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九章 確定(二)

“餘情悅其淑美兮,心振**而不怡。無良媒以接歡兮,托微波而通辭。願誠素之先達,解玉佩而要之。嗟佳人之信修……”

細妹氣得滿麵通紅,將筆扔到一邊,感覺自己一顆心蓬蓬地跳個不停。

她咬牙氣道:“這個粗鄙無禮的武夫……我要叫幺哥殺了你,我要叫幺哥殺了你……”

“你什麽東西,竟然,竟然……”

可是,眼前有出現那個胖大的中年人的影子,眉宇間帶著一絲嘲諷的笑容,看起來既叫人氣惱,又叫人……

其實,他也不臭,武官端正,相貌堂堂,身上有著一種逼人的威嚴。

而這種氣勢,在部隊中,除了敬愛的幺哥,卻沒有人比得上。

細妹提著筆,看著窗外的青天白雲,神情卻是癡了。

……

“鐵柱,坐坐坐。”楊幺親熱地讓剛進門的牛皋坐下,然後叫人端了一被碗茶過來。

牛皋喝了一口,眼睛就亮了:“甜,好茶,能夠在這窮鄉僻壤喝到如此好茶卻不容易。”

隻見,那碗茶呈金黃色,裏麵還放在炒米、花生、生醬和豬肉,放了許多糖。

“這是咱們南方的油茶,尤其是這蔗糖,得之不易,即便是我,平日間也不是那麽容易喝道。”楊幺笑著說:“對了,某知道鐵柱你武藝高強,卻不知道你強成這樣,現在還真有點打遍三軍無敵手的意思,燕趙多慷慨悲歌,河北多好漢,果然如此。”

“三腳貓的本事,隻不過是在戰場上生生死死走過幾趟,磨練出來的,叫幺哥笑話。”牛皋謙虛地說。摩尼教被世人稱之為明教,又稱為魔教。既然是魔教,教裏的人也邪得很,實行的是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上司欺壓下級,力強者欺負體弱著。

牛皋剛進連雲寨,也有教徒來尋他麻煩。

牛皋什麽人,知道在這種情況下不能退讓。也顧不了那麽多,反正就一個字“懟。”

靠著過人的武藝,隻幾日就將那群邪教嘍羅打服了。

“如果這叫三腳貓的本事,別人又算得了什麽。”楊幺感歎道:“自鍾大哥起事以來,我教連連征戰,隊伍教眾雖然越打越多,可以前的老兄弟卻紛紛戰死殉教,如你這樣的勇士卻是不多見了。想必你也知道,我教護教對乃是軍中精銳,現在尚缺許多軍官,我擬向鍾大哥推薦,讓你做一個指揮使。”

牛皋裝出狂喜地樣子,翻身下拜:“多謝幺哥提攜。”

楊幺微笑著將他扶起來,道:“可是,你是新人,剛入法沒兩天就要做指揮使,恐怕別人不服,還得立些功勞才好。”

牛皋:“幺哥但下令就是了,刀山火海,鐵柱絕不皺一下眉頭。”

楊幺道:“王慎狗賊猖獗,我教連連丟城失地,景況已是異常艱難。鍾大哥和我的意思都是暫時撤到南麵來,避其鋒芒。至少在短期內不會再和泗州軍打大仗,隻以小隊騷擾,你的一身武藝怕是用不上。事情是這樣,近日王賊不知道練出了一套什麽邪陣,我教中勇士很是被動,傷亡甚巨,卻叫人憂心。”

他口中的邪陣自然就是鴛鴦陣了。

楊幺麵帶憂色,甚至還帶著一絲畏懼:“這陣也是怪了,不管我軍使什麽法子都近不了泗州軍士卒的身,通常聚百餘人打一個十一人的小陣,最後人家卻沒有一人死傷,而我軍卻狼狽不堪。如今,大量的傷員不斷從鼎州那邊送過來。都是神教弟兄,也不能管,自然要好生治療。鐵大哥你醫術還算不錯,舍妹也略通岐黃,我想讓你們負責治療傷兵。等到有了功勞,你做指揮使一事,我自同鍾相大哥說去。”

“原來如此,幺哥放心,治療金瘡,小人還是有些心得的。畢竟以前在河北打了那麽多年的仗,如果連這都不懂,俺也活不到這把年紀。”牛皋心中突然一動,大量傷員送到連雲寨,難道說這裏真是鍾相的偽皇庭:“幺哥,你說要提攜小人,難道說官家要來連雲寨?”

