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的水患平息, 災民賑濟撫恤安置諸事均已辦妥,周顯暘簡要回稟。

皇帝已經收到當地官員的奏折,知道賑災款這次是全數落實到了災民手裏, 還給一些房屋損毀嚴重的另辟了地重新建房,免得年年汛期提心吊膽, 很是高興:“往年這些銀子少不得被層層盤剝。倒是你, 是個用心辦事的。”

“這都是應該的。兒臣不懂朝廷官場中事,唯有用心這一件事能做到。”

“嗯,你先回府去休息, 其餘諸事擬了折子來。”

“兒臣想先去給太後和皇後請安。皇祖母七十大壽,兒臣未能侍奉,心中不安。”

提起此事,皇帝抬起頭,看著顯暘對皇後為難煜王妃之事一無所知,還要守著規矩去請安,心中不是滋味。深覺這些年, 著實委屈了這個孩子。末了說:“去吧,也去給皇貴妃請個安, 她是你的母妃。”

周顯暘略有詫異,繼而笑道:“是。”

從各宮請安後,周顯暘便覺得不對勁, 單是冊封皇貴妃這件大事,就來得很突然。

思來想去隻有一種解釋, 這是在敲打皇後。他生出一股不祥的預感,便去夕照台站了一會兒, 然後出宮。

鳳仙池附近的一家茶樓, 陳日新先到一步。

他還真知道這件事。

陳日新本是負責北宮門附近的宮苑, 那日他手下的小內官,在花園正目睹了飛雲被抓回去的一幕,嚇得手足無措,回去報知陳日新,他才知煜王妃出了事。

他派人暗中搜查,發現那壽康宮大門從裏頭關得死死的,想必人在裏麵。未免暴露與煜王過從甚密,他沒有派人擅闖,隻得通過相熟的侍衛報知段首領,此事就隻說成是那侍衛發現的。

雖然他並不清楚詳細內情,但看後續事態發展也猜著幾分。

周顯暘聽著,氣得捏碎了手裏的白瓷茶碗。

“殿下息怒,既然各位主子有意隱瞞,您還是裝作不知道吧。”

周顯暘深吸了一口氣,平靜下來後才說:“不知該如何謝你。”

陳日新笑道:“殿下不必客氣,這都是分內之事。”

周顯暘出宮回府後,榮相見早已準備好午膳,陪他用著。

在外頭幾乎沒有安穩吃過一頓飯,此刻坐在流雲廳裏,看落花流水,用王妃親手做的美食,真是神仙日子。如果可以,他想一輩子就過這樣簡單的日子。

可是生在皇家,讓他失去了選擇權。

王妃問起他路上見聞,有沒有被使絆子,周顯暘猶豫了一下,覺得許多事沒必要說出來讓她擔心,都略過了,隻挑一些好玩的和無關痛癢的說。又問王妃這段時間過得怎麽樣。

她也一樣,關於宮裏發生的事一句不提。隻是告訴他,府裏有個小廝被啟王府收買了。

周顯暘並不意外,商量後續如何處置,其餘也不多問。

飯後,他說要去擬折子,把自己關在書房一個下午,孟貞如來給他奉茶點,帶話說:“王妃勸殿下別隻顧著公事,坐久了出來走走。”

周顯暘擱下筆問她:“太後壽誕那日,王妃回來後有何異常。”

孟貞如想了一會兒,搖搖頭笑道:“沒什麽呀。”

這個丫頭,撒謊都撒得跟真的一樣。若不是他從陳日新那裏打聽到一些內情,還真會被她糊弄過去。

是了,滿府上下自然都被王妃通知不許多話。除了小南,估計不會有人敢告訴他。

可是小南並不陪她進宮,具體內情還是得問王妃。

夜裏,周顯暘早早拖著相見上床去了。

她慌張得很,一手抵著他胸前不許靠近,一手捂著肚子眉頭緊鎖。

“肚子又疼了?”周顯暘把手放在她腹部,見她疼得直吸冷氣,愛莫能助,什麽話都拋在腦後了。

“沈澈的藥吃了嗎?”

相見疼得忍不住輕聲“哎呀”了一句,才道:“我喝過了,不必擔心。殿下去書房睡吧,別被我擾得覺都不得安睡。”

周顯暘不肯:“我陪你說話。你要什麽,我幫你拿。”疼痛這件事他有經驗,若一心隻顧著疼,就越發疼上十倍,若有些事轉移注意力還好。

哪回信期,不是自己一個人捱過疼去?榮相見勉強地笑道:“多謝殿下。”

“怎麽又喊殿下?那晚不是改口了?”

“我……”榮相見想起那晚情狀,不覺害羞,“我怕喊慣了名字,在外頭也失禮。”

周顯暘湊過去,輕輕抱住她,若有所指:“我喜歡你失禮的樣子。”

榮相見如被火燎,急忙打開他手:“別取笑我。”

“這怎麽是取笑呢?”周顯暘故意逗她,“你不知道,在外這段時間我常夢回那夜。”

沒想到一個多月不見,他變得這麽不正經,相見翻過身去不看他,也不想聽他胡言亂語。

周顯暘格外覺得有趣,從背後環抱住她,問:“你沒有?那你抱著我的寢衣做什麽?”

