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顯暘一怔, 沒想到她在這種場合會這麽直白。

“殿下?”榮相知又追問。

直視著她的眼睛,周顯暘忽然一下明白了很多事。

當初,他不是為了顧忌皇上, 保全長公主、文仲卿的顏麵。那隻是他找的冠冕堂皇的借口。

是他在城隍廟、馬球場便對相見傾心。她對他而言,總是有種莫名的吸引力。

他喜歡相見, 並不是因為她像誰。否則怎麽解釋他對眼前這雙相似的眼睛, 從未有過類似的感覺。

隻是他不能這麽回答,否則榮相知這個脾氣,還不知道會怎麽編排她妹妹。

他說:“提議?你是指坐享齊人之福, 還是舍棄那個在我一無所有的時候,願意嫁給我的人?我做不到。”

榮相知愴然苦笑:“相見好福氣,怪我,沒有四妹妹那麽好的命。”

“三姑娘,和長公主府的婚事,不是你和你母親費盡心思得來的嗎?你應該很滿意才是。”

榮相知不防他竟然知道府裏的事,忙道:“那是因為母親隻生了我一個, 我不能拋下母親遠嫁!我有苦衷的。”

“如今你已經得到了想要的姻緣,榮華富貴, 留在京中,仲卿對你又好,你究竟在不滿什麽呢?”

榮相知又落了幾滴淚:“仲卿雖好, 也隻能在長公主看不見的地方對我好罷了。我讓他去找你們說話,他倒隻帶回來‘避嫌’兩個字。避嫌避嫌, 避什麽嫌?太後和陛下親臨靜頤園,全家都去接駕, 二姐姐都去, 就我去不了, 外人議論起來怎麽說我?這不是讓我沒臉嗎?”

周顯暘倒是沒往這上頭想過,站在她的角度,的確是沒麵子。

榮相知又立即補上一句:“若有差遣,無所不從,這話又不是我讓殿下說的,殿下若真是言而有信的君子,就該想辦法兌現諾言,讓相見下封貼子,堵住長公主的嘴。”

她急切的樣子,落在周顯暘眼中隻覺得陌生。回京以後算起來,這隻是他第二次單獨和榮相知說話。他意識到,自己其實並不算認識她,更說不上了解。

他搖搖頭道:“三姑娘,我欠你的,可是相見不欠你什麽,我不會為了自己的承諾,逼迫她做任何事。你盡管說我是小人也好,無賴也罷,抱歉。”

他轉身欲離開,隻聽榮相見的聲音傳來:“三姐姐,是妹妹考慮不周。我這就借用皇叔的書房,給你下帖子。”

說罷,榮相見快步離去。周顯暘不知剛才的話她聽見了幾分,忙跟上去解釋。

沒走幾步孫明悅把他攔下來,甩給他一個白眼,又衝榮相知冷笑著說:“不知羞恥!”

“你說什麽?”榮相知從小到大,從未被人下過這樣重的話,立馬跺著腳,急得哭了起來。

周顯暘也生了氣,對孫明悅也不客氣了:“允王妃慎言,我們不過聊著靜頤園宴請之事,怎麽在你眼裏就叫不知羞恥?那你這樣拉著我算什麽?”

孫明悅剛才情急之下,拉住了煜王的胳膊,這才趕緊甩開。

雖說他們都是已經成婚的男女,言行無需像在閨閣中那樣嚴謹,但若讓有心人看見閑話幾句,也是難受的。

“我是說她!”孫明悅也不是什麽柔順乖巧的脾氣,指著榮相知直愣愣地說:“相見在宮裏出事的時候,她明明看見了,對自己親妹妹見死不救,現在還有臉來要什麽帖子?”

這件心事陡然被戳破,榮相知一下子慌了神,忙哭著道:“你胡說什麽?無憑無據的事情這樣詆毀我?”

“詆毀?”孫明悅哼了一聲,“相見被皇後的人扣在宮裏,飛雲跑出去報信,手指甲都被掀翻了。她苦苦求你的時候,不是你裝作不認識,還讓那些宮人把她當瘋婦關起來嗎?你打量著那些奴才都被處決了,死無對證,就不認了?”

