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火急火燎地找去書房, 把門窗都關上。

周顯暘正若無其事地寫請帖。

“王妃,你的名單上怎麽沒有永安侯府?”

榮相見雙手撐在桌上:“你還要請永安侯?我問你,文仲卿彈劾張攀, 是不是你授意的?”

周顯暘頭都沒抬:“我又不是他的上司,怎麽可能吩咐他?”

“可是, 所有人都以為是你。你才從江州賑災回來, 監查院就盯上江州了。”

“監查院是奉皇命去江州,那群老滑頭不敢出頭,把文仲卿推了出來, 仲卿來問我,我自然知無不言。”周顯暘說到這裏,正好寫完,擱下筆。

“所以,彈劾張攀你的確出了主意!”

周顯暘知道王妃是在急什麽,正色道:“是,這並非出於私憤, 作為軍人,其實我對張淮很是佩服。”

“可是永安侯不會把這當成公事!他兒子若遭難, 新仇舊恨一起,他一定會給你使絆子。”

“正是因為新仇舊恨一起,所以皇上才派我去江州。換個人去, 這事到錢勁這裏就結束了。”

“你為什麽不到錢勁這裏結束,非要捅破呢?”

周顯暘拉著王妃, 讓她坐在自己腿上:“相見,你沒有見過洪災過後的村鎮有多淒慘。我在陽州軍中, 有不少同僚, 他們不是為了匡護國境而從軍, 是因為江州連年洪災,淹死了父母兄弟,摧毀了安身立命的房子、田地和產業,無依無靠,為了有口飯吃才去投的軍。

江州子弟,誰不知道張攀是兩江的小皇帝,他的府邸修得比皇宮也差不了多少。這個頑疾不除,江州換一百個知府,也沒用!”

榮相見納罕:“這些事,從未聽過呀?張攀行事如此僭越奢靡,怎麽捂得這麽嚴實?”

“他何曾捂過?隻是沒人敢得罪國舅爺,厲王的老丈人,一品侯府罷了。九門巡捕營,又是永安侯次子在管。有些想要進京告禦狀的,還沒到京城,就被抓起來,關起來,甚至直接滅口。雲上的人怎麽會聽到凡塵的聲音?”

“可是這次,陛下是知道了什麽,才派你去吧?”

“對,工部李侍郎回鄉丁憂,親見江州腐敗之風,也不敢說張攀的不是。隻是把當地人聯名要求罷免錢勁的血書,帶給了皇上。皇上猜想此事沒有那麽簡單,就讓戶部、監查院的人喬裝跟著我去賑災,名為賑災,實則他們一直在調查張攀貪腐之事。

而那江州協領的家人冒死闖入我駐紮的地方,遞上血書,就是為他一片丹心,不至於不明不白地慘死,無聲無息地被遺忘。我不能辜負他們。”

周顯暘說得口幹舌燥,隻想讓王妃明白,這次的事不是意氣用事,是朝政中於社稷最要緊的事,讓她放心。

榮相見聽了卻越發難過,環著他的脖子,挨著他輕聲說:“陛下是把你當刀使呢!你心眼怎麽這麽實?真的去出這個頭!”

沒料到她會說這樣的話,周顯暘心內一片柔軟:隻有她會真的心疼他。

忙笑:“王妃為我張羅這麽大的筵席是為了什麽?”

榮相見嘟囔著:“我父親說,殿下回京雖有意低調,卻早已身不由己。自收複西秦重回京城那一日,就注定為人忌憚。既然低調無用,不如讓更多人看到殿下,記得殿下不再是那個備受冷落的廢後之子,是與慶王、厲王、允王一樣尊貴的皇子。”

周顯暘笑道:“是啊,我是皇子,一個皇子不會懼怕,也不該懼怕一品侯府。”

榮相見看他說得淡定從容,心裏有些佩服,更多是擔憂。

“王妃怕了?”周顯暘知道她經不起激,果然相見一昂腦袋,“我怕他?我是擔心你!外有西秦,內有張家,我怕你有危險。”

“若我有危險,我死了,你會怎麽樣?”

