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自從上了葉楚楚的床,沈暮辭便再未合眼。

他就坐在她的旁邊,思緒萬千。

第一次他與她同床,那時他暴怒,直接將她踢了下去;第二次,他想要和她同床,卻遭到了她的拒絕;而現在,是她想要和他同床。

盡管沈暮辭知道,這所謂的“同床”並未包含夫妻間那種極為隱秘之事,或許連最基本的夫妻情意也無,但他依然感到很是滿足。

窗外還下著大雨,打著驚雷,但眼前的小姑娘心底似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穩,很快便沉沉睡去。

沈暮辭看著躺在自己旁邊的小姑娘,他就這般靜靜看著她,在心中一遍遍地描摹著小姑娘甜美的睡顏。

他如何也看不夠。

正是貪戀這來之不易的時光,沈暮辭一坐到天明。

這雨下了一夜,臨近破曉時分,雨才停下,萬籟俱寂,能夠清晰地聽見房簷上雨水滴落的聲音,一滴一滴,敲打著青石鋪成而成的路道,仿佛也打在沈暮辭的心間。

看著小姑娘軟乎乎的小臉,他終是忍不住,緩緩靠近她的臉頰,吻了上去。

因為怕弄醒了小姑娘,這個吻很輕,如同蜻蜓點水一般。

他感受著小姑娘溫熱而嬌嫩的麵頰。

就在這時,窗外出現了一個模糊的影子,緊接著便聽到裴宇輕聲喚道:“公子。”

沈暮辭一驚,蹙了蹙眉,朝著窗外看去,又看了看熟睡中的小姑娘,心中煩躁不已。

沉默了許久,沈暮辭逐漸平複下心底的躁意,終是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但下床之時依然不忘細心地為她掖好被角。

“何事?”沈暮辭見著裴宇,語氣中透露著明顯的不悅,他的唇上似乎還能停留著小姑娘臉頰上那溫熱的觸感。

“張巡撫今日到了。”裴宇見自家主子臉色陰沉,自是知道打擾了主子的好事,將頭埋得更低了些。

沈暮辭淡淡地“嗯”了一下,不再多言。

看著天邊冉冉升起的太陽,沈暮辭眼睛微眯。

董茂的好日子,就要到頭了。

*****

這日,沈暮辭便帶著徐鴻文以及一眾流民,徑直攔住了董茂和張巡撫的去路。

彼時,董茂剛剛將張巡撫迎接到梧桐鎮。

不得不說,在他看來,張巡撫此次突然來到梧桐鎮視察賑災一事,確實出乎他的意料。

奈何人都快要到城門口了,自是沒有不去迎接的道理。

董茂雖然平日裏不著調,但心中並不傻,張巡撫乃是朝廷官員,再不濟也比他爹一個縣令要強上許多,更不用說張巡撫曾經還有不少政績,董茂自是不敢怠慢。

此刻,董茂正在馬車上向張巡撫匯報與梧桐鎮流民相關的公事。

張巡撫已入花甲之年,兩鬢斑白,但看上去慈眉善目,他笑眯眯地聽著,時不時問幾個問題。

好在董茂雖是一紈絝子弟,還是知道賑災乃是大事,平日裏按照董縣令的吩咐搞了不少“□□”,麵對張巡撫的問題,勉強能夠答上來。

就在這時,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發生了何事?”董茂不悅道,問正在駕車的薛承。

“有人攔住去路。”薛承在外回答道,“少爺,我這就去看看到底怎麽回事。”

約莫一刻鍾,薛承急急慌慌地奔了回來,撩起簾子湊到董茂耳邊輕聲道:“大人,大事不好了,白子軒與徐鴻文帶著眾多流民在前方攔住了去路,說今日定要你給個說法。”

董茂一聽到“白子軒”,心中便來氣,悔恨當初並未殺掉這個多事之人。

他差點就要破口大罵,但由於張巡撫在車上,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自是不好再說什麽。

對上張巡撫疑問的目光,董茂賠笑道:“張大人,前麵的路出了點小問題,我們繞道走。”

馬車立即掉頭駛去。

然後,沒走多遠,身後流民的呼喊聲便越來越大。

“董賊!停下,不許跑!”

“董賊,今日定要給個說法!”

