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相見如常笑著:“帖子早就派人送去了, 大約長公主接了,瞧著你忙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吧。”

文仲卿裝模作樣地思忖了一下,笑道:“你們再單獨給我們下個帖子吧。”

這不是什麽大事, 周顯暘正要答應,榮相見輕輕拉了一下他的衣袖:“文家公子, 長公主就你這麽一個孩子, 你們又沒分家,煜王府再沒規矩,也不好往一家子裏下兩張帖子呀。”

王妃這樣說也有道理, 周顯暘便對文仲卿道:“你回去問問姑姑吧,那一日你們一家子一起來,熱鬧熱鬧。”

話頭隨即被旁人引走,不一會兒錦王請眾人起身賞花。

榮相見以為煜王府的花園已經夠大了,跟錦王府一比,還是不夠瞧。

周顯暘與榮相見落在人群後麵,沒走多遠, 文仲卿倒回來,湊到他們跟前笑道:“那日, 監查院是我值守,不得空。”

沒頭沒腦一句話,周顯暘反應了一下, 才問:“那你讓單獨下帖子是什麽意思?”

文仲卿這才老實交代:“我母親,大約會與我父親同去, 留下娘子照管家裏的事。”

周顯暘恍然,長公主待三姑娘嚴苛, 想必文仲卿是怕那日榮相知去不成靜頤園, 才提前跟他們打招呼, 要一封專門的帖子,好讓她也能去。

事情涉及到榮家三姑娘,他知道敏感,看了一眼相見。她早已猜到文仲卿打什麽算盤,便道:“三姐夫既然想讓姐姐去,和長公主好好說一聲不就行了?”

“你哪裏知道我母親的脾氣,動輒扣我一頂不孝的帽子,家裏的事哪有我說話的份兒?”

榮相見輕笑:“你在朝堂上那樣勇猛,怎麽為自己娘子據理力爭都不敢?今日你可以來找我們,難道將來還要求別家去不成?你是她丈夫,原該護著她才是。”

“我自然是護著她,隻是這回靜頤園不是顯暘辦筵席麽?因當初國公府曾與皇貴妃議論過把娘子許給顯暘……我母親為這個多有芥蒂,若是四妹妹親自下一張帖子,請你三姐姐去,我母親自然也沒話說了。”

陡然戳破這個話題,顯暘和相見都不自在。

榮相見為難地說:“三姐夫,你當真疼姐姐,也得為我們想想呀。既然長公主介意,我們偏與她背道而馳,她不說我們姐妹情深,還隻當煜王府輕狂呢。辦個筵席,請了長公主還不夠,還要巴巴給家裏兒媳下帖子。你不敢得罪長公主,難道我們就敢?”

文仲卿見她雖然說著軟話,意思卻很堅定,幹脆給她行了個禮:“少不得求四妹妹擔待。聽說那日英國公府滿府都在,你三姐姐許久沒回過娘家,讓她去見見父母兄弟吧。她在府裏,有時候想家想得躲在房裏偷偷哭呢。”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再不答應就顯得她鐵石心腸,不顧姐妹情分了。榮相見正犯難,一抬眼看見煜王神色有些動容,想來也是知道三姐姐的日子不好過,為她擔憂。她心裏說不出的酸楚。

周顯暘原本覺得這是極小的事,如今聽相見的答複,方知其中有那麽多門道。

見她實在是左右為難,便說:“仲卿,既然姑母為此事心存芥蒂,更應該避嫌才是,否則豈不是讓你娘子與你母親關係更僵,以後,日子更加艱難?過日子,是要長遠看的。早日讓這嫌隙過去,以後她們才會好起來。”

文仲卿原本隻因榮相知在家中跟他哭訴,才想來找煜王妃幫忙,此刻聽顯暘這樣說,豁然開朗:“對啊!我回去勸勸她,將來回娘家的日子總是有的,何必急於一時呢。”

等他走遠,周顯暘抱歉地看了一眼王妃。相見有些意外,他明明很想答應的,卻站在她這邊。

“殿下不覺得我不講情麵?”

