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一桌菜來了兩個客人

這個叫李成,被手下喚著天王的人乃是河北雄州大豪。靖康年金兵南下,李成在淄川聚眾起事,輾轉南下,四下流動。在收攏了大量西軍精銳之後,極是能戰。後在陳州大敗官軍,聲勢一時無兩。

朝廷拿他也沒有辦法,隻得派人招安,任命他為淮北大捉殺使。不過,南宋初立,國家財政崩潰,河南江淮一片糜爛,自然沒有一文錢軍餉。李成又率軍攻城掠地,以軍就食,再次反了。

陶子思本是一個文人,素有智謀,投奔李成後深受重要,乃是軍中謀主。

聽到李成這話,就問:“還請教。”

在過去的兩月中,李昱主力聚十萬人馬攻鈔掠淮北,和劉光世在楚州一線對峙。江淮中國心之地,乃是糧食主產區。馬上就是秋收,在這一片廣袤的區域中集合了曹成、張用、王善、孔彥州、開封留守司宋軍,劉光世淮西軍各路人馬,都想在未來的收獲季節積攢錢糧,積蓄力量。不但他們,就連遠在河北的金軍也有南下的跡象。

如此的兩淮各大勢力犬牙交錯,部隊開拔頻繁。如此大動靜,自然引起了李成的注意。

趁著開封宋軍和張用、曹成、王善等人激烈交戰的機會,李成提輕騎閃電般奪了泗州這座淮西大城以為根本。

可就在這個時候,淮北的李昱見拿不下楚州,竟乘大旱之後河流幹涸的機會,盡發主力繞過洪澤湖,欲攻占天長,突襲劉光世大後方。

劉光世聽到敵軍異動,大駭,也帶著主力沒日沒夜南下。

得到這個消息之後,李成不敢大意,也顧不得集結部隊,隻帶了三百騎就趕到平原鎮。

本以為李昱前軍有眾數萬,挾泰山以超北海,平原鎮淮西軍輜重營區區百人,一個照麵就被人家碾為齏粉。

卻不想,李昱這次是咬到一根硬骨頭了,不但沒能拿下平原鎮,反被人崩掉一顆大牙。

李昱軍前軍每天天一亮就以人海攻勢不歇氣地朝前猛衝,卻沒有占到半點便宜。

守庫房的宋將憑借手頭兩百來人馬布下弩陣,不緊不慢射擊,手腳麻利得就好象是百戰精銳一般。

三天,整整三天,李昱前軍活生生被人射殺一千多人,士氣處於崩潰邊沿。

李成本就膽大,見那邊打得熱鬧,心癢難搔,索性化了裝,混進李昱濟南軍抵近觀戰。

“可惜啊可惜。”李成額上的汗水還在不住地流著。

陶子思:“天王在可惜什麽?”

“可惜者有二。一,可惜平原鎮的淮西軍沒有戰馬,否則一個突襲,就能徹底把濟南軍前軍打崩。”李成滿麵的遺憾,以手握拳,不住地砸著自己大腿:“恨不能替劉光世打這一仗。”

陶子思:“二?”

李成:“更可惜的是平原鎮那守將軍我先前混在濟南軍陣中看了看,年紀大約二十七八,當真是一條赳赳漢子。箭術了得不說,行軍布陣,戰場廝殺很有一手,真虎賁之士也!這人天生就是做將種的料,如此英才,竟然隻是個小小的輜重營副指揮,劉光世朽物,不識人才。若這員宋將能為我所用就好了。”

李成口中嘖嘖有聲,不住搖頭晃腦,看起來很不正經。他雙目中全是光芒,就好象餓了三天三夜的老饕看到一桌豐盛的酒肉。

看到自家軍主就如同患了多動症,一刻不停,陶子思被他晃得眼花:“天王可是想要招降那人?”

李成嘿嘿一笑:“俺是賊,人家可是正經的朝廷軍官,你覺得可能嗎?誰肯放著正經出身不要,要幹沒本錢買賣?”

“天王……”陶子思一頓,接著小心問道:“天王大老遠跑來平原鎮,難道就為當個看客?”

李成笑著反問:“子思,你覺得呢?打,還是不打?”

陶子思想了想:“打,平原鎮甚是要緊,得拿下來。隻有拿下平原鎮,南麵的天長縣就無險可守。而天長又是揚州門戶。扼住這個門戶,就是掐到趙九的七寸上。到時候,無論朝廷何去何從,還不由著天王你開條件。”

