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身老父親沢田綱吉沉默了。

不僅是他, 除了神情複雜地說出這句話的人,在場其他能聽懂的人都陷入了沉默的怪圈。

站在五條悟身邊的小少年環視一圈,抿了抿嘴,把丟人的白毛大人往自己身後拽了拽——理所當然地沒拽動, 姿勢熟練到讓人有種奇異的心酸。

沢田綱吉看見他的動作, 無聲地彎了彎唇。

說實話大家或許都想過多年以後重逢會是什麽模樣, 當初混在一起的四個人,除了幾乎是被發現就注定被咒術界保護起來的家入硝子, 另外三個人,如今各自都有了各自的立場。

咒術師、“詛咒師”、咒靈。

也就是沢田綱吉當初的身份不是學生而是教師,不然大概是能夠讓夜蛾正道頭頂冒煙的程度。

但無論是怎麽設想,估計也沒想到重逢會是在一個女子學校的門口, 三個人各自帶著自己的被監護人, 被蓋戳成了“單身老父親”。

想到這裏還是挺好笑的。

無聲的笑稍微化解了一些現場奇怪的尷尬氣氛, 但是清醒過來之後凝固的狀態也沒繼續流動。

這些年五條悟其實是一直追夏油傑的。

但是正如他了解夏油傑一樣, 對方也十分清楚他的想法與思維, 因此很多時候都是他和夏油傑擦肩而過, 偶爾對上了, 也是三言兩句不合就開始打了起來。

所以如果是平時又不是上班狀態的話, 他是會選擇沉默然後和夏油傑擦肩而過的。

但是今天的這個場景實在是太過巧合了,而且還出現了意料之外的人,所以他一時沒忍住吐槽了出來。

說到吐槽其實也是某個人傳染給他的,那時候幾個人湊到一起之後擔當吐槽役的就是看起來單純又好騙的咒靈, 等他走了之後, 兩個人說話難免會過於寂寞, 所以五條悟不知道什麽時候也開始學會了吐槽。

沒想到一失足成千古恨, 造成了現在這樣的尷尬情形。

而且……

墨鏡下的藍瞳從棕發的人形咒靈身上掃過, 五條悟心下思緒萬千,麵上露出一個笑容來。

“既然這麽有緣……要不要等我工作結束去喝一杯?”

話說完,夏油傑就皮笑肉不笑地扯出了個笑。

“你的工作我們在場不太好吧。”他的聲音很輕柔,至少到目前為止,美美子和菜菜子是沒聽過夏油傑用這種語調麵對誰的。

但是這種聲調又和與家人們相處時候的溫柔語氣又不太一樣……

兩個女孩子緊緊貼在夏油傑的身邊,警惕地對準白毛藍眼睛戴墨鏡的小白臉(?),時不時還縮回夏油傑的身後嘀嘀咕咕著什麽。

雖然她們已經盡力壓低聲音了,但是在場的三個大人也都不是什麽尋常貨色,因為兩個小姑娘的竊竊私語就相當於是公放給了大家聽。

“這個白毛的家夥是誰啊?好討厭。”

“但、但是好像是夏油大人認識的人。”

“那也不一定是關係好的家夥吧……看起來就很張揚,討厭討厭。”

“……附議。”

“是吧你也這麽覺得吧美美子,他看起來就像是插入我們和夏油大人之間的小三……哦不小四一樣。”

說著說著就開始離譜,明眼人都能看到五條悟的臉色都黑了一截。

“喂,傑,”他大大咧咧地叫曾經的友人的名字,“你有好好帶孩子嗎?我們家惠醬都不會說這種話誒。”

說起來居然有種微妙的炫耀的意思(?)。

無人知曉兩人相處關係的小少年拽著書包帶看了一眼不知道為什麽就得意洋洋起來的大人,在心底無聲地歎了口氣。

夏油傑不輕不重地拍了拍兩個小姑娘的腦袋,對著友人露出笑容。

“抱歉啊悟,孩子還小,稍微包容一下嘛。”

已經無師自通了人類幾大理由之一。

沢田綱吉覺得他們之間湧動著自己插不進去的修羅場,準備往後挪動兩步,先帶著憂太溜走。

然後同時被兩雙眼睛盯住。

“欸——不會吧不會吧,不會有人想趁著我和那邊那個丸子頭說話的時候就偷偷溜走吧?”

