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半身的嘲笑讓咒靈先生忍不住鼓了鼓腮, 忍不住指出所謂的“笨蛋”和“蠢貨”是一個詞。

然後被看穿一切的半身甩了個白眼。

“這就是叛逆期吧。”

聽了他控訴的漏瑚雙手揣著兜兜如此說道,“就像是真人一樣,到了叛逆期了吧。”

他頓了頓, 神情變得稍微有些複雜起來。

“不過你還很是上心啊。”漏瑚道,“對你的人類玩具。”

沢田綱吉輕輕皺了皺眉。

他並未告訴任何人兩麵宿儺能夠與自己意識相通、共享感知的事情, 所以漏瑚自然而然地將話語中的主角理解為是乙骨憂太。

然後得出叛逆期的結論。

但是兩麵宿儺既不是憂太那樣的中學生,也不像是真人還是個寶寶(?), 他哪來的叛逆期。

這樣想的時候意識深處發來一聲嗤笑, 原本還在胡思亂想的教父先生驟然挺起背, 權當做是無事發生。

“說起來,傑怎麽來了?”

他飛快地轉移了話題。

畢竟雖然雙方現在是合夥的關係,但是除了必要的時刻, 兩邊人馬是誰也不待見誰——當然,沢田綱吉除外。

“哦, 那個啊。”漏瑚說著, 從兜裏掏出了一個熟悉的木盒子,耷拉著眼皮看他,“我還以為他跟你說了……當然是為了這個來的。”沢田綱吉沉默了一下,再開口的時候, 感覺自己的聲線都有些顫抖。

“這、這是……?”

漏瑚用看傻孩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當然是兩麵宿儺的手指了。”

當然是兩麵宿儺的手指了。

兩麵宿儺的手指了。

手指了。

這句話在沢田綱吉的腦海之中不斷回**了起來。

棕發的咒靈沉默了一下,再露出的笑容大概可以稱得上是強顏歡笑。

“是這樣啊。”

他神思有些恍惚地接過漏瑚遞過來的手指,頓覺對方看自己的表情不太像是看同夥的表情,反而像是……

【多吃點啊崽】——這樣的表情。

太怪了。

沢田綱吉忍不住想。但是對方的表情和動作是真的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什麽野生的爹媽的感覺, 就算是特級咒靈,也抵抗不住漏瑚的這種精神攻擊。

真的太怪了, 怪不得真人天天想著往外跑。

這一瞬間, 沢田綱吉狠狠地同真人有了共情。但是對於沢田綱吉來說追著喂飯的還不隻是麵前的漏瑚, 沒有其他人或者咒靈知曉的世界,大喇喇攤在王座上的兩麵宿儺也在催促。

“快點。”

雖然說的是“快點”,但是沢田綱吉覺得他的意思其實是“給老子吃”……不對吃什麽吃,這玩意很難吃的好吧?

但就算是這樣,咒靈青年還是皺著臉攤開了盒子。

他輕車熟路地捏了個屬於咒術師的帳,將盒子上的封印揭開,一隻手按在手指上。

已經快變成幹蠟的手指在咒靈的“吸食”之下慢慢變淺,最後幾近透明。

與此同時發生變化的是存在於意識空間內的兩麵宿儺,詛咒之王虛著眼,在吸收完畢的時候發出一聲滿足的喟歎。

“啊~”

幾乎是從頭腦之中發出的聲音讓沢田綱吉有些臉熱。鬼知道兩麵宿儺是怎麽把這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感歎聲唱得這麽**氣回腸的,再加上對方沒在別的地方而是在自己的腦子裏,所以居然擁有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至少沢田綱吉沒忍住,搓了搓自己的耳根。

不過問題不大。

找了個借口回到屬於自己的房間,沢田綱吉閉上眼竄進意識之海之內。

在他到來之前的意識之海全然是被兩麵宿儺所操控的,所以陰森森又黑漆漆,腳下淌著的不知道是水還是血水,總之是黏糊糊的,總是讓沢田綱吉忍不住把褲子都拎起來。

後來沒忍住他就開始改變這邊的裝潢(?),自己不在的時候就算了,隻要他一蹦進來,兩麵宿儺那黑漆漆陰沉沉仿佛什麽十八層地獄的景觀就得變成草坪和陽光、鮮花與露水,神色柔軟的半身站在草坪中央朝著他溫和地笑,饒是兩麵宿儺也不由得輕哼一聲,接收了這種幼稚的布置。