別看李成軍這兩年偌大威勢,可這麽流竄下去總歸不是個法子。北有女真,南有大宋,他們也不可能夾在中間兩頭不靠,說到底是要找個出路的。

畢竟是宋人,女真人待漢軍如同奴仆,受宋朝招安天經地義。軍中上下皆有這個心思。但是,就這麽投過去,未免叫人看輕了。總歸是要拿到一定分量的籌碼,在談判桌上才有分量。

“哈哈,你這是要玩一把大的呀?其實,某本不想鬧出這麽大動靜的。此番南來,不過是軍中乏食,欲割泗州新熟之麥。”李成的身體隻停頓了一下,又開始動起來。他伸出手在脖子後麵不住地拍著,劈啪聲中一連拍死兩隻蚊子,隻拍得手上全是血:“某隻想占據泗州混過今年,李昱小兒實在可惡,竟然主力全出繞到這邊來。他一來,劉光世也會被他引來。此地馬上就要變成個大戰場。揚州、泗州相距不遠,他們打得一塌糊塗,我也沒辦法安生。嘿嘿,一桌子菜,來了兩個客人,熱鬧了。”

是的,平原鎮雖然不大,裏麵的守軍也隻區區百人,但卻攪動了整個淮西戰局。

陶子思:“天王說得是,既然敵情已經摸清,還請你盡快回泗州,集結軍隊。”

“回去?回去做什麽?”李成懶洋洋地說:“讓士卒們準備,一柱香之後我們就進攻。不管是濟南軍還是淮西軍,誰攔在咱們麵前,都殺了。”

“啊,現在就進攻……天王三思呀?”陶子思驚得麵容發白。

“你是擔心我兵少嗎?”李成問道。

陶子思:“天王,我軍不過三百,對麵可是上萬敵軍啊?”

李成:“又如何,劉光世守平原府庫的那員大將手下才多少人?人家能夠硬扛李昱前軍四天,難道我就不能生吃了那一萬人嗎?別忘記了,我們可都是騎兵。我是誰,堂堂李成,什麽時候怕過?”

“可是……”陶子思額上也跟著冒出汗來。

“別可是了。”李成說:“現在回老營集結部隊已經來不及了,依我看來,淮西軍輜重營就算再能戰也是強弩之末,他們頂不過今天了。”

“屬下愚鈍。”

李成猛地站起來,抬頭望著越發暗下去的天光和來去不定的烏雲:“要下雨了,小不了。這雨一下,弩就排不上用場。若是讓濟南軍占了平原鎮,人家人多,修好營寨,我再帶兵來打,怕是要費些周章。而且,劉光世已經在路上了。到時候,李昱到了,淮西軍到了,各個都是兵多將廣,糧草充實,還能有咱們什麽事?”

“屬下竟然忘記了這一點。”陶子思一驚。

是的,淮西軍平原鎮府庫之所以還沒有陷落,除了那個將領實在強悍之外和士卒手頭的神臂弓有莫大關係。

可是弓弩這種兵器非常嬌氣,最怕水。一旦被雨淋濕,弓弦會因為受潮而失去彈性,羽箭也會脫膠。

真到那個時候,區區兩百守軍又如何抵擋得住濟南軍上萬人的人海攻勢?

正在這個時候,他感覺額上一冷。

用手一抹,竟然是一滴雨水。

這是今年的第一滴雨水。

接著是第二滴。

第三滴。

……

第一百滴。

……

閃電劃破長空。

“轟隆!”

聲聞百裏。

積蓄了一整年的雨水,狂飆為我從天落。

……

大雨從天上下來,衝刷著幹涸的土地,衝刷著底下的芸芸眾生。

三百多騎兵已經穿好鐵甲,筆直地立在水渠下。他們腰上都懸著一柄骨朵,馬鞍上還掛著腰刀。手中,長長的馬槊直指著已經被電光霍霍的天穹。

不但騎兵們,就連戰馬身上也著了甲。

沒錯,這是一隊重騎兵,冷兵器時代的裝甲集團,李成軍中的精華。

自太原王稟的勝捷軍重騎在靖康年全軍覆滅之後,已經很少看到這樣的部隊了。

大雨從天上下來,在士兵的頭盔上,鐵甲上濺起層層水花。

李成也披掛完畢,立在眾人麵前。

陶子思撐開一把傘,籠過來。

李成一把將他推開,咧嘴笑道:“等下某當一馬當先衝在最前頭,難不成還舉著這玩意兒?某的手中隻有刀劍。”他提高了聲氣:“諸君,可準備好了?”

“準備好了!”三百騎兵同時抬起頭來,迎接冰涼的雨水,目光仿佛已經被天上的電光點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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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馬上就要大殺一場了。”李成側耳朝平原鎮方向聽了聽,在轟隆的雷聲和嘩啦的雨聲中,隱約有腳步聲、喊殺聲傳來。

他嘴角往上一翹,露出一絲笑容,長長的手臂指著東方:“平原鎮淮西軍頂不住了,現在該輪到咱們上場。今日且讓他們看看,什麽才是真正的戰爭,什麽叫摧枯拉朽。老規矩,所有人隨我衝鋒,直到眼前再看不到一個敵人。出發!”

長槊一揮,沒有呐喊,所有人都翻身上馬,催動戰馬。

鋼鐵的戰爭機器沉默向前移動,雖然緩慢,卻不可阻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