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沈暮辭說了那話後,兩人坐在馬車上,誰都未曾言語。

葉楚楚時不時撩起馬車簾子望向外麵,隻見天邊升起了一輪圓月,皎潔的光輝灑到地上,似乎給大地都渡上一層銀光。

她低垂著眼眸,修長的眼睫毛猶如蝴蝶的翅膀一般一扇一扇的,月光從窗外悄悄地擠了進來,清輝覆蓋在她身上,使得她從側麵看起來顯得尤其動人。

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李白《清平調》)

沈暮辭凝視著葉楚楚的側顏,喉結微動,但終還是說不出一個字。

就在這時,隻聽見馬停下來,“籲”的一聲,沒過多久裴宇便撩開了簾子。

“公子,醉軒樓到了。”

裴宇恭敬地將沈暮辭扶了下來,葉楚楚本想跟著,卻不想裴宇道:“葉姑娘,公子要在醉軒樓辦點公事,我會差人先護送你回去。”

葉楚楚點了點頭,又坐了回去。

之前她替白子軒傳信的時候她就已經判斷出,這裏應該他和下人之間傳遞消息的一個“據點”。

醉軒樓此時燈火通明,葉楚楚隱匿在黑暗的馬車中,看著白子軒坐著輪椅被推進醉軒樓,也不知為何,她感到有些孤寂和落寞。

不知是不是受到了白子軒在馬車上對她說得那句話的影響。

*****

沈暮辭一到醉軒樓,便徑直被推著到了一個極為隱秘的地方。

醉軒樓是他在梧桐鎮這裏建立起的一個暗衛組織,最初本是為了替他尋找名貴的藥材、打聽清心大師的下落以治療頭疾,但現下卻成了他聯絡朝中心腹大臣、收集情報的地方。

這棟茶樓看似隻是一個市儈之地,實際上裏麵聚集了許多皇家暗衛和殺手。

而其最底層,也就是地下室,實則是一間牢房。

沈暮辭下去時牢房裏陰暗潮濕,四處都散發著一股腐爛的黴臭味,待下人將牆上的一盞盞蠟燭點亮,牢房內霎時便明亮了起來。

在牢房的盡頭,有一個十字架,一個渾身都是血痕的牢犯正被鐵鏈鎖在上麵。他的頭有氣無力地低垂著,發絲散亂,給人一種死氣沉沉之感。

聽見有人進入牢房,都未有任何反應。

看押牢犯的人一見到沈暮辭,非常恭敬地行了一禮,隨即便將一張寫滿情報的紙呈遞到了沈暮辭跟前。

“公子,這是經過審問後記下的所有口供。”

“可是暈過去了?弄醒他。”

待一盆冰涼的水將十字架上的暈睡過去的人潑醒,沈暮辭便直接道:“你說你和葉楚楚有仇才故意縱火,那你說說,究竟是何仇恨?”

這牢犯一睜眼,便發現今日竟然換了一個審訊之人。

來人身著玄色衣裳,頭戴玉冠,劍眉星目,縱使坐在輪椅上,其周身的氣勢依然不減。

言語雖有些漫不經心,卻處處給人一種極深的壓迫之感。

“葉氏乃天煞孤星,自幼父母雙亡,不僅如此,她還曾害死了我敬愛的父親,我與她有不共戴天之仇!”

沈暮辭緊緊盯著眼前的男子,這人許是太過激動,說話時整個鐵鏈都在晃動,發出清脆的聲響。

借著光亮,他已看完口供中所有的內容,正散漫地將紙張的一角放於蠟燭之上。

青黃色的紙很快便燃燒了起來,將沈暮辭的半邊臉映射得極亮。

沈暮辭聽著,突然嗤笑一聲,整個牢獄,因為他這聲笑而逐漸變得詭異起來。

“如此拙劣的言語也想糊弄。”沈暮辭說話聲音雖不大,但語氣卻是篤定的,“你在胡說。”

“給他上刑。”

“大人饒命,小人真的沒有胡說!饒命呐!”