這繁雜的聲音越來越響,張巡撫不由問道:“董公子,這些百姓在叫什麽?”

董茂想著這老官員定是年邁了,耳朵不大好,於是一邊讓薛承駕車快一點,一邊向張巡撫賠禮道歉:“大人,這些人平日裏總愛生事,無理取鬧,不用管。”

可張巡撫乃是剛正不阿之人,一聽到這話眉頭頓時就皺了起來,整個人也嚴肅了起來,訓斥道:“你這是說的什麽話!若不是真的有事,百姓怎會平白無故地無理取鬧!怎能視民生不顧!”

“停車!”張巡撫高吼。

董茂自覺說錯了話,被張巡撫突如其來的官威所震懾,隻得跟著張巡撫緩緩走下馬車。

他本想著自己是晚輩,想要攙扶張巡撫一把,卻不想剛伸出去的手恰好就被張巡撫甩掉了,絲毫不給他麵子。

從小到大,董茂哪裏受過這種氣,隻得用惡狠狠地眼神怒視著白子軒。

“白子軒,我看你是不是活膩了?”董茂說著轉向張巡撫,“大人,你有所不知,前些日子這白子軒故意挑唆流民鬧事,今日又——”

“你叫他什麽?”張巡撫突然打斷了董茂的話,也並未看向他,而是眼神一直停留在沈暮辭身上。

“他叫白子軒。”董茂不明所以,隻得老實回答,正想繼續說白子軒的壞話,卻發現張巡撫腳下生風,頓時朝著前邊走了過去。

張巡撫剛下馬車,他因為年邁,眼神現下已不太好了,但他一掃人群,突然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這讓他想起了前些日子在金鑾殿上高坐龍椅說一不二的天子。

本以為自己眼睛花了,可聽到董茂說起“白子軒”時,張巡撫內心徹底被興奮和激動所包裹。

年輕的帝王自登基以來一直對他青睞有加,多次找他私下議事,他感念皇帝對其看重,願意誓死效忠皇帝。

帝王視他為恩師、為心腹,他也多次勸誡帝王體恤民情,自是知道其在外有個化名叫“白子軒”。

張巡撫心中頓時開闊起來,此刻一切都明朗了。

前些日子,他突然接到詔令,讓他作為“巡撫”去梧桐鎮視察賑災一事,那時他還有些不安。

可現下,一切疑慮都得到了解答,陛下這是讓他來除害啊!

張巡撫激動地胡子都在顫抖,他走向站在前方的帝王,下意識地便想要行禮。

沈暮辭看著張巡撫,隻是輕輕點了點頭。

而站在皇帝旁邊的禦前侍衛則立即咳嗽了幾聲,張巡撫便明白了其用意,當即高聲道:“我乃朝廷調遣的巡撫,今日見諸位在此聚集,不知所謂何事?”

沈暮辭盯著站在張巡撫後麵不知所措的董茂,仿佛在看挑梁的小醜一般,震聲道:“我們聯名上告董縣令之子董茂,其罪有三。”

“其一,乃挪用特定款物罪;其二,乃強搶民女罪;其三,乃濫用私刑罪。”

*****

“大家快去圍觀,今日縣衙升堂了!”

“董縣令不是去淮水一帶治水了嗎?怎麽回事?”

“你有所不知,乃是朝廷重臣張巡撫,來為民申冤了!”

“聽說白公子今日狀告董公子,一定會有好戲看!”

因著董縣令在梧桐鎮欺壓百姓,隻手遮天,這縣衙如同擺設,平日裏幾乎就沒升堂的時候。

可今日,縣衙外麵的鳴冤鼓震耳欲聾,響徹雲霄。

梧桐鎮的縣衙仿佛煥發出了新生一般,圍觀的百姓紛至遝來。

在大堂內,張巡撫高坐其上,而其下方站著沈暮辭與董茂。

“大人,這白子軒乃口說無憑,他說我隨意挪用賑災物資,可有證據?”董茂再也忍不住,罵了出來,“白子軒,我看你就是存心報複。”

“大人,你有所不知,前些日子,這白子軒帶著流民到董府鬧事,非要說我挪用賑災物資,我將其打入大牢讓他死過,沒想到,死性不改!”