“這把年紀……確實,你年紀是大了些。”楊幺卻不回答,反端詳著牛皋的麵容,半天才歎息一聲:“倒是不顯老,罷,罷,罷。”

三個“罷”字弄得牛皋一頭的霧水。

楊幺歎息後,突然問:“鐵柱你可已經成親,在老家是否還有家眷?”

牛皋:“我這麽大年紀,怎麽可能不成親?”這不是廢話嗎,老牛在河南老家可是威風八麵正經的豪紳,從十五歲起家裏的門檻都快被媒人踏破了。

“啊,原來是這樣啊!”楊幺一臉的失望,眼睛裏突然有怒火熊熊騰起。

可是,聽到牛皋接下來的話,眼睛地的怒火卻瞬間熄滅。

牛皋:“小人也不知道是見了什麽鬼,生就天煞孤星的名,十六歲爹娘就病死了。結進門的的渾家來一個死一個,不是難產就是害病,一口氣埋了三個娘子,搞得後來都不肯再成親了。到如今,老家毀於兵火,咱是孤家寡人一個,也自然沒有家眷。”

說到這裏,牛皋有點垂頭喪氣。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自己名聲在外,確實丟人。

“一口氣克死了三個妻子?”楊幺吃了一驚,接著就笑起來:“這事確實是有些怪,不如,你現在已經入了法,大明尊會保佑你的。信了明尊,做了神教弟子,任你是什麽樣的孤寡命數,也都改了。”

牛皋不以為然,隻隨口應道:“幺哥你說得是。”

楊幺繼續說道:“我神教中人雖然都以兄弟姐妹相稱,無論男女老幼都沒有分別。可一男一女成日間在一起做事,說出去也不好聽。舍妹今年十六,尚未許人家。既然鐵柱大哥你有這個心,我就答應了。”

如同一道驚雷轟到牛皋頭上,他瞠目結舌:“答應了?”

楊幺以為牛皋歡喜得呆了,笑道:“你對細妹的心思,我卻是知道的。不然,為何要抄‘餘情悅其淑美兮,心振**而不怡。無良媒以接歡兮,托微波而通辭。願誠素之先達,解玉佩而要之。’與她。細妹成天捧著你的字反複地看,又癡又笑的,我這個做哥哥的又不傻,怎會看不出來。”

他歎息一聲:“我就這麽個親妹妹,爹娘死的時候還念叨著她的親事。鐵大哥能文能武,將來必定是個人才,想來也能照顧她一輩子。事情就這麽定了,鍾大哥來旨說半月之後就會來連雲寨。到時候我會請他為你和細妹賜婚,你的指揮使官職和爵位,也少不了你的。”

牛皋忍不住身子一顫,潛入摩尼教這麽多天,伏低做小,鬱悶到死,現在總算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幺哥,此事可真?”不覺呼吸也急促了。

楊幺驚訝地看了他一眼:“你著急想見到鍾大哥?”

牛皋故意氣道:“想俺鐵柱也是一把年紀了,當年在河北老家也是威風過的人。如今在山寨裏隻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副隊,沒得辜負了一身的本領。官家做出這麽大事業,神教正是用人之際。方才幺哥說要在陛下跟前推薦小人,在下倍感振奮,都快等不及了。”

看到他一臉熱中功名的模樣,楊幺笑道:“鐵大哥你也休要著急,男兒大丈夫,是該做出一番事業才不負今生。鍾大哥很快就會過來,說不定用不了半個月。”

說到這裏,他麵上的笑容消失,變得一臉的抑鬱。

見他這種表情牛皋心中疑惑,低聲問:“幺哥,怎麽了?”

楊幺歎息一聲:“最近我軍負多勝少,形勢已然惡劣。泗州軍空前強大,特別是弄出那個怪陣,以小隊對小隊騷擾作戰之後,我軍地盤逐漸被蠶食,已經被分割成無數小塊。部隊七零八落,已經無法快速集結,如今就算想組織一場大戰也難。空有十萬教眾,每戰,真正難上陣的也就幾百上千。如今,隻能隱忍。實在不行,撤出鼎州,轉移到潭州甚至衡山一帶,徐為之圖。潭州地方富庶,前番剛被女真人禍害過,官吏逃亡一空,正適合我等前去。”

牛皋吃了一驚:“不可。”

開玩笑,如果摩尼教妖人逃去潭州,這仗豈不是要打得曠日持久,而王道思和背嵬軍又不可能長期呆在湖南。一旦收複襄陽之戰打響,摩尼教在背後給江漢老家來上一記,那可要命了。

所以,必須在盡可能短的時間內斬首鍾相和楊幺,除此大患。

楊幺:“如何不可?”

