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嘉川這話說得理不直,氣也壯。

江驍確定,如果換作另外一個人,自己早就已經一拳招呼過去了。

這個認知讓江驍眯了眯眼,難掩的笑意藏在半垂的眼睫下,隻是唇角微不可見地稍稍往上揚起幾分。

江驍本來以為自己已經瘋了。

沒想到還能更瘋。

他居然莫名覺得……有趣。

這個念頭盤旋在他的心裏,反複琢磨,複又聽見謝嘉川低低咳嗽一聲,應該是在掩飾自己的心虛。

謝嘉川清了清嗓子:“好了,剩下的你自己來。”

感受到對方溫熱的指尖從自己身後撤開,江驍索性順著謝嘉川把話說下去:“爸爸就是這樣敷衍人的嗎?”

謝嘉川:“?”

江驍:“我其它地方也有傷。”

謝嘉川:“??”

謝嘉川沒明白,為什麽江驍可以輕而易舉接受這個稱呼?

這就是單純善良小天使的設定嗎??

這話不應該很欠抽才合理嗎??

謝嘉川心情很是複雜。

活了這麽多年,第一次希望有個人來抽他,而不是乖巧聽話叫他爸爸。

很煩。

江驍見謝嘉川沒作聲,又訥訥補充了一句:“我沒有過爸爸,不知道這些。”

說完江驍就後悔了。

心裏反思是不是裝得太過了。

天真過了頭,很容易變成腦癱。

謝嘉川:“……”

謝嘉川也在深刻的自我反省。

他深呼了一口氣,覺得江驍雖然沒有抽他,但是字字誅心,充滿了諷刺。

而他,就是那個在傷口上撒鹽的人。

確實,拿別人的痛苦來開玩笑,是有點無恥。

謝嘉川覺得自己還是心太軟……

“算了,”謝嘉川撇了撇嘴,“我錯了還不行嗎……”

謝嘉川的話音很低,咕噥著似有貓爪子,在心口上輕輕撓了一撓。

像極了撒嬌。

江驍的喉頭一熱,身子不動聲色往前傾了一下。

謝嘉川拿著棉簽,拿出了指揮棒的架勢:“你把身子轉過來。”

“……”

“我幫你。”

幫?

怎麽幫?

江驍:“……”

江驍稍微冷靜一下,啞聲道:“不用你幫。”

謝嘉川沒反應過來:“嗯?”

江驍迅速套上浴袍,這才回頭目光灼灼看他一眼,清冷的少年音微沉,涼涼道:“我自己來。”

說罷,直接從他手上拿了藥膏,一言不發進了浴室。

還特地關上了門。

謝嘉川被江驍的反應嚇了一跳。

果然,他的話刺傷了江驍幼小且滿是傷痕的心靈!

江驍一定是生氣了。

謝嘉川輕手輕腳走到浴室門外,決定暫時把良心拋到一邊,趴在門外惡魔低喃:“不會吧,你傷心了嗎?”

裏麵安靜得過分,什麽聲音也沒有。

謝嘉川繼續補刀:“我不是故意的,你可千萬別哭啊。”

江驍:“……”

謝嘉川:“你……”

謝嘉川沒來及繼續。

「咚」的一聲悶響,很輕,像是什麽東西掉在地上。

謝嘉川聽見江驍的聲音,又低又緩,每個字都透著無法遮掩的沙啞。

江驍忍無可忍道:“你閉嘴。”

謝嘉川:“……”

謝嘉川歎息。

小天使哭得好傷心。

嗐,他是個壞人……

謝嘉川深深自責了幾秒鍾,痛心疾首回到江驍剛才坐著的**……

毫無防備又睡著了。

瞌睡蟲來得太突然,謝嘉川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安詳閉上的眼睛。

夢裏謝嘉川睡得不太安穩,似是雙手被什麽束縛,動彈不得。

直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謝嘉川在半夢半醒間難受地哼了哼,意識漸漸回籠。

四周黑漆漆的。

房間裏沒有開燈,謝嘉川偏了下腦袋,隱約看見江驍睡在另一張**的身子動了動,像是也被這一陣動靜給突然驚醒了,慢慢坐起身來。

謝嘉川迷迷糊糊想起什麽,打了個哈欠:“你別動,我去看看。”