“老師剛才不是說還有事情想和我說嗎?現在就離開了嗎?”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一直躲在他身邊的乙骨憂太也抿著唇,捏住了他的衣袖。

沢田綱吉緩緩回過頭來。

沒事,這才哪到哪呢。

他緩慢地露出一個笑容,看著一黑一白跟少年時期發生了許多變化的兩人,勉強地掩飾著心緒。

“這不是你們在聊家務事嘛。”他神來一筆說道,“小三小四這種話題……應該不適合我這樣的外人來聽?”

——要遭。

情急之下說出這話,沢田綱吉下意識就是這個反應。

如果是以前的話,兩個dk聽了這種話,當即就會對視一眼,暫且放下芥蒂摩拳擦掌地朝著他走過來了。

但是現在已經不複以往,場麵陷入了奇異的沉默。

沢田綱吉維持著表情溫和地看著他們,心中卻有幾分悵惘。

然後就聽見白毛的大貓開了口。

“喂,傑,就隻有現在,暫時休戰如何?”

他雙手捏在一起,骨節發出哢嚓哢嚓的聲音。

這邊的黑發青年還是維持著笑容,笑眯眯地表示了同意。

“就隻是現在哦。”他的笑容甚至可以說是十分爽朗(?),讓貼在自己身邊的姐妹倆後退一步之後也朝著沢田綱吉走了過來。

救、救命……!

情急時刻,一隻抿著唇躲在他身邊的乙骨憂太衝了出去,很有小大人作風地擋在了他的身前。

雖然沒說話,但是足以看得出他的維護之意。

兩個其實也就是做著看看的青年對視一眼,同時停下腳步。

第一次見到這個孩子的五條悟將墨鏡往下拉了拉,發出“wow”的聲音。

“你從哪撿來的這個孩子?”他問,說的像是在路邊就能撿一隻一樣。

不過要說他身邊的伏黑惠,那也四舍五入差不多是撿回來的……從他那個不著調的老爹手裏。

沢田綱吉“唔”了聲,拍拍警惕的小少年的肩膀——他倒也沒有淪落到讓這樣的小孩子來保護的地步:),然後抬起頭看向五條悟回答他的問題。

“大概是自己從地裏長出來的?”說了個自己也不會信的明擺著的答案。

五條悟知道他這是不想說的意思了。

不過問題不大,既然是百分百的人類,那麽就會在人類的社會中留下痕跡。

他輕飄飄地看了眼沢田綱吉,記憶中即使是與他們湊在一起也時常顯得虛幻的咒靈難得地顯露於人前,就像飛在天空的鳥有一天被牽上了線,讓他終於有跡可循。

這樣想著,心情就不由得好了不少。

乖乖當一個好寶寶的伏黑惠奇怪地看了眼身周的氣氛突然就和緩起來的監護人一眼。

倒是沢田綱吉見他對乙骨憂太感興趣的模樣,思索了一下,偏了偏頭。

“憂太,來認識一下,這是你五條……”說到這他卡了下,看了眼五條悟又看了眼乙骨憂太,神色莫辨地問道,“說起來,憂太是我的弟弟的話,你們是不是還得叫他叔叔?”

……

大概是不想和他們繼續玩你親我親的遊戲,夏油傑很快就以女兒們還有想買的遊戲碟片為理由離開,看起來或許是三個人當中最照顧孩子的老父親。

沢田綱吉也想溜,但是卻被五條悟拉住了手腕,說是讓他也在接下來的事件中幫幫忙,專斷獨行得還像是少年時代的自己。

兩顆頂著相似發型、又同樣是黑頭發的小孩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們後麵,沒過一會身邊就出現了戴著花花的半個裏香和黑色與白色的小狗,看起來竟然還相處得不錯。

沢田綱吉收回目光,覺得今天發生的事情有些奇幻。

而五條悟悶著頭拉著他走,倒是沒了在夏油傑麵前的時候那種和對方嗆聲的勁。

這樣被對方拽著往前走的記憶已經很久遠了,沢田綱吉不由恍惚了一下,像是回到了過去。

但是這樣的過去也是隔著一層玻璃的,彼時自己的情感都隔絕在外,隻感覺得到自己像是現在一樣被五條悟拖著,少年時期的dk五條悟嘰嘰喳喳說這些什麽,而自己帶著無奈的笑容,不斷進行應和。

