碗倒滿之後,龐嶽朝麵前的王東日舉起了碗:“旭之兄,今日你我兄弟二人就要分開了。我也不說太多,一切盡在酒中,我先幹為敬!”說完一仰頭將碗中的酒喝幹,並倒轉碗口。由於昨天晚上兩營的軍官已經聚在一起喝過正式的告別酒,因此龐嶽也沒有再多說。

這時,王東日也端起了酒碗。此刻,他心中早已是感慨萬千:就在三個月之前,自己還隻是一名遊擊將軍,如今卻已經官至總兵並受封伯爵,說起來還真是讓人有點不敢相信!不過,他也知道,如果沒有龐嶽這個“引路人”,自己絕不可能獲取擁立之功、連升數級。因此,對龐嶽,他是滿懷感激之情的。

也是一仰頭將碗中酒喝幹之後,王東日鄭重地說道:“慕遠兄弟的大恩,我無以回報。太客氣的話我也不大會說,但我王東日可以在此保證,以後隻要慕遠兄弟一聲召喚,哪怕遠隔千山萬水,我也會趕去相助!”

“旭之兄言重了!你我都是為國效力而已!”龐嶽說完,朝王東日一個抱拳,“時候不早了,我們就在此別過吧!旭之兄多保重!”

“慕遠兄弟多保重!”王東日也回了一禮。

兩營人馬緩緩開出大營,彼此熟識的將士紛紛揮手告別。這一刻,幾乎所有人的心頭都不可避免地湧上了一絲離別的哀傷。畢竟從五月底撤出荻港開始,大家在一起相處了兩個多月了,一路上一起殺敵、一起跨過各種難關,差不多已經不分你我。現在這一分別,不知道要到什麽時候才能再次相見,不知道還能不能再次相見。

“王哥!多保重!下回相見時,我再來聽你講戚家軍的故事!”振威營的一個伍長瞅見飛虎營隊列中的王樟堂之後,用力地揮手大喊。

“小六子,你也多保重!下次再一起喝酒!”王樟堂聽到之後,也大聲地向那個伍長揮手告別道。

隨著兩營開始踏上兩條不同的道路,告別聲更是愈演愈烈。雖然軍中有行軍時不得交頭接耳、不得喧嘩的規定,但龐嶽和王東日此刻似乎都忘了這一條軍規,對將士們的舉動絲毫不加約束。

贛州,我來了!龐嶽看著浩浩蕩蕩向前開進的大軍,在心中默念道。半空中,有著“贛州鎮總兵官龐”字樣的大旗正迎風飄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