對方沒應聲,隻是靜默地隔著濃稠夜色,看他一眼。

下一刻,“啪嗒”一下。

屋內亮起燈。

江驍揉了下眼睛。

隻是在謝嘉川轉身的刹那,本該睡眼惺忪的眸子卻是難有的清明,漆黑的眼珠盯著不遠處懶洋洋的身影,腦海中又浮現自己身處浴室時,謝嘉川十分刻意的讓他別哭……

偏偏在他聽來,卻像是一種另類的誘哄。

像是瞬間在好不容易快要熄滅的星火上,又添了把火,輕而易舉就驚醒了蟄伏已久的壓抑野獸。

有某種惡劣的想法瘋長。

小少爺長得矜貴又好看,不知道被弄哭的時候,會是什麽模樣。

那人的皮膚很白,稍微泛起一點血色便十分明顯。

那抹紅就像點在耳尖和喉頭的胭脂,分秒間自細膩嬌嫩的肌膚上洇開,就連濕漉漉的眼尾也不放過,隔著那層彌漫水汽,襯得那雙漂亮的桃花眼更是撩人。

他一邊想著,又覺得自己很惡心。

和錢旭那種人一樣惡心。

這種想法混著情不自禁的躁動,如盤在心底深處的毒藤,一點一滴紮進骨髓、皮肉裏。

其實他早就知道,自己不是什麽好人。

隻是……

當他消無聲息坐在那個人的床沿,伸手拂過對方的眉眼,拂過臉側和喉結處凸起的那一點淩厲線條時……

呼吸微滯,便想也不想地扣住了對方的手。

他的指間穿過對方的五指,若是那人醒著,該是一個十分親昵的姿勢。

江驍俯身,就著這份黑暗卑劣地想,所有人都說皎潔明月就該高高掛在天上,不染一絲塵埃……

可他卻想看看,高不可攀的明月沾上世俗,溺在紅塵裏無法自拔的樣子。

晦暗不明的眸光中,謝嘉川突然回頭看了江驍一眼。

屋外是更為激烈的敲門聲,似乎隻等下一秒再沒動靜,便要直接不管不顧闖進來。

江驍恰逢時宜地藏起眼裏的翻湧情緒,迎上謝嘉川的目光。

謝嘉川語氣安撫,小聲說:“等會兒你別怕,都聽我的。”

江驍眨眼不眨地盯著謝嘉川的臉,自喉間發出一聲很輕的「嗯」。

見謝嘉川不動,似乎沒聽見,江驍又加了句:“知道了。”

謝嘉川這才放下心來,擰開門鎖。

哐的一下——

屋外倆人正打算撞門,猝不及防往前一栽,給謝嘉川拜了個大年。

謝嘉川:“……”

謝嘉川神情複雜看著抱團滾在地上的陸宴和錢旭,又瞅瞅門外臉色臭得嚇人的謝老爺子,除此之外,旁邊還站了個西裝革履的高挑男人。

男人與這幾個人格格不入,戴著金絲框眼睛,對上他的眼時,還溫和朝他眯眼笑了笑。

這情況在謝嘉川的預料之外。

他的手機關機了好一陣子,謝老爺子對他心生不滿是應該的,順便喊來自己心中的始作俑者陸宴也在情理之中。

謝嘉川甚至都盤算過,錢旭一心想把他往死裏整,等那壯漢跟錢旭通風報信後,說不定會想方設法來捉奸。

所有人都很正常……

除了這個笑容可掬的男人。

但謝嘉川沒敢放鬆警惕。

俗話說的好,眯眯眼都是怪物。

說不定會比其他人更難對付。

隻半秒的工夫,謝嘉川已經在腦子裏轉了好幾個彎,來不及開口就別被跌坐在地的錢旭搶了話。

錢旭人還沒站起來,先怒道:“謝嘉川,現在人贓並獲,我看你還有什麽好狡辯的!”

他特意跟著謝嘉川和江驍住進這家酒店,甚至在百無聊賴間本想找點樂子,將惦記已久的男生哄騙來消磨消磨時間……

結果陰差陽錯被江驍這臭小子攪了好事。

今天他非得讓這小子吃不了兜著走!

而謝嘉川多看了門外的男人幾秒,才懶懶倚靠在門框上,居高臨下瞥向自己的腳底。

啟唇的同時,聲線輕而緩:“錢哥哥有話先起來再說吧,你這樣我受不起……”

錢旭怔住,死都沒想過能從謝嘉川的嘴裏聽見「錢哥哥」三個字,人都快站起來了,突地腳一滑,又一屁股栽下去。

陸宴便是在這時候扒拉住錢旭的褲腿,一竄兩米高,焦灼地拉過謝嘉川的手:“你手機關機做什麽,我差點以為你被錢旭的人拉去喂狗了?!”

