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章 點將(一)

鼎州,李成行轅。淩晨點卯。

陳蘭若換上一身軍裝,隨著各軍將領,大步朝廳堂裏走去。她身材高挑,雖然育有一女,可依舊顯得挺拔,颯爽瀟灑,英氣逼人,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怕人。

就在昨天夜裏,王慎突然叫開城門,單身進城,說是有緊急軍務要招集李家軍所有將領商議。

現在的王慎開府建牙,囊括大半個湖北之後,已經是大宋朝最大的節鎮之一。再過得幾年,有了杜充的提攜,又得官家信任,說不好會成為如劉光世、張俊、韓世忠那樣的軍方大姥,前途不可限量。

如日中天四字正適合用來形容現在的王慎,陳蘭若心中又是酸楚,又是驕傲。驕傲的是自家賊漢子果然是個蓋世英雄,一年間就名震天下;酸楚的是,王慎的地位越高,自己越不能將他留下,留在自己的身邊。

倘若再這麽猶豫下去,家裏的丫頭寶寶長大了,問自己要父親,又該怎麽解釋?

……

昨夜王慎突然入城,陳蘭若作為軍中大將如何不知道,頓時嚇了一跳。心中突然起了個古怪的念頭:那賊漢子是來找我的嗎……我我我……

想到這裏,陳蘭若渾身躁熱,急忙跑回家沐浴更衣,甚至還略施粉黛,讓秋華準備了一桌酒菜,坐著等了半天,卻死活也沒等到人來。

這個時候,軍中鼙鼓響了,已到了點卯的時候。

這個時候,陳蘭若在意識到王慎這次進城並不是為了自己。

後來一問,才知道王慎進城之後住在知州衙門裏,醒來之後就徑直去了行轅,讓李成升帳議事。

這個賊漢子心中隻有他的軍務,心中隻有鐵石,大約……已經沒有我了。

陳蘭若想到這裏,心中難過,隱約中又有憤怒生起。

走入大堂,裏麵已經擠滿了軍中漢子。雖然已經是大冷天,可卻生了好幾口爐子,又被這麽多人身上上的熱氣一蒸,裏麵熱得厲害,眾人身上都是微微出汗,隱約有汗臭味在空中飄**。

今天卻是奇怪,一相衣著簡樸的王慎和李成都換上了官泡,按劍倨案而坐。

尤其是王慎,一身紅袍,麵容嚴肅,淩厲地目光逐一在眾將麵上掃過,盡顯威嚴,頗有反客為主的意思。

而李成則是滿麵不快,沉著臉不說話,顯然,在陳蘭若來之前二人已經有過爭執。

“陳將軍來了,你一到李家軍諸為袍澤都算是到齊了。”王慎輕輕咳嗽一聲,淡淡笑道:“某忝為神武副軍都統製,荊湖北路、襄陽北路招討置製使,按照朝廷製度,大湖南北的軍馬皆受某的節製,有便宜行事之權。大家可知道今日點卯,召集你等來此為何?確實有一樁偌大變故要告之你等。”

“前些日子,我泗州軍和李家軍互相配合,收複了不少城池,斬首甚多。如今,鼎州安靖,百姓也紛紛還家,已有恢複跡象。此乃朝廷鴻福,官家鴻福,某已上報朝廷為諸位請功。”

“捷報頻傳,某心中甚慰。想必你等心中也是振奮,欲要再立戰功,平定湖南匪亂。不過,摩尼妖雖然在戰場上受挫,卻化整為零,混跡於百姓之中,最難分辨。且,妖教最善蠱惑人心,若是不能一舉將首腦人物拔除,即便能短期平定湖南,也難保他們日後不會春風吹又生。”

“要想徹底消滅摩尼妖教,隻能拿下鍾相頭顱,徹底鏟除教中所有首腦。近日,我得細作線報,卻是查到了鍾相偽朝廷的所在。今日過來,就是想從天王這裏抽調些精悍士卒,參與剿滅鍾相之戰……哈哈,此誠本次戰役的巨大轉機,也是諸君報效國家朝廷,建立不世功勳的機會,如何?”

王慎眯著眼睛得意地笑起來。

“絲……”下麵響起了一片抽氣的聲音。

話說,他們來湖南也有將近一年了,和摩尼教的妖賊也狠狠地打過幾仗,規模還不小。

李成軍當初可是東京留守司**出來的一等一個強筆,又有李天王的萬夫不當之勇,本以為剪除幾個小蟊賊當不費吹灰之力。可是他們卻沒想到,李家軍經過在江南的千裏轉進,部隊消耗極大,人員也良莠不齊,戰鬥力以非往日。

剛開始的時候他們在戰場上還占了些便宜,漸漸地隨著摩尼教徒改變戰法,勝利的天平逐漸向鍾相那邊傾斜。到現在,李家軍已經被鍾、楊二人困在各地的城池中。手下小股部隊出城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回來。說句實在話,他們還真被摩尼教給弄怕了。