飛雲的手傷,周顯暘是知道的。這一下,全都說得通了。相見的事,對外說法一直是她狠狠摔了跤,此刻見榮相知慌張的樣子,就知道孫明悅所言不假。

孫明悅罵完榮相知,拚著一股子打抱不平的勁頭,對周顯暘大聲質問:“煜王,相見在宮裏長大,對皇後向來恭謹,從無半分不敬之處,皇後為什麽好端端要害她?還不是因為她恨你!你連累她受那樣大的委屈,不心疼,還好意思對著一個外人‘無所不從’,這是什麽道理?”

周顯暘心裏本就愧疚,聽她這樣說更是無地自容,又沒空跟她解釋,拔腿就往錦王的方向跑去,問他書房在哪,王妃在哪。

錦王早差了個丫頭引著榮相見去了書房,伺候她研墨。此刻不知煜王心裏著急,還拉著他看這兩棵極為稀罕的銀杏古樹,大談自己廢了多少心思,從何處的深山裏運出來等等。

周顯暘好不容易敷衍完皇叔,立即趕去書房,把飛雪支出去守著,走到王妃麵前:“你聽我解釋。”

榮相見氣得五髒如火燒,筆下毫無章法,字寫得歪歪扭扭。她把這廢掉的紙張揉成團,用力砸在周顯暘身上:“解釋什麽?解釋你的‘若有差遣,無所不從’嗎?殿下既然對三姐姐無所不從,我是殿下的妻子,自然就該夫唱婦隨,對她無所不從,任她差遣。”

“你不必這樣賭氣。”周顯暘把手按在硯台上,不肯移開。

榮相見冷笑:“你這個人也太難伺候了。我下帖子也不是,不下也不是,你要我怎麽做才滿意!”

“我隻要你聽我一句!”

“好,妾身洗耳恭聽!”榮相見扔了筆,氣呼呼地靠在椅子裏。

“這八個字隻是想要報答她當年的恩情,並非為了什麽男女私情啊。”

周顯暘看榮相見沒有反駁,是願意聽他的,立即解釋說:“當年母後被廢黜,宮中近侍被全體處死。皇上不見我,也不準我見母親,還把我送去永華宮做淑妃的兒子。後來,更是瞞著我把母親送出宮去,要我們母子一輩子不得見麵。

當時,我根本不知道如何活下去。那日在宮中遇困,是你三姐姐幫我解圍,還良言相勸開解,才讓我振作起來,知道該往哪走。若不是她,我也許早就沒命了。

不是她,我也斷不會在西秦堅持多年,不會有今日煜王府的日子。元宵節在城隍廟遇見你們一家兄妹幾個,我便趁機跟她道謝,說若有差遣,無所不從。我隻是希望以後她有什麽難處,我也能為她做些什麽,報答她的恩情。”

榮相見聽了,並未好過半分,苦笑:“絕境的時候有人拉你一把,這份恩情怎麽能忘?不怪殿下惦記她這麽多年,把她的東西隨身帶了這麽多年,醉夢裏也忘不了她。”

周顯暘心中一滯:“你還是忘不了那件事。”

榮相見一臉慍怒:“若是我醉夢中喊別的男子的名字,殿下能假裝毫無芥蒂地跟我過日子嗎!”

“不能。”周顯暘自忖,自己沒有那麽寬大的心胸。

“正是了!殿下做不到的事,難道我就能做到?”榮相見深吸了一口,展露得體笑顏,“殿下,把手拿開。我來幫你報恩!不是她,也沒有我如今煜王妃的榮華!”

榮相見打開他的手,收拾情緒,重新寫了一封請帖。一行人從錦王府告辭之際,著飛雪遞給了榮相知的侍女。

文仲卿並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榮相見麵上又掩飾得極好,他傻乎乎笑道:“娘子和王妃真是姐妹情深,多謝煜王妃。”

這四個字,如今聽來格外諷刺。

榮相知置若不聞,拿著那封請帖,如獲戰利品,對榮相見說:“多謝四妹妹。那日全家都在,一定會很熱鬧。”

榮相見麵無表情地轉身。

榮相知還跟煜王道了謝,他卻隻盯著相見,絲毫沒有再多看旁人一眼。

各府辭行後,榮相見走到煜王府的馬車邊,小北已經候在這裏,她吩咐:“小北,給你們爺牽馬來,他不坐車。”

“我什麽時候說不坐車?”周顯暘在後麵拉著她的手,反抗被安排。

榮相見大力甩開:“我不想看見你!你要上車,我就騎馬!”

作者有話說:

靜頤園接駕當天說開一切,這之前有些必要鋪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