牛皋:“鼎、澧、辰三州我神教經營多年,百姓都心向光明。若撤去潭州,無論征兵還是征糧都沒那麽容易,部隊也不能得到補充。”

楊幺:“我何嚐不知道這一點,不過,王慎世之猛虎,又有江漢糧秣源源不絕補給,咱們卻耗他不過啊!其實,鍾大哥和你想得也是一樣,特別是最近出了些事。前一陣子,王慎一改李成一旦俘虜我教教徒辣手無情的常態,卻將他們都放了回來。還在頭發上插了個標簽,上麵寫著‘爺若休時我也休,依舊乘舟向東流。’大意是說,你如果不來打我,我就不打你,我現在要向東去發展,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牛皋:“王慎要東去?”

楊幺冷笑:“可能嗎,王慎的根本在江漢,如今襄陽那邊又有曹成虎視眈眈,怎麽可能安心東向,不過是以此來慢我軍心罷了。”

說著,他歎息一聲:“可是,鍾大哥卻是信了,前番下旨說現在好了,王賊總算要走了,大家總算可以過幾天安生日子。他又說,洞庭湖已經徹底糜爛,士卒衣食無著,讓我先來連雲寨經營,待到修葺好營寨,他就會率文武百官來這裏過冬。一切,等到來年開春再說。”

牛皋聽到心花怒放,可表麵上卻歎息道:“呆在這個山寨裏又能如何,還不如去潭州呢?”

“誰說不是呢,鍾大哥是被泗州軍打得沒心氣了。”楊幺搖了搖頭:“不過,他是官家,既然下了旨意,咱們也隻能執行了。還好我連元寨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倒是個休整的好地方,讓士卒們休整一兩個月也好。”

說完,他笑著回頭朝屏風後麵笑道:“細妹,事情都說妥了,你可滿意?”

“蓬”後麵傳來凳子被撞倒在地的聲音,原來細妹就躲在屏風後偷聽。

牛皋忙又拜下去,裝出狂喜的樣子:“多謝幺哥,多謝幺哥,鐵柱發誓永遠忠誠於神教,愛護細妹一生一世。若違此誓,叫鐵柱萬箭穿心而死,永墮地獄,不得輪回。”

楊幺將他扶起,眼眶微紅:“我就這個妹子,能夠給她尋個喜歡的人做歸屬,某也算是對死去的爹娘有個交代。一家人,就不說兩家話了,先別走,咱們一家三口人吃個飯吧!”

……

“牛將軍,怎麽樣了?”等到牛皋回來,衛回悄悄問:“沒事吧?”

牛皋噴著酒氣:“楊幺請我吃了一台酒,你看我這樣子像是有事嗎?”

衛回:“那就好,那就好。”

牛皋:“衛莊主,你馬上帶信給軍使,這裏就是鍾相的偽皇庭所在,最遲半個月,鍾妖寇就會帶著所有的官員和主力部隊來此。請他馬上率主力過來,圍剿妖賊,除此大患,至盼至要!”

一刹間,牛皋麵上醉意全無,眼睛裏爆發出犀利的光芒。

最多半月,湖南之戰就會結束,某憑此功勞總算是可以在泗州軍中立足了,某總算沒有辜負軍使的信任。

軍使說過,一旦平定湖南,泗州軍主力將係數北上消滅曹成,並對河南用兵,收複淪陷的國土。

“河南……中原老家,俺老牛這幾月無時無刻不想著帶兵打回去,我要為死在戰場上的鄉親父老報仇。”

看著外麵如火的夕陽,牛皋心中有一股豪氣生起,又想起王慎同自己說過的一句話:“軍人的職責就是守護,守護家園,守護鄉親父老,守護親族。軍隊不屬於任何一個人,無論是朝廷、官家還是我王某人。軍隊屬於人民,屬於我漢家百姓。”

說的,說得對,若我等軍人連自己的親族和家園都無法守護,還有何麵目立於天地間。

熱血在心中沸騰,仿佛在燃燒。

這個時候,他恨不得身上長了翅膀飛到那遼闊的河南大地,那一片麥浪洶湧的黃土地。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一條纖細的身影突然出現在他腦海中。

細妹……細妹……真到那天,我該如何麵對她?

牛皋搖了搖腦袋,竭力將這道思緒壓製下去:大丈夫生於世,為國為民,雖九死而不悔,區區一個女子又算得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