總歸是自己養的半身。

這般想著的詛咒之王勾勾嘴唇,滿臉流露出一直“老子就是有半身”“自己的半身自己養”“不會吧不會吧不會還有咒靈沒有半身養吧”的自得之意。

沢田綱吉:……

他覺得兩麵宿儺如今大概是和真人差不多的年齡。

這樣的想法在腦海之中一閃而過,回過神來就看見兩麵宿儺捏著下巴看著自己,教父先生不由得僵硬了一下。

“差點忘了。”他當做無事發生一般嘟囔著朝著兩麵宿儺走過去,捏了捏對方手臂上的肌肉,圍著粉發的詛咒之王轉上轉下,像是身體檢查一樣觀測了半天,最終得出結論。

“果然,力量增強了啊。”

兩麵宿儺:……

“你吃的都是垃圾嗎?”他幽幽地說道。

沢田綱吉眨了眨眼,迅速地將對方口中的“垃圾”和“兩麵宿儺的手指”畫上等號。

“怎麽能這樣說自己呢。”他嗔怪道,誒嘿了一聲,當做兩麵宿儺想要鯊咒靈的眼神全不存在。

不過確確實實的,兩麵宿儺的力量增強了許多。當然了,正如他本人所說,這和沢田綱吉這些年啃進去的手指是脫不了關係的。

但按照這樣的思路看,那增強的這些力量,對於傳聞中的“詛咒之王”而言,不過是杯水車薪。

想到這裏,沢田綱吉虛了虛眼。

“總覺得你像是有什麽事情在瞞著我。”他嘟囔著說道。

而詛咒之王嗤笑了一聲,顯然並未將此放在眼中。

“就你這樣的還需要瞞?嗤。”

——並且,發出了如此的蔑視。

沢田綱吉:……

詛咒之王的半身先生抽了抽嘴角,看著一副吊兒郎當模樣的青年,打了一個響指。

屬於人類世界的小吃一條街在意識之海之中短暫地閃過了。

熱鬧的吆喝聲、香氣騰騰的食物的味道、還有食材被摁在不知道是鐵板還是什麽東西上發出滋滋聲,屬於人間的香氣湧入腦海之中,兩麵宿儺的鼻翼動了動,感覺嘴巴有點饞。

不知道是否是幼年時期被產女放養的時候出的問題,兩麵宿儺對於大多數東西沒有多的需求,就隻有一樣——食物——他對此要求甚高。是人類的時候偷偷溜進酒樓廚房,是咒靈之後就去尋覓據說最好吃的人類。

思及此,沢田綱吉的目光就不由得暗了暗。

兩麵宿儺沒管他,大喇喇地朝著食物們走去。

然而,就在他隨手拎起食物的瞬間,手中的章魚燒連帶著這一整條街,全部在頃刻之間消失不見。

鬼神扭過頭,看見半身扯著笑像是招財貓一樣晃了晃手,也就消失在了自己的麵前。

兩麵宿儺沉默下來。

四周的空間隨著半身的離去恢複原本的模樣,他慢悠悠地在血水之中坐下,看見倒映在水中的自己的影子。

波浪間的麵容不像是自己,反而有幾分另一個家夥的模樣。

於是啥也沒吃到口的詛咒之王單手托著腮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不怎麽好看的笑。

都過去了一千多年了,還是跟以前一樣。

他回想起棕發青年離開時算得上是俏皮的笑容,神情有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鬆懈。

用人類的話是怎麽說的來著。

詛咒之王百無聊賴地想,找到一個“合適”的形容詞。

——小沒良心。

……

從小就沒怎麽接受過教育的兩麵宿儺先生,是在某次應了笨蛋半身去人類的集市上玩耍的時候,學會“沒良心”這個詞的。

雖然使用的場景不太對,至少他們看見的,是賭鬼偷了家裏的錢匆匆逃走,他半瞎的老母親在後麵磕磕絆絆地追,口裏罵著“老娘養你養了這麽多年,你這小沒良心的”。

然後兩麵宿儺就學會了這個詞,並且用於沢田綱吉和他意見相左的時候。

少年模樣的詛咒之王懶洋洋地躺在榻上,麵容英俊之中帶著不怒自威的霸氣,是跺跺腳就能讓整座山抖三抖(物理)的存在。

他這樣斜斜躺著,就好像是嬰兒身形的半身在他的身上胡亂爬一樣,露出了放在他身上就極其怪異的、堪稱寵溺的神情。

“小沒良心。”