“這董賊一派胡言!”徐鴻文上前一步,朝著張巡撫行了一禮,“大人,當日董賊將募捐的賑災物資私下運入董府,乃我親眼所見;而帶流民挑事,也和白公子無關,都是我一人所謂,這董茂就是在胡言亂語!”

“張大人,這白子軒和徐鴻文乃是一夥兒的,不可信!”

其實徐鴻文不上前解釋,張巡撫也知道董茂在扭曲事實。

就在他剛聽到“蹲大牢”時,眼皮便跳了一下。

這董茂膽子也是夠大,竟然讓陛下去蹲了幾天大牢?

“肅靜!”張巡撫舉起驚堂木拍了下來。

緊接著,便聽到沈暮辭說道:“我有人證。”

隨著而來的,便是一名女子,眾人一驚,這才看清來人——正是葉楚楚。

董茂看著葉楚楚麵無表情地走上公堂,心底慌亂,大叫道:“楚楚,你怎麽來了?到底是誰讓你出來的?”

“來人,快,快把葉夫人帶回去!”

公堂上自是沒有人聽從董茂的號令,眾人都將他當做一個傻子一般。

董茂眼見著形勢不利,索性自己上前,想要打暈葉楚楚,卻不想,還未接近眼前的女子,便被掌風狠狠地打倒在地。

“葉楚楚,你——”董茂眼睛瞪大,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冷若冰霜的女子。

一介弱女子,怎會武功?

也就是在這時,“葉楚楚”終於開口了:“董公子,我可不是葉姑娘。”說著,便當著眾人的麵撕下了戴在臉上的□□,露出了一張男子的麵容。

沈暮辭朝著影十一遞了個眼色,影十一便將事情全部娓娓道來:“前些天,我奉公子之令假扮葉姑娘代其嫁入董府,發現了董府中的私庫。在私庫中,有不少賑災的物資。張大人若是不信,隻需要派人搜查董府便可。”

“不可能!你在胡說!”董茂顫抖著雙手指著影十一說道,“你在狡辯!”

“洞房花燭之時,葉楚楚分明與我有過雲雨之事,她定不會男扮女裝!”

在公堂之上,提起這事,著實有些尷尬,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沈暮辭居高臨下地盯著董茂,決定將一件更為尷尬之事公之於眾:“董公子可知,你那夜被下了致幻散,這會讓人產生幻想。”

下一瞬,沈暮辭的話如同一記重錘打在董茂心上,“你可知,你那晚服下致幻散後,你抱著你的床柱歡愛了一夜。”

“不可能!不可能!”此刻董茂目光渙散地倒在地上,早已失去了神誌。

此話一出,人群中頓時爆發出一陣大笑。

這般隱秘之事被□□裸地揭露,確實讓人臉麵全無。張巡撫高坐其上,看著陛下毫無波瀾地將此事講出,頓時佩服起陛下的穩重。

“肅靜!”張巡撫強忍著笑,繼續用威嚴的語氣說,“既然如此,那便將真的葉姑娘請上來一問便知!”

“傳葉氏——”

伴隨著一陣高呼,一個嬌小的身影一點點出現在了眾人的視野中。

今日的葉楚楚依然未施粉黛,素麵朝天,長發披肩,一襲白色的衣裙。

肌膚勝雪,容貌豔麗。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葉楚楚就這般淡然地走到公堂之上,她看著此刻有些瘋魔的董茂,眼神平靜無波。

但隻有沈暮辭知道,在這寧靜似水的眼眸下,掩藏著怎樣的驚濤駭浪。

“她一個啞巴,不會說話,你讓她來也沒用。”董茂高聲笑了起來。

“無妨,傳紙筆,葉姑娘書寫下來即可。”

張巡撫掃了一樣董茂,又看著沈暮辭朝著葉楚楚走去,越看越覺得不對勁。

隻見沈暮辭就這般拉住了葉楚楚的手,而葉楚楚溫柔朝著他笑了笑。

兩人之間,仿佛隻剩下彼此。

張巡撫覺得自己像是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差點從凳子上摔下來。

緊接著,他便聽到站在堂下的帝王堅定有力的說話聲:

“不用紙筆,我懂手語,由我來做她的譯官。”

作者有話說:

沈暮辭:朕就是公報私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