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雙刀

“我西軍,天下——第一!”站在死人堆上,穀烈狀若瘋狂,不住地嘶吼。

陸燦還在抽泣。

王慎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將橫刀收入鞘中。四天,四天了,總算守住平原鎮府庫,自己這條命和安娘姐弟終於保住了。此戰能夠知道到冷兵器古戰場的殘酷,知道什麽是真正的戰爭,見識到大宋西軍的厲害,也不虛此行。

對了,劉光世的淮西軍的骨幹其實都是他從陝西帶過來的三千鄜延軍精銳,老軍卒果然是老軍卒。不愧是和黨項、契丹、女真硬扛過的三秦勇士,雖然負多勝少,依舊是這個時代最強的軍隊之一。

不對,淮西軍哪裏來的這麽強的騎兵。就算有,也不可能是裝備精良的重騎。三千精銳那可是寶貴的種子,要下放到部隊做軍官的,怎麽可能集中使用?在國家財政破產的情況下,如今的宋軍還沒有奢侈到這一步。

難道……

一種不安從心中生起。

王慎猛地大喝一聲,一腳踢在一個因為疲憊躺在地上的士兵身上:“起來,布陣,準備戰鬥!”

“怎麽了?”聽到王慎喊,陸燦一臉的疑惑。

“布陣,他娘的,來的不是援軍。”王慎鐵青著臉。

“什麽?”陸燦驚叫。

就在這個時候,上麵的穀烈突然大叫一聲,指著前方:“蒼天,蒼天!”

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遠處,那隊騎兵還在瘋狂地斬殺上散亂的濟南軍潰卒。

但一隊大約十騎在一個身材修長的敵將的帶領下,朝府庫這邊衝過來。

他們手上的長槊已經放平,霍然是戰鬥狀態。

閃亮的槊尖把大家的眼睛都晃花了,在他們隊伍中有一麵紅色大旗肆無忌憚飛揚,上麵繡中一隻巨大的蒼鷹。

“李成,是李成!”士卒都同時高聲尖叫,麵上都帶著絕望。

“李成是誰?”王慎大吼著問。

陸燦帶著哭聲喊:“李成李伯友,前淮北大招捉使。是他,是他……完了,完了!”

“李成,李伯友!”這個名字如同一道寒流從王慎腳下生起,直衝腦門。

李成此人對於不熟悉曆史,或者說隻從《說嶽演義》來了解南宋史記的人來是非常陌生。可在正史中,李成的名氣並不弱於嶽飛。

南宋初年,豪傑並起,一個個絕世名將走上戰場。這其中,嶽飛、韓世忠、李成就是其中最耀眼的三人。

同嶽飛一樣,李成不但能帶兵治軍,且勇武過人。據說他和嶽飛一樣,能開三石強弓,乃是當世武藝最強的幾人之一。

李成本是北地大豪,靖康年後和其他人一樣,聚眾起義,帶軍南下受了朝廷招安。然而,此人野心勃勃,屢降屢叛,最後竟然投了劉豫偽齊。在女真人損失嚴重,部隊因為腐化戰鬥力急劇墮落的時候,成為女真、偽齊最值得信賴的統軍大將。可以說,南宋初年金國的河南戰局都是靠此人獨立支撐的。也因此,李成成為嶽飛一生中最大的敵人。

也因為這個人實在厲害,世人稱之李天王。

在真實的曆史上,不但嶽家軍在李成手上吃過不少的虧,就連劉光世也被他打得灰頭土臉。

建炎元年,劉光世投入康王大元帥府,趙構在南京應天府登基。李成占陳州,直接威脅南宋小朝廷的首都。趙構命劉光世率軍平寇,至蔡州上蔡,遇李成主力。兩軍交鋒,劉光世軍大潰,若非淮西軍猛將王德殺出,劉光世隻怕已經做了人家的俘虜。

後來在淮北,兩軍又有過一次交鋒,淮西軍依舊大潰。

實際上,和李昱的流寇部隊動則十萬之眾,淮西軍拖家帶口不同,李成軍也就萬餘出頭,主力戰兵隻三五千。可是,士卒都是燕趙悍勇之士,且裝備精良。

尤其是在南下吸收了大量流落在河南、淮北的西軍精銳之後,戰鬥力更是強悍到了極點。不然,在未來也不可能和嶽家軍打得旗鼓相當。

就連軍神嶽飛麵對李CD大覺吃力,更別說長腿將軍劉光世了。

每戰,劉光世都是全線崩潰,血戰得脫。不但他,整個淮西軍上下都被李成打破膽了。

好在去年李成接受了招安,成為大宋朝的軍官,這讓吃盡了苦頭的淮西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可就在今年上半年,又反了。

李成能開三石強弓,這是什麽概念?

