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吉笑著從懷中掏出一張紙, 道:“這是公主嫁來草原之時的陪嫁之一,她的國家曾經爆發了一場馬瘟,後來靠研製的這張方子治好。我們按方製藥, 投進水源給馬兒吃了,如今也已經恢複如初。”

“恩吉殿下, 你為什麽不早拿出來!”有個因為瘟疫幾乎喪失了所有騎兵戰鬥力的部落首領大喜過望。

恩吉哂笑:“既然你們要殺她, 還要揮師侵略她的國家。我自然不好意思再用她和她國家的東西。”

“您是國主,昭仁公主是王後,我們自然是效忠於您的!”

那個首領當即改了稱呼, 跪地稱臣,另一些首領也立即效仿。

沒了騎兵,他們這些首領和一般遊牧民有什麽區別?若沒有這張方子,別說揮師南下,他們連自己的位置都保不住。

頃刻間,隻剩那些與桑顏勾結的首領仍在僵持,幾人心虛地看著桑顏, 再遲鈍也都反應過來,他們是中計了。

恩吉居然未卜先知一般, 算準了他們會在老國主身後起事,把喪禮做成了圈套,等著他們自投羅網。

桑顏凝視著自己那無比熟悉而又陌生的侄子, 忽而仰頭大笑:“好啊!小羊羔變成狼了。”

“不是變成狼,”恩吉輕聲道:“我一直就是狼, 隻是狼也有感情,不願傷害親人。二叔, 是你逼我的。”

桑顏點點頭:“好好好, 你是狼。那你有沒有想過, 你的小狼崽子?”

說罷,帳外一聲大喝:“誰敢動,我就殺了你們的王妃和小王子!”

恩吉麵色瞬時鐵青,率著身邊幾個親兵,快步走出王帳。

隻見火把照耀下,兩個桑顏王妃身邊的侍女,把周顯瑤夾在中間,一人緊緊控製著她的左臂,一人手持彎刀架在她的脖子邊。而她懷裏抱著的孩子還在呼呼大睡。

恩吉隻覺頭皮發炸,渾身的血都冷了下來。他明明專門給周顯瑤身邊配了幾個死侍,她們怎麽會讓她被兩個侍女劫持?

營帳外圍,王軍們騎在馬上,箭在弦上,隨時準備殺死桑顏等一幹人。

“恩吉,讓你的王軍讓出一條道,放我們回去!我們不會傷害你的妻兒!”桑顏提著條件,還旁若無人地高聲道:“去把王妃叫出來,我們要回家了!”

恩吉的親兵們死死盯著他,恨不得把他盯穿了。

恩吉沉默了一會兒,揮手放行。

火光搖曳中,周顯瑤一聲清叱:“不許放!”

桑顏猛的回頭,看著那位中原公主,溫順的臉上泛起極盡鄙夷的笑容:“桑顏,你看看這是誰的孩子?”

她轉了個向,那伏在她胸口的孩子穿著一身漢人喪服,白帽遮擋下露出一張稚嫩可愛的小臉……

“阿五!”桑顏和恩吉,皆大吃一驚。

抱在周顯瑤懷裏的,竟然桑顏四十多歲才得的小兒子。

周顯瑤冷冷道:“桑顏,你都知道把孩子留在自己的部落,免受今夜謀逆紛亂之苦,你覺得我會把我的孩子留在奈爾草原,等著你來傷害嗎?”

“你……好陰險的女人!”桑顏氣得渾身發抖,周顯瑤高聲道:“讓你的侍女把刀放下,如果我死了,你的孩子一會兒就要毒發身亡了!”

桑顏的王妃被護著出了營帳,正巧看清眼前的場景,聲嘶力竭大喊了這幾天才學會的一句漢話:“周顯瑤!”

周顯瑤冷笑:“嬸嬸,我好心好意給你的孩子準備了小馬駒,你卻讓你身邊的侍女來綁架我和我的孩子。男人之間的戰爭原本不關你我的事,是你自己硬要摻合進來的。”

王妃搖著頭,痛哭流涕,卑微地乞求周顯瑤放過她的孩子。桑顏在一旁,忽而收起了方才的憤怒,鐵了心一般,對挾持周顯瑤的侍女道:“不許放她!”

他盯著周顯瑤,冷笑:“本王既然能生一個兒子,就能生第二個。沒了這個還可以再生,你想用孩子挾製本王,真是小看了我。”

“王爺!”桑顏的王妃一聽,腿立時軟了下來,榮相見和小南一起拽住了她。

她們服侍在王妃身邊,自出發時就偷聽到她配合桑顏,以顯瑤與孩子為要挾的計劃。未免引人懷疑,剛抵達王廷所在,便將此事尋機會告訴了陪著顯瑤嫁到北真國的侍女琉璃,讓她有個防備。

恩吉本就已經派人去控製住桑顏部落剩下的殘兵弱馬,王廷這邊早就封鎖所有消息進入。而顯瑤則暗中吩咐人把桑顏的孩子快馬加鞭一起帶了過來。

此刻,見到王妃這樣,榮相見有些於心不忍。原本她和小南自願服侍在她身邊,也是想有朝一日事發,可以以王妃為要挾,如今看來桑顏連兒子都不顧,更不會在乎這個女人了。

“聽見了嗎?”周顯瑤用北真話,高聲對桑顏的部下,以及那些跟隨他的部落首領道:“這個人,為了自己,連妻子、兒子的生死都可以不要!如果今天,你們的死可以換他活,他也會毫不猶豫出賣你們!為他上戰場拚命,值得嗎?”