忽而對方停下腳步,似乎並未因為這樣的應和感到高興,反而喵喵咧咧地湊近了不少。

和少年五條悟的相處總是這樣的。

少年人活像是一隻傳說中的不說話會死斯基,和夏油傑放在一起之後更有強效,讓人不得不舉手投降。

記憶中像是現在這樣沉默的時候很少。

最長久的沉默是他站在門前,看見渾身是血的五條悟站在了身前。

剛才還因為突破了某種界限而狂傲囂張的少年連表情都凝固了一瞬,臉上緩慢地露出了思索的、疑惑的、或許連自己也無法訴說是什麽樣的心情的表情。

但那樣的沉默與現在的也有著不同。

沢田綱吉乖乖地仍由對方拉著自己往前走,雖然他才是被迫拉著往前走的人,臉上的神色與姿態都不像是被迫做這件事的人,反而是兩人之中的主導者。

“慢一點。”

他緩而慢地說,帶著一種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就在他的骨血之中醃製入味的矜傲。

五條悟神色複雜地停下了腳步,難言的沉默在兩個人之中散開。

五條悟和伏黑惠來這所女子學院,原本是為了在年前突然陷入沉睡的伏黑津美紀的事情。

就連五條悟也看不出伏黑津美紀是因何而陷入沉睡,隻能不斷收集相關的情報——於是來到了這所學校,據說在這裏,有一名少女顯露出了相似的情況。

他沒想到在這裏會遇見沢田綱吉。

而且是這樣日常的、普通的、像是一個普通人類一樣的沢田綱吉。

鬼知道五條悟當時在想什麽。

下一刻他就看見了剛搞過一輪事情的夏油傑,笑吟吟地眯著小眼睛待在沢田綱吉的身邊……好哇夏油傑你個濃眉小眼的居然偷跑,差點應激得像是少年時期一樣跳起來指著小眼睛的鼻子抗議。

作為成年人的理智壓製住了這種衝動。

所以他隻能克製地、壓抑地,注視著從早已手中振翅飛遠的鳥。

五條悟突然停下了腳步,讓落後一步的棕發的人形青年差點一個趔趄撞到他的後背上。

沢田綱吉眨了眨眼,帶著甜膩膩的香味的懷抱就淹沒了他,甚至還能聽見白發青年從喉間溢出的一聲“老師”,從耳畔傳入他的腦海之中。

就像是從未改變。

沢田綱吉突兀地想起某個雪日,他從長久的封印中被喚醒了一次,被看押的人銬著鎖鏈,拽著走在日式的庭院之中。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五條悟。

比起年少的時候更加稚嫩也更加冷漠的神子揣著手站在庭院另一端的回廊出口,神色淡漠地看著他。

五條家的神子幾乎被裹成了一個大福,毛茸茸的腦袋從藍色的圍巾中露出來,雪白色的眼睫接住下落的雪,在撲朔的時候隨著庭院中的雪紛紛落下。

那雙瑰麗的藍瞳尚未沾染上任何色彩,淡漠又澄澈,難以形容的神性激**在其中,幾乎沒有人能夠與他對視。

而沢田綱吉扭過頭,幾乎是如出一轍的、澄澈又冷淡的眼瞳互相望進對方的眼中。

他聽見男孩發出一聲微不可查的疑惑之聲,匆匆地從侍從們的簇擁之中脫離,追到他的身後,伸出一隻幼小的手,拉住他堪稱襤褸的衣擺。

沢田綱吉一隻手圈住了已經做出半個手勢的五條悟的爪子,像是捏住即將發出攻擊的小雪豹的後頸皮。

他笑得很溫和,絲毫看不出剛才五條悟作勢要捏出一個束縛的術式、而他正好打斷了對方咒力的輸出的模樣。

青年微微揚起頭,比起幾年前五條悟長高了更多,讓他不得不仰起頭,才能注視到那雙冷若冰霜的藍瞳。

但這並不妨礙他勾了勾唇,像是以前一樣溫聲細語地“教導”對方。

“說話就說話,就不要動手了。”

快要捏成型的手指鬆懈,沢田綱吉笑了笑,拍拍白發的、已經比自己高出一截的青年的腦袋,像是當初一樣誇讚著對方。

“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