相見越發急了,又翻回身申辯:“我隻是留個念想之物,如同你還陪著我。”

周顯暘一把將她緊摟住,照著她的櫻唇親了一口:“現在大活人在這陪著你,你倒撇開不理。”

被摟進他的懷裏,鼻尖呼吸著帶著他的氣息的空氣,相見一時也忘了疼。

周顯暘閉著眼睛,不覺心滿意足。什麽宮裏,什麽前朝,都不想提起,隻想他們兩個人的小日子。

王妃在他懷裏老實不了一刻鍾,就掙紮著要推開。

“怎麽了?”

“你身上太熱,抱著你跟抱著火爐似的。”相見捂著肚子,那裏本來就疼得好像有個火爐從裏往外燒。

周顯暘摸了一下她的額角,真的出汗了。

“我們去靜頤園避暑吧?”

榮相見這才想起來:“陛下和太後娘娘要來靜頤園逛呢。”

周顯暘道:“好,咱們府裏留一半人看家,帶一半人過去伺候。”

榮相見有些心虛:“後來,長公主知道了說要來,再後來,七皇叔也知道了,然後允王就知道……不知道怎麽,陛下又跟中書令家提了……然後……齊將軍又來問怎麽不叫他……”

周顯暘笑問:“就告訴我要辦個多大的場麵吧?”

“不多不多,擬了二三十張帖子……等殿下回來過目,名單就發出去。”

周顯暘忍住扶額的衝動。

回京以來,他一直低調,沒想到一個月不見,王妃給了他這麽大的體麵。

也罷,既來之則安之。

便說:“我們成婚後,頭一次宴請,得好好辦。大婚是淑貴妃和大內操辦的,我們府裏這點人手恐怕不夠。”

“不妨,我差人去家裏求救了。國公府到時候會帶人來幫忙。”

周顯暘聽她細細說著安排,握住她手:“難為你,都去娘家搬救兵了。等完事,我們在靜頤園設宴答謝他們。”

“你有這個心,自然是好。不過,也不必客氣,我娘家的人,自然也是你的親人了。這個園子本來就是爹爹送給我們的。讓他盡地主之誼接駕,他臉上有光,高興呢。”

顯暘滿心感動,輕輕親了她的額頭:“謝謝你,相見,謝謝你讓我有個家。”

相見何嚐不是這樣想,她輕輕拉住煜王的寢衣:“我也是。”

周顯暘把她手又放在自己唇邊親了幾口,始終不敢有其他逾矩動作,怕一會兒忘情,讓王妃不舒服。

察覺出來他小心克製的示好,相見心裏很受用,便說:“殿下,夜深了,安心睡吧。我看著你,不會有事。”

周顯暘連夜趕路,又忙了一天,很疲乏。他閉目養神,卻遲遲無法入睡,相見便輕輕拍著他,哼了首歌謠:兩隻小貓,上山偷桃,一個上樹,一個放哨,聽見狗叫,下來就跑,被狗趕上,一頓好咬。咬去皮,咬去毛,咬去兩個尾巴梢,疼得小貓喵喵喵……

像是聽懂她的話,屋外院子裏那隻小黑貓叫了兩聲。兩個人同時笑了。

周顯暘眼皮忽然如有千斤重,好像回到了多年前在坤寧宮裏的日子。

宋媽媽也是這樣唱著歌謠哄著他,母親就在一旁靜靜地守著他。那時他隨時都能睡著。

看見他睡去時,嘴角勾出笑意,相見這才鬆了口氣。

……

第二日一早,周顯暘精神十足,難得從頭到尾沒醒過,睡足五個時辰。

他不急著起來,安心躺在王妃身邊,見她睡得沉,不忍心打擾。

借著明亮的天光,他仔細打量著妻子沉靜的睡顏。

這次分別,他心中牽掛不已。並不隻是想著那晚的事,而是牽掛她一個人在屋裏睡覺怕不怕。去宮裏皇後給她委屈受了,她會不會偷偷哭。王府裏那麽多事,她一個人管太累……

也不知道自己躺著看了多久,直到王妃翻身,露出纖細的脖頸,他眼睛立即被那裏一條淺粉的線條吸引了。

他上前仔細查看,王妃膚色比他白不少,這條顏色瞧著格外醒目,那是剛結痂脫落的傷疤……

相見睡到中午才起來,趁著煜王不在,讓琳琅幫她往傷疤上撲粉。一番遮掩之後,先去佛堂給娘上香,再去流雲廳用飯。

小南小北和琳琅飛雲都守在外麵,想來是被煜王遣出來的。

相見歎了口氣:他還是起了疑心。

作者有話說:

童謠來源百度,具體出處沒找到,有知道的小可愛歡迎告知∩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