周顯暘笑道:“難為王妃處處為王府著想,我若連這點道理都不懂,就不是人了。就連剛才,七皇叔提議讓這班舞姬去父皇跟前表演,王妃都小心謹慎的。”

榮相見見他能體諒自己的苦心,把心裏的委屈揭過,笑道:“我哪裏是謹慎,我是怕。殿下不覺得那個領舞的女子樣貌格外出挑,更別有妖冶風韻嗎?”

周顯暘忙說:“我倒不覺得”,話畢,心中一凜,“你是說,獻舞是假,皇叔是想在咱們的筵席上,給父皇後宮送個人?”

榮相見點點頭:“陛下如今年事漸高,太後總勸他保養自身,後宮已經停了選秀。隻有王府侯門時不時進獻女子入宮而已,樣貌都比不上當年儷貴妃。”

周顯暘默然。在他眼裏,當年的儷貴妃雖然無法與母親相提並論,卻不得不承認,她的美貌是後宮無人能及的,皇上專寵儷貴妃的樣子,他還隱約記得。這個舞姬,肆意的神態,倒像是皇上會喜歡的類型。

榮相見解釋說:“在自家筵席上,給父皇獻一個異域女子,你少不得要被人參幾本。而且,這個舞姬什麽來曆,進宮什麽目的,她如此行狀若在後宮犯了事,會不會牽連我們,都說不準。再者,咱們也得替皇貴妃和惠貴妃想想。”

周顯暘趕緊給王妃作揖:“多虧王妃提醒,這些宮闈貴眷中的事,我可真是一點也不懂。”

榮相見拿扇子遮住笑,轉身走了。

他們說了一會兒話,其他人早就過了橋,走到對麵的柳堤去。慢慢逛過去,孫明悅在那裏等著,瞧見榮相見過來,忙拉著她:“煜王,不介意我跟王妃說幾句悄悄話吧?”

還沒等他發話,孫明悅就拖著榮相見帶著侍女們往旁邊一條小徑裏去,很快沒了人影。

周顯暘一個人沿路逛著,偶然抬頭見榮相知獨自站在柳樹下。

遠眺過去,文仲卿跟兩個皇子正圍在兩棵幾人抱的巨木之下,對錦王府的新鮮驚奇不已。

又想起孫明悅是從這條路回去找到相見,一定是與榮相知關係一般,不愛搭理她,所以她孤零零在這裏。

他走上前才看見榮相知在悄悄抹眼淚,一時間心裏有些過意不去。

“三姑娘,這是怎麽了?”他走到跟前問,榮相知擦幹眼淚,倔強地說:“不勞殿下費心。您是貴人,我哪裏敢讓您過問呢?”

“這是哪裏的話?你是王妃的親姐姐,一家子互相關照是應該的。”

榮相知一臉不信,問煜王:“四殿下,可還記得當初元宵夜,城隍廟裏說過的話?”

周顯暘道:“當然記得。”

榮相知神色委屈:“殿下如今連一封帖子都不願下給我,還說什麽若有差遣,無所不從?”

周顯暘不防她這樣直白說出來,便道:“今日的事,仲卿是來拜托王妃。若是我能辦到,自然會替三姑娘辦。可若我插手今日之事,長公主必定加倍遷怒於你。”

榮相知自知這話不假,又氣不過,便道:“殿下還做不得煜王妃的主嗎?明明是她故意讓我去不成!”

周顯暘有些不悅:“三姑娘多心了,你妹妹不是那樣的人。”

“怎麽不是?煜王府的馬球場開球會,她請了二姐姐,六妹妹,連張姝都請了!就不請我!她就是故意的!”

周顯暘倒沒關注過這件事,隻說:“王妃這麽好脾氣的人,這麽做必然也是她受了委屈在先。三姑娘,你為什麽要屢屢當眾給王妃難堪?”

“因為什麽,你不清楚嗎?”榮相知一想到自己還要看四妹妹臉色就不痛快,一想到錯過和煜王殿下的婚事就懊惱不已,不甘心地問:“殿下當時為什麽沒有同意我母親的提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