錢旭飛快一瞥旁邊那位祖宗,怒斥:“姓陸的你不要血口噴人,我跟謝嘉川沒仇沒怨,欺負他做什麽?”

謝嘉川適時接話,平靜道:“嗯,我也不相信是錢哥哥做的。”

錢旭:“?”

陸宴:“?”

謝嘉川虛弱地歎了口氣:“雖然那個壯漢是錢哥哥的人,但是我相信一定不是錢哥哥指使他那麽做的,肯定是我上次得罪了人,他才故意來報複我。”

錢旭:“……”

陸宴:“……”

謝嘉川:“都是我不好,我不應該多管閑事的。”

錢旭懵了,張了張嘴,又不知道這話該怎麽接。

這發展和想象中的不對啊!

劇本裏不是這麽寫的!

倒是陸宴反應很快,同謝嘉川短暫對視一眼後,連忙提高聲道:“瞧你這話說的……你沒錯,錯的是這個世界……呸!錯的是那個狐假虎威的狗東西!”

謝嘉川暗自掐了把自己的掌心,在清冷眸光中擠出幾滴要落不落的眼淚來,望向謝老爺子:“我自小身體就不好,打不過人家,手機又沒電了,隻好想個辦法先避開那瘋子,躲在這裏不敢出門。”

謝嘉川說:“我用身份證開了房,爺爺肯定有辦法找到我。”

說著說著,謝嘉川感覺自己終於入了戲,越演越起勁,宛如一個已經病入膏肓卻身有傲骨的病美人:“那個瘋子說有法子讓我身敗名裂,我不能冒險,讓謝家因為我為難……”

錢旭極力在謝嘉川的口中找到破綻:“一個巴掌拍不響,你如果行得正坐得端的話,怕什麽身敗名裂?”

謝嘉川欲言又止:“錢哥哥你說這話就不對了,我要是一把巴掌拍你臉上,你試試疼不疼?”

“……”

錢旭都快得「錢哥哥」PTSD了,差點沒喘上氣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就是看上了江驍那臭小子,想跟他私奔對不對?!”

謝嘉川怔然,不可置信道:“連錢哥哥也信了那些流言蜚語嗎?”

錢旭:“……”

謝嘉川:“還是說……真和那個人說的一樣,所有一切都是錢哥哥安排的?”

錢旭小心髒一抽,連忙道:“那怎麽可能!”

謝嘉川頷首:“我也覺得不可能,如果江驍被欺負的時候錢哥哥也在場,我覺得錢哥哥一定不會坐視不理,任自己手下的人胡作非為。”

錢旭啞然,半晌沒能緩過神來。

說罷,謝嘉川也沒再管錢旭,視線似有若無在那個自始至終沒出過聲的男人臉上劃過,再次定格在謝老爺子的方向:“而且那孩子這次為了救我也受了傷,我心裏有愧,也怕他因為我再次被報複……”

謝嘉川小心翼翼問:“能不能讓他先陪我在郊外宅子裏住上一段時間,等傷好了,風頭也過去了,再另做安排。”

謝老爺子意味深長看謝嘉川一眼,隨即偏頭:“聞先生,這事您怎麽看?”