榮相見臉頓時放下來:“你死了,我就改嫁。我才不會像我嬸嬸那麽癡,我肯定會找一個居家過日子的好男人。每日在家裏插花品茶,寫字下棋,遠離朝堂,安樂度日。”

周顯暘沉默片刻,吐出幾個字:“那很好。”

他知道她一貫頑強,她母親用命換她從火裏逃生,不論他將來怎樣,她都會好好活下去。

好什麽好?榮相見最討厭他說這麽不吉利的話。

她立即改口:“你死了,我去籠月庵當尼姑。”

沒想到她這麽快就變卦,周顯暘問:“你真舍得這凡塵俗世?”

“有什麽舍不得?”相見想起幾個月前那個晚上,“當初父母進宮更改婚事,我就跟父親說過,絕不和姐姐共侍一夫,絕不為人側室。反正我在這世上也沒什麽可留戀的,寧願去山裏當尼姑。”

這事是頭一次對他講。周顯暘心中極為震動,他知道王妃是個有氣性的。此刻才後怕起來,若不是當時拿定了主意,興許一輩子都見不到她了。

相見看他神色凝重,突然意識到自己提起了三姐姐的事,忙起身要走。不料腰上被緊緊摟住,愣是沒站起來。

“你幹什麽?”

周顯暘靠在她耳後,語帶輕快:“我若死了,下輩子就去找你這個俊俏的小尼姑。”

“呸!”相見急得拿手直捶他。

周顯暘一把抓住她手:“滿京城都找不到你這麽愛打官人的娘子。”說罷,把她倒在自己懷裏。

上次她那樣激烈反抗,說是折辱於她。這回,王妃抓著他的外裳,沒有那麽抗拒了。

她情願地接受他熾熱的吻,氣息微亂之時突然推開他:“所以,你這次完全就是公事公辦,完全沒有為了我公報私仇的意思啊?”

得了,是她一廂情願。

看著她微微慍怒而翹起的唇,水潤柔軟,周顯暘失笑:“你到底是希望我公事公辦,還是公報私仇?”

“……”王妃垂著眼睛,睫毛顫動,不想回答。

周顯暘抵著她的額頭,終於不情不願地承認:“我也不是完全沒有私心。有一件事,我沒有上報。”

“什麽?”

“我發現江州堤岸在大洪峰到來之前就潰堤,不隻是因為洪水,而是因為底部被人為挖鑿過。”

“什麽?!”相見渾身一寒,“誰會幹這種沒有天理良心的事!”

周顯暘歎了口氣:“我在當地留了人,繼續追查。也許是張攀的政敵,也許是江州受不了他的百姓,也許是厲王的對手。總之,為了鏟除張攀,有人拿江州數百百姓的性命為刀子,實在是心狠手辣。若揪出來,必定要他償命。”

相見明白了:“張攀可是厲王的錢袋子呀,弄掉他,厲王以後可就沒那麽多錢籠絡人心了,這幕後之人手段可真厲害。你要順水推舟嗎?”

“我本想在奏折中回明這件事的,可是這樣永安侯一定會將這件事徹底化為黨爭,向皇帝陳情,到時候張攀的罪責,就大事化小了。

既然張妍敢那樣傷害你,我也沒必要對他們公正公平。張攀的性命,我要定了!永安侯隻有這一個兒子還成氣候,張攀一旦沒了,剩下那兩個紈絝毫無用處。將來,永安侯府不成氣候,處置張妍也就不費力氣。”

相見看著他陰沉銳利的眼神,心下說不出的複雜。

她隻是輕輕吻著他,幫他從不悅的情緒中抽離。他瞬間便陷入她的柔情之中。

和上次書房裏不一樣,他沒有解她的衣裳。隻是吻進她的脖頸,吻到她的傷口上,在那裏停留廝磨著。如今,她在家裏已經懶得遮掩了。

酥麻的感覺,從那裏蔓延至全身,叫相見身心都跟著震顫。她聽到煜王拂在她身上的氣息也越來越重。

一吻結束,煜王貼著她的額頭說:“這一個月,我真的很想你。”

“我信期還沒結束。”榮相見微微閉著雙目,仍陶醉在剛才的纏綿裏,一不小心把心裏話說出來了。

沒想到她這麽可愛,周顯暘笑逐顏開。相見這才驚覺自己說了什麽,捂著臉,丟死人了。

周顯暘不想否認自己剛才旖旎的想法,吻了吻她手背:“我可以等。”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