“我卻是連九十九磅弓都不能拉滿,李成和嶽飛嶽爺爺還是人嗎?”

“李成,是李成!”陸燦還在哭喊。這個性格堅定,早已經抱有死誌要堅守平原鎮府庫的書生此刻卻徹底崩潰了,絲毫興不起反抗的念頭。

李成威勢,竟至於此。

“就是你們,就是你們這個兩個混帳東西叫我們死守府庫,還說什麽援軍馬上就到,俺被你們兩個賊子害死了!”穀烈跳下來,抽出刀,毫無章法胡亂朝王慎頭上砍去。

嶽雲一腳把他踢到在地。

王慎拔出橫刀,大喊:“布陣,布陣……”

他聽到自己沙啞的聲音。

可是,除了嶽雲提著長矛立在他身邊,再沒有人動。

敵騎近了,近了,近得可以看到騎兵們那一張張麻木的麵孔。

“當。”一把刀掉在地上。

“當。”又是一把。

“當當當當。”所有的輜重營的士兵都將武器扔在地上,放棄反抗。

“難道真的結束了嗎,降,還是戰?”雙手緊握著刀柄,亞麻布纏就的柄中有血水和雨水因為用力擠出來,王慎心中一片茫然。

已經不用選擇了,那隊敵騎中為首那個身材修長的騎將突然長嘯一聲:“都殺了!”

竟然是個女子,聲音如同金屬片相互摩擦,刺得人耳膜生痛。

“唰!”十匹戰馬從陣前掠過,長槊一橫。

眼前血光衝天,有人頭和殘肢斷臂飛起。

被斬斷手臂的士兵倒在地上,劇烈滾動,發出陣陣慘呼。失去頭顱的人還呆呆地站在原地,須臾才頹然軟下去。

“當!”一支長槊斬在橫刀上,王慎隻感覺五髒六腑都翻騰起來,一連後退了三步才穩住身型。

低頭看去,虎口已經裂開,劇痛中有鮮血不住滲出。

人力終歸是不能和馬力抗衡的。

心中一驚,王慎大喊:“應祥,你怎麽樣了?”

“沒事,死不了!”嶽雲手中的長矛已經被人斬斷,他身子正弱,麵龐白得嚇人,剛才受了敵騎一刀,已經被震得退入人群中去。

再看四周,輜重營士兵已經倒了一地。活著的人還呆呆立在那裏,坐以待斃。

“沒用的東西,慫包!”嶽雲冷哼一聲,掃視眾人,又搶過一把長槍,上前一步,和王慎並肩而立。

十騎重騎兵從陣前掠過之後,瞬間在前方猛地兜了個圈兒又繞了回來。

這一回他們突然散開,散做一個扇麵,中央突進。剛才他們已經徹底擾亂了輜重營士兵的陣型,此刻自然要正麵突擊,一舉解決戰鬥。

這一繞一突,顯示出極高明的騎術,直如雷霆閃電般。

王慎心髒突突亂跳,暗叫不好,正要放聲高呼,讓散亂的士卒後退。

就在這個時候,嶽雲大吼一聲,不退反進,提著長矛對著正麵那個敵軍女將搶將上去。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方才吃了個大虧,嶽應祥已經出離的憤怒了。

看到嶽雲衝來,那女將猛地抬起頭,張嘴一笑。一張英氣勃勃的臉,雪白的牙齒,諷刺的眼神。

王慎大叫:“應祥小心!”