幾鞭子抽下去,這人衣服上又再次滲透出血來。

“要說出真相嗎?”

“小人從未撒過謊,大人!”

鞭子重重打在這人身上,也不知過了多久,沈暮辭突然揮了揮手,下令不再用刑,同時命人將東西呈上來。

“多謝大人!大人英明,還望大人為我做主!”

這牢犯看著眼前之人突然不再對他用刑,以為苦盡甘來,來人相信了他所說的話。

卻不想,隻見沈暮辭拿出了一個嶄新的繡著“福”字的錦囊。

“這個錦囊中裝著一縷柔軟的碎發,應該是你孩子的吧。”沈暮辭將錦囊打開,說道,“聶老三,如今你妻子剛剛生產還未出月子,難道你真的不想出去與你的妻子和孩子團聚嗎?”

此刻,沈暮辭的眼神如同一把及其鋒利的刀,似乎能將眼前之人看穿。

牢犯原本鬆懈下去的心再次提了起來,整個人不斷顫抖著,說話也有些不利索了,“我,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你以為會有人來救你?你妻子如今在家哭得昏天黑地,連你屍身都找不到。”

“你以為你家主人會派人來救你?你在他眼裏如同螻蟻一般,用之則棄。”

“我說話一向不喜歡說第二遍,你給我聽好了。”沈暮辭說話時語速極慢,但卻如同在給一個人宣判最後的死刑,“是董茂讓你縱火還是他的夫人蘇婉?若你不說,那麽,我隻好對你的妻兒下手了。”

聶老三盯著眼前之人,這人的臉一半隱匿在黑暗之中,蒼白修長的手指不斷敲擊著椅子上的扶手,仿佛一具重錘落在他的心間。

他想起他被夫人要求去葉楚楚家縱火時,夫人對他說得話:“現如今,放眼整個梧桐鎮,沒有哪家的勢力能夠敵過我們董家,隻要你抽身迅速,就無人能抓到你。”

“就算你被人抓到,但隻要你咬死了是你自己與葉楚楚有仇才縱火,按照她那天煞孤星的名聲,也無人會怪罪到你頭上,畢竟,那時她已經身葬火海,誰會和一個已死之人糾纏。”

而事情總不按照既定的軌道發展,他在縱火逃亡的路上被一幫黑衣男子所抓獲,待他蘇醒後便在這暗無天日的牢獄中一直受刑。

他一直等著夫人派人來救他,卻不想被當成了一枚棄子。

與之同時,眼前男子還查出了他的真實身份,現在以他的妻兒做要挾。

“大人,我說。”聶老三像是用盡了所有氣力一般,“還望您,放過我的妻兒。”

*****

董府。

此刻,蘇婉正對著一麵銅鏡梳妝,她麵容嬌美,一雙鳳眸仿佛天生就能讓無數人沉淪。

但就是這樣一張魅惑的臉,卻敗在了葉楚楚跟前。

“少爺呢?”蘇婉穿著一件薄薄的紗衣,越發襯托出其圓潤美好的身子。

伺候她的侍女突然跪下了。

蘇婉眉頭一皺,“怎麽回事?”

“夫人。”侍女說話的聲音戰戰兢兢的,越說越小,“少爺他,他喝醉了......”

蘇婉立即站起,急忙走了出去。

還未等到她推門而入,便聽到董茂在屋內說著胡話:“楚楚小美人,我董茂是真心喜歡你的,要是你早點跟了我,何至於落得如此下場!”

“楚楚啊,你就是不明白我的心意!要是我娶了你,我就休了蘇婉那男人婆!”

蘇婉氣急,一腳把門踹開,徑直將董茂手中的酒瓶搶過,直接摔在了地上。

“啪”一聲,酒瓶碎了,裏麵的酒也灑了一地,醇厚的酒香味頓時在屋內彌散開來。

董茂全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打了一個酒咯,指著眼前人,“你誰啊?竟然敢砸爺的酒瓶!爺看你是活膩了!”