“哐當——”是不久前撿回來的白毛小鬼手裏端的盆子掉在地上的聲音。

後來也有見到花街的女人趴在男人的胸膛上,手指畫著圈嬌嗔著說“你這沒良心的,竟然這麽久都不來看人家”,但那時候都已經成了習慣,也就沒人說要去更改。

反正他們原本也就是世俗的規矩所管不到的存在。

此時此刻,雖然不知道兩麵宿儺老話重提又開始在背地裏偷偷說他壞話,但沢田綱吉還是打了個噴嚏,並且敏銳地懷疑到了兩麵宿儺的身上。

咒靈先生揉揉鼻子,暫時不跟幼稚的半身一般計較。

他溜溜達達地去找了花禦,對方是咒靈團體之中相對比較好說話、也沒什麽奇怪心眼的家夥。

因為一直在乙骨憂太那邊,所以咒靈這邊有許多事情沢田綱吉是並不知曉的。

但是現今夏油傑的“百鬼夜行”即將開場,那他就得將情報收拾好才行。

於是棕毛的咒靈叼著順手帶過來的兩盒點心,探出腦袋,扣了扣咒靈花禦的房門。

意識之海中,重新撿回自己高冷姿態的詛咒之王透過雙方共同的“眼睛”,從房間內擺放的鏡子中看見了沢田綱吉的神情。

是很認真的神情。

上一次見到他露出這種認真的神色,發生了一些讓兩麵宿儺不太高興的事情。

思及此,詛咒之王的神情都冷淡了不少。

不過這一次應該是沒關係的。

他懶洋洋地想,感受著這具身體中流淌著的咒力——因為彼此的信任和放開,他能夠感知到這具軀體的任何情況——勉勉強強算是合格,雖然算不上是達到他曾經的巔峰,但也多多少少能看。

如果沢田綱吉此時此刻在他的麵前的話一定就會反駁,差不多都吃了十根手指的咒力、也就是說吃掉了被封印的兩麵宿儺的一半的咒力了,要是還不能看,那他還不如切腹謝罪。

但此時此刻沢田綱吉正拿著小本本記筆記,豎著耳朵聽花禦講最近咒靈團體的動作,分不出一絲注意力給兩麵宿儺這邊。

不過兩麵宿儺也並不在意。

他隻是托著腮癱在座椅上,懶洋洋地想,原來這就是蠢貨以前待在他的身體裏的感受。

這也就怪不得後來知曉能夠分開,他幾乎是沒有猶豫地就同意了。

但這件事要說提出,其實是他提出的。

不知究竟在渴求什麽,詛咒之王終究不滿足於隻能在水中的倒影中看見自己的半身,無法擁抱、無法……

可怕的、得不到滿足的某種欲望將詛咒之王吞噬。

所以他去偷了陰陽師的秘術,按照陰陽師的步驟一步一步執行——最終,用來實驗的家夥成功進入了新的軀體。

再然後沢田綱吉就死去了。

他閉了閉眼,千年已經過去,按理說那些記憶都應該被塵封了才是,但是因為主人時不時還會想起,所以曆久彌新,隻要閉上眼,當初的情形就像是還在眼前發生一樣曆曆在目。

兩麵宿儺看著誠懇的、狡黠地探聽著情報的半身,漫不經心地從鏡子上收回視線。

不論他要做什麽。

兩麵宿儺想。

不論做什麽,最後他總能把這家夥給找回來。

想想為了能夠讓崩壞的咒靈恢複成現在這幅模樣自己付出了多少努力,而對方全然不知不說,還一天天的隻會氣他,兩麵宿儺就不由得哼出聲,在正垂眸做筆記的家夥耳邊重複了一句。

“沒良心的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