但已經來不及了。

突然,斜刺裏殺出一人。那個敵人手中提著一把連枷,呼一聲揮了一個圈兒,就抽向嶽雲的背心。

李成的騎兵都是西軍精銳出身,身高力大,乃北宋精銳中的精銳,又借著戰馬衝刺的速度,這一記的力量何等之大。

這個時候的嶽雲不過是一個半大孩子,身體尚未長成,還不是後來那個戰鬥經驗豐富背嵬士,這一記卻是抵擋不住。

隻聽得“咚”一聲悶響,肉眼可見,他的背心就凹下去一塊,整個人也被帶得撲倒在地。

使出這一錘,那個騎兵飛快閃開,露出後麵的女將。

那員李成軍女將雙腳的馬刺狠狠刺入馬腹,將馬力加到最大,俯下身體端著長槊,飛快衝來。

“應祥!”王慎淒厲地大叫一聲,大步朝前衝去。

同時,陸燦和穀烈也同時上搶。

陸燦已經抱著殺身殉國的意誌,而穀烈本就是個老軍漢,此刻一口剛烈之氣湧了上來,也顧不的埋怨王慎。反正今天大家都要死,拚一個算一個。

戰馬鐵蹄狠狠地踩在積水中,大片紅色浪花濺起。如雷轟隆聲中是一雙滿是諷刺的精亮眸子,以步對騎,以短兵器對長槊,那就是以卵擊石。

王慎已經來不及多想,他猛地站定了,左腳前跨,右腳蹬在地上,深深地陷入進爛泥,身軀微微前傾,目光炯炯地盯著逼近的戰馬,身上的所有肌肉在瞬間緊繃如鐵。

就在這個瞬間,他突然陷入一種玄奧的境界。時間停頓,一切都如同電影中的慢動作。戰馬緩緩張嘴,口中的白氣悠悠噴出,水滴在空中漂浮,馬槊慢吞吞前探。

“就是現在!”

王慎一聲暴喝,扭身,力從腳生,借著腰力,揮刀。

黑影如箭,馬槊擦著他的胸甲而過。能夠在如此濕潤的空氣中爆出一叢火星,可見這一槍的威力何等之大。

刀光,新月般的刀光。

切進馬頸,斬斷頸椎,透體而出。

體形龐大的河曲馬猛地倒下,直接前衝撲進稀爛的血泥中。

馬上的女將眼睛裏閃和一絲驚恐,接著被巨大的慣性拋離馬鞍,一頭栽倒在地。

這個時候,被王慎一刀斬下的碩大馬頭才彈上半空,血霧衝天而來,周遭一切皆為紅色籠罩。

“殺!”王慎、陸燦、穀烈如同剛被人從血河裏撈起來,都紅了眼,大吼一聲,三把刀分不同角度朝倒在地上的女將身上斬去。

女將在泥裏滾了幾圈,手上的長槊已經掉了。見三人來襲,眼睛裏的驚恐瞬間消失,代之以一種不屈的倔強。

清嘯一聲,她突然抽出掛在腰上的一長一短兩把手刀,整個人如陀螺般轉了一圈。

“當當當!”

王慎三人隻覺得身體一震,定住了。

這女子好大力氣。

“呼!”不等三人使出第二招,女將就地一滾,滾出去一丈開外,這才躍將起來。腳踩不丁不八步,短刀背於身後,長刀前指,憤怒地大笑起來。

她的頭盔已經掉了,一頭秀發披散下來,清秀的麵龐上全是泥水。

在她身後,十騎重騎衝來,眼見著就要撞進輜重營亂軍中。

突然,有鑼響起。

“籲!”十人同時拉停戰馬,驚訝地轉頭看去。

“咻咻,咻咻……”連綿不絕地銳響。

這是羽箭撕破空氣的聲音。

王慎心叫一聲不好,就地一滾。

還沒等他喊出聲來,眼角就看到有黑光同時射中陸燦和穀烈的胸口。

“完了!”王慎心中一涼,作為一個弓道高手,他如何看不出這是有人突施冷箭。而且,聽這破空聲中蘊涵的力道,竟然比神臂弓還強,至少在兩百磅以上……不,怕是更大。

即便二人身上著甲,怕是也要被人在身上射出個窟窿來。

有這種力量,能使出如此強弓之人,不是李成還能是誰?

李成,李天王來了。

還沒等他喘一口氣,又有一道黑光直奔他麵門而來。

好精確的準頭,好快的手法。

這手連珠箭一刻不停,直如機關槍,和人家比起來自己的箭術隻不過是三歲小兒。

根本來不及多想,王慎下意識地將刀麵在在臉前一橫。

“當!”就好象被一柄大錘擊中,橫刀都被打得彎曲如弓,然後狠狠彈開。

王慎胸口一熱,一屁股坐下去,順著地上稀泥溜出去一米遠。

這個時候,他才看清楚,射來的這些箭的箭頭都是圓形鋼珠,沒錯,這就是錘頭箭。

插一句,真心不錯,值得裝個,畢竟可以緩存看書,離線朗讀!

冷兵器戰爭中,弓兵手中箭頭並不像後人所想象的那樣就是一個三角形銳器。

而是根據用途不同,有著花樣百出的設計。有專破鐵甲的三棱破甲錐,有用著傳遞信號的在箭頭裝了哨子的響箭,有專門給敵人造成可怕傷口的鏟頭箭,還有讓敵人瞬間失去行動力的錘頭箭……林林總總十來種。

顯然,剛才射過來的正是錘頭箭。

如此說來,陸燦和穀烈還死不了。

他用眼角看去,果然,二人的護心鏡都癟了下去,疼得佝僂下身體。

“好!”遠處有洪亮的聲音傳來。

一騎急出,如大嶽瞬間出現在王慎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