蘇婉通紅著眼看著麵前喝得爛醉的男人,毫不猶豫地給了他一巴掌。

“你繼續去喝你的酒!董茂,我怎會嫁了你這樣的廢物!”語畢,蘇婉便氣衝衝地離開了,將房門“砰”地一聲重重關上。

留下一個神誌不清、繼續說著酒話的董茂。

夜風帶著些涼意,蘇婉走著走著,眼淚便流了下來,侍女想要上前勸說幾分,隻聽她吼道:“給我滾!”

她想不明白,葉楚楚都葬身火海、屍骨無存了,為何董茂還惦記著這個“狐媚子”。

她是蘇家的庶女,雖地位比不上嫡女,但作為太後的娘家人,也是世家小姐,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後因為政治聯姻,加之其生母地位低下,在家族中並不受寵,便將她許配給了董縣令的兒子董茂。

董縣令在梧桐鎮隻手遮天,董茂相貌生得不錯,看起來也溫文爾雅,蘇婉安慰自己,雖未在京城,但也算是嫁了良人。

但婚後,董茂所有的陋習盡數顯現,他好色、嗜酒、賭博,紈絝子弟擁有的毛病他一個不差,可謂是真正的爛泥扶不上牆。

蘇婉善妒,處置了他一房又一房妾室,夫妻二人之間的隔閡也越來越大。

直到月前,董茂被一個啞巴勾去了魂魄,他每日裏都在家中談論她的美貌,說著要將她納為妾室。

卻不想那女子竟然是個有骨氣的,不管董茂怎麽威逼利誘,都不肯屈服。蘇婉佩服其氣節,又暗藏著私心,便逼著董茂暫時放過葉楚楚。

許是董茂認為這“欲擒故縱”的戲碼更為起勁,對葉楚楚竟是越發癡迷,竟然天天在街上轉悠,想跟其偶遇。

他從未對他之前任何一個妾室如此上心過。

蘇婉的心越發嫉妒,都說她生得美,卻連一個啞巴都比不上。

於是她便起了殺心。

這事情她叫人做得隱蔽,她讓聶老三去縱火,並且,為不叫人抓到把柄,她還專門安排了在這之後殺死聶老三。

董家在梧桐鎮能夠翻雲覆雨,她又是蘇家女,她就不信,這事情能夠懷疑到她身上。

*****

沈暮辭回到府上時,夜已經深了。

裴宇推著他在回廊上走著,彼時葉楚楚房間裏的燈早就滅了。

晚風拂過,將回廊上的燈籠輕輕吹起。

“主子,你真是料事如神。”裴宇想起今天在牢獄中沈暮辭逼著罪犯一五一十地將前因後果講出來的情景,就暗自佩服。

原來,沈暮辭在得知葉楚楚家走水、確定是有人故意為之後,立即就想到了董家。

根據獲得的情報,董茂雖是個浪**子,但極為好色,一心想將葉楚楚收入房中,因此沒道理對葉楚楚突然下此毒手。

唯一有可能的便是董茂那位傳聞中極為善妒的妻子——蘇婉。

恰好在罪犯身上搜出了一個非常新的錦囊,裏麵裝著新生嬰兒的碎發,於是他便讓人暗中去查梧桐鎮的戶籍,著重注意家中有新生兒的人家,同時關注近些日子從董府內離開的仆人,所有線索都指向一人——聶老三。

“那接下來,您是否打算立即告訴葉姑娘?”裴宇好奇地問道。

葉姑娘那麽想知道真凶,自家主子應該很快就會告訴她才對。

卻不想,隻聽沈暮辭優哉遊哉地說道:

“不急。”

這麽一段時間相處下來,他越發認為葉楚楚醫術高明。

他的腿現下已經好了太多。

若是能將葉楚楚在他身邊多留一陣子為他治療一下頭疾,豈不更好?

若是這麽早就給她說了,那他在葉楚楚跟前豈不是又少了一點利用價值?

他還怎麽困得住她?

作者有話說:

狗子要開始幫楚楚打臉虐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