謝嘉川眸光微微一動,這人果然是聞家的。

假少爺跟江驍同歲。

年紀差不多大的偏執反派按照劇情走勢,應該也還沒回國……

能被謝老爺子恭恭敬敬喚做「聞先生」的青年人,算來算去,也隻有主角受的親哥哥,聞鬱了。

聞鬱眉目不動,目光長久地落在謝嘉川的臉上。

默了幾秒,又轉向謝嘉川身後。

他其實也沒想到,被自己這姓錢的表弟喊來捉奸,捉奸對象居然是江驍。

他突然想起自己上回找到江驍的場景,不識好歹,油鹽不進。

明明隻要乖乖答應回聞家就好了,不然母親也不用特地找到錢旭,費盡心思把人逼上絕路。

怪隻怪爺爺糊塗,十幾年前莫名其妙跟謝家定了個娃娃親。

若是權貴勢要也就罷了……

偏偏是個不入流的謝家。

這些年若不是聞家幫襯,當初的小門小戶也不會有如今的地位。

這門婚事他不願意,家裏那處處要強的小霸王自然也不會同意。

不過是個病秧子,怎麽高攀得起他們聞家。

隻是老爺子依舊執拗的很。

所以他們不介意把那低賤出身的私生子接回來,不過是父親一時糊塗的露水情緣,無權無勢且上不了台麵,名聲也不好聽,等成了婚後……

他們既然能把人從泥裏撈起來,暫時對外宣稱是剛國外留學回來沒幾人見過的聞家少爺……

也能不費吹灰之力過河拆橋把人踹回去,將江驍那些不堪入目的肮髒過去宣之於眾,再做些手腳把人往死裏整,趕出聞家去。

就是可憐那謝小少爺,免不了到時候跟江驍一起受罪。

可這會兒見到謝嘉川本人,聞鬱又覺得,有這姿色,倒是便宜了江驍那小畜生。

待功成身退後,讓美人跟著江驍一起遭人踐踏折辱,未免有點可惜。

若是謝小少爺願意,當他見不得光的小情人其實也不錯。

這麽想著,忽見江驍走近,在謝嘉川身邊站定。

謝嘉川也沒想過江驍的舉動,正想說點什麽……

結果錢旭比他還激動。

一瞥見江驍的臉,錢旭便怒火中燒,急匆匆道:“表哥,你不要相信謝嘉川的鬼話,你看江驍這小子,衣服都脫了,說兩個人之間清清白白什麽都沒有,誰信啊!”

謝老爺子聞言凝重皺眉,眼角風幹的紋路都比前一刻深了幾道。

卻見江驍薄唇輕啟:“我相信聞先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肯定是願意聽我解釋的。”

聞鬱嘴角滿意地勾起。

一聽這話,就知道江驍是願意跟他服軟了。

他莞爾道:“你說。”

江驍陰晦的視線緩緩掃過錢旭,想起謝嘉川口中的「錢哥哥」,眼尾不悅地往下壓時,連眸光都暗了幾分。

他抿著唇,稍頓了幾秒才道:“這些事情跟謝小少爺無關,他都是為了幫我才讓某些瘋狗盯上,被胡攪蠻纏咬住不放。”

聞鬱輕挑了下眉,好整以暇聽著江驍把話說下去。

江驍陰沉沉地斜睨了眼橫眉怒目的錢旭:“按錢少爺說的,就算我跟謝小少爺之間有別的心思,那也是我居心叵測,對謝小少爺圖謀不軌,主動勾引的……”

“小少爺幹幹淨淨,衣服都沒換,怎麽可能跟我這種人扯上關係。”

聞鬱突地打斷江驍的話,似笑非笑問:“你說是你主動勾引小少爺的?”

“……”

“你這種人?你覺得你是哪種人?”

謝嘉川愣住,轉頭便看見江驍緊緊抿成一條線的僵硬嘴角。

像是不甘心,卻又無可奈何。

這表情就像是一根刺,不痛不癢地紮在謝嘉川的心尖上,但卻莫名……

讓人透不過氣來。

從他第一眼看見江驍的時候,他心裏就明白,少年人的自尊心極強。

這種話,明明不應該從江驍的嘴裏說出來。

可他臨睡前,還在為了避開劇情,想方設法作弄對方,故意惹江驍難受。

謝嘉川:“……”

謝嘉川的良心頓時受到了極大的譴責。

他有罪……

這麽想著。

謝嘉川一把拉過江驍,將人護在自己身後。

“聞先生,您大人有大量,何必跟一個孩子一般見識,”謝嘉川抬眼,毫不避諱地注視著聞鬱打量的眼光,“跟聞家有婚約的人是我,有什麽事情衝我來就是,不要牽扯別人。”

謝嘉川記得在原書裏,聞鬱人品不怎麽樣,對主角受也百般為難,說是跟錢旭蛇鼠一窩也不為過。

若今天聞鬱真信了錢旭的挑釁,對江驍下手……

之前錢旭就講過,聞家人在找江驍。

他原本還抱有希望,以為是聞家人知道了江驍的身世……

沒想到真是被錢旭慫恿的。

謝嘉川心頭驀地一滯。

如果主角受的身世提前暴露呢?

劇情的時間點就此推早……

他還不是主角受的白月光,江驍也提前回到聞家。

那江驍是不是可以幫著勸勸聞老爺子,讓老爺子把兩家之間的婚約給取消了?

他也就順理成章不用跟偏執反派訂婚,在那廝回國之前,早一步逃脫魔爪了?!

謝嘉川心裏激動不已,為自己內心所想所震撼——

餘光倏然瞥見有兩道不約而同朝他投來的視線。

陸宴震驚得嗓音都變了,直接提高八度:“你跟聞家有婚約?什麽時候的事?!”

江驍則深深望向謝嘉川的側臉,默然不語地眯了眯眼。

作者有話說:

江驍:你想得美 :)

講個笑話——

謝嘉川:我是壞人。

江驍:我是好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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