到現在,鍾相、楊太二人究竟是什麽模樣,又在什麽地方,他們都不知道,更別說平定湖南了。

萬萬沒想到王慎隻帶了兩千人馬進湖泊,以小股部隊對小股部隊,在這半個多月來竟然將鼎州的洞庭湖區的流寇給肅清了。

今日又說,他知道鍾相楊幺的所在。

這個王道思果然是個厲害角色啊,難怪出道一年,就已經成就了這麽大的事業。

佩服歸佩服,可自家部隊是什麽情形,大家心裏都是清楚的。

李家軍現在人馬兩萬不到,能上陣的精銳滿打滿算超不過六千,精銳老兵死一個少一個。而王慎這次過來隻帶了兩千軍士,這點兵力要想同鍾相決戰顯然是不夠的。聽他話中的意思,是要讓李家軍出動所有精銳同他配合。

這……可不是什麽美差。

看到王慎得意洋洋的樣子,一直冷著臉坐著旁邊的李成站起身來,行禮:“招討使一到湖南就查到妖賊主力的下落,果然是少年英豪。以招討的武功,以泗州軍的英勇善戰,翌日必將取小鍾妖寇的頭顱。末將在這裏為朝廷賀,為招討使賀。若軍使有用得著我李成的地方,但請吩咐。”

話音落下,李家軍眾將也紛紛拱手:“為招討使賀。”

王慎一笑,擺手示意大家安靜。斟酌著字句,緩緩言道:“按說,本使有節製大湖南北諸州、軍兵馬的權力。不過,我和伯友大哥乃是過命的交情。若徑直下令,卻傷了你我情分。伯友大哥想必知道,我軍兵馬本寡,後勤補給也難。李家軍諸位將軍先我一年來湖南,熟悉地方民情,算是半條地頭龍。此戰,還得諸君襄助。某的意思是,敵人現在連雲寨,那裏地勢險要,易守難攻,說不好用動搖大量的攻城器械硬打。據報,賊寇囤有五千兵馬。兵法有雲:十則圍之。我手下的背嵬軍兩千人馬可不夠,你們也得全體出動,聽我於伯友大哥之命行事。哈哈,聽問偽鍾相皇庭在連雲寨中藏有大量金銀玉帛,這次若是拿下敵寨,某當論功行賞,決不吝嗇。”

“這可是賊寇搶劫的鼎、辰、澧三州的財富。大家這一年多來也苦透了,此戰若勝,可算是能吃頓飽飯了。伯友大哥,你看如何?”說完,他哈哈大笑,豪爽之極。

聽到王慎說鍾相老巢裏金銀堆積如山,王慎又答應將所有的財物都賞給士卒,眾將眼睛裏都閃爍得貪婪的光芒,齊齊將目光落到李成身上。

李成慢慢欠了一下身子,道:“此事需要動用你我手頭所有兵馬,還得征伐整個鼎州的民夫和糧草,非同小可。以你我的交情,已經如今湖南的局勢,於公於私,李成斷無推脫的道理……招討查到鍾相偽皇庭和百官所在的巢穴,此不知道是真是假……畢竟,敵情實在太複雜,從鼎州出發,動靜極大,一來一回又是十數來日……若這是妖賊的調虎離山之計……若鼎州有失,我軍孤懸鼎州南部山區,交通斷絕糧草不濟,卻又如何是好……兵凶戰危,攻打堅城非我軍之長,到時候卻不知道要折損多少人馬,別將部隊打廢了才好……為將者當存戒懼之心……此事未免草率了些,是不是再打探明白,謀定而後動?”

聽李成這一說,眾將如同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頓時情形過來。

是啊,若是在淮西的時候,部隊能爭善戰,倒是無妨。可經過這一年來千裏轉進,部隊的軍心士氣已然耗盡,再不是當初那支剽勇善戰的強軍。再說,攻打堅寨,那純粹就是用人命去填。王慎夠厲害吧,打蘄春不也狼狽異常。

天王這席話說得好,亂世之中,有兵才是草頭王,金銀又算得了什麽。現在咱們有兩萬大軍在手,朝廷還拿大家當回事。若是部隊打散了,那才是天下之大再沒有立錐之地了。

於是,陶子思率先發難:“是啊,天王說得對,這消息確實嗎,別到時候撲了空。”

有他領頭,其他人也紛紛嚷嚷起來。

“打是要打,可得看怎麽打,攻打堅寨那是殺敵一千自損一萬,不劃算。”

“王招討使,是不是想個法兒把鍾相他們引出來。要說野戰,俺們可沒怕過摩尼妖人。”

“反正俺們不去,這種平白吃大虧的事兒,誰說也不中。”

“招討招討,俺眼睛裏隻有天王,別人可識不得。”

……

一時間,廳堂中沸反盈天,吼成一團。

這群軍痞們的性子起來,大有大鬧一場的架勢。

行轅裏如此混亂,作為地主的李成卻不製止,隻淡淡地盯著王慎,心中冷笑:好個王道思,竟然想著拿我李家軍去消耗,某可沒那麽笨。想必你王慎是得了姓杜的命令來賺我李成,也罷,既然如此,咱們往日的情分也算是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