這番話,屬實是衝著瓦解人心和利益聯盟來的。

“你們要揮師南下,殺入我的國家,可是那裏沒有草原、沒有海子、不能當街縱馬……那裏跟草原全然不同,全是市鎮鄉村巷道。那裏的人口是你們百倍千倍。就算你們一時打了進去,也沒有本事長久占領那裏,遲早還是要被趕回草原!那時候,你們隻怕連腳下的土地都保不住了。中原與北真百年來友好相處,你們確定要為了桑顏的野心,拿現在擁有的一切去冒險嗎?”

桑顏眼看周遭人心浮動,不耐煩地吼道:“恩吉!快放我們出去!”說著,立即搶過侍女手中的刀,親自挾持著周顯瑤,把她往後拖。他身邊的護衛隊張弓搭箭,警惕地盯著四周。

在親兵們怒不可遏的目光中,恩吉下令:“放他走!”

桑顏賭贏了,賭贏了昭仁公主在恩吉心中的分量。

真是愚蠢,他想。

沒有人阻攔,桑顏一行退,一行大笑:“恩吉!你根本不是狼!狼是孤獨的,根本不會為了任何一個人放棄……”

話音未落,一根箭羽從後腦洞穿,箭鏃紮透他的眉心。

他身邊的護衛,注意力全在四周,根本沒有第一時間看見他出事。

等反應過來時,全都懵了。連周顯瑤都懵了,洞穿桑顏大腦的那支箭鏃,還沾著他的血,血珠淅淅瀝瀝,滴在周顯瑤懷裏,那個剛剛被他放棄的兒子的孝服上。

桑顏居然就這樣死了?

他的護衛們第一反應是,他們該怎麽辦?!

轉瞬即逝的機會,恩吉輕輕做了個手勢,親兵們已經長箭齊發,將桑顏的護衛盡皆射倒在地。

紛亂之中,那幾個原本欲跟隨桑顏起事的首領,環顧著外圈王軍烏鴉鴉一片,將他們包圍,無數泛著寒光的冷箭指著他們的腦袋,自知已無生路,進退不得,正思考要不要魚死網破,恩吉卻高聲道:“桑顏已經用性命來為他的不忠償還罪責,其餘盲目追隨的,如果改過自新,效忠於正統,我自然不會要了你們的命。”

那幾個首領聞言,立即跪地,改稱恩吉為國主。

周顯暘一把推開桑顏的屍體,周顯瑤回過身來,雙目瞬時亮了起來,驚喜道:“四哥!”

闊別十餘年,再次說上話,居然是在異國,四哥為她殺人的夜裏。

有好多話,還沒來得及說,桑顏的王妃已經在不遠處跪地:“王後,求求王後,救救我的孩子,放他一條生路吧!”

周顯瑤走過去,低下身把孩子塞到她懷裏:“我隻是喂他喝了點安神藥,睡醒就好了。”

這話說完,桑顏王妃的臉上滑過一絲難以置信,也許那一刻她改了主意,可惜她的手在那之前已經撥動了腰間的酒囊。

一隻黑紅相間的小蛇,從細細的囊口竄出,朝周顯瑤的脖子上竄去。

“顯瑤小心!”站在一旁的榮相見尖叫了一聲,可她們兩個自來都怕蛇,那一瞬間都渾身如冰凍般僵硬在原地。

昏暗間,一隻纖細的手如電般,閃進周顯瑤的頸間,掐住蛇的頭,往地下用力一砸,用腳一踩,把條毒蛇踩成一團爛泥。

“啊啊啊啊啊!”榮相見和周顯瑤兩個人眼淚都嚇出來,當即抱在一起,滿地亂跳:“嚇死我了!好惡心!好惡心!啊啊啊啊!”

小南在一旁笑了起來,但還是伸手在褲子上揩掉了蛇身上沾到的那股漉漉的**。

小北立即過來,用箭把蛇的屍體直接挑起來,丟進了火堆裏。

兩人這才緩過來,互相看著對方,一瞬間抱頭痛哭。

親兵們立即將桑顏的王妃連帶著孩子押了去,周圍的士兵們開始清理現場,重新布防。人影幢幢間,唯有另外兩個身影停在她們身後,含笑地看著她們又哭又笑。

等到哭夠了,周顯瑤才看到四哥站在眼前,忙又朝他跳了過去。

“你以為自己還是四十斤的時候嗎?”周顯暘抱了一會兒就把妹妹放下,拍了拍她的背:“不給我介紹一下?”

周顯瑤這才走回去摟著恩吉:“四哥,這是你妹夫恩吉。恩吉,這是我四哥顯暘,還有相見,你見過的,現在你得叫她四嫂啦!”

恩吉能說一口流利的漢話,走上前來鄭重行了一個國朝的大禮:“多謝四哥四嫂相幫。若沒有你們,今日我們隻怕要身首異處了。”

周顯暘道:“說這種話就見外了!我來救自己妹妹,輪得到你來謝?”

說話間,宋燁星等一幹混進北真國的將士們,也來尋周顯暘了。

“煜王殿下,您看那幾個首領……”

他們幾個的行刺計劃都未執行,礙於北真國主的麵子不好自作主張,於是便來請周顯暘示下。

“恩吉已經說了,給他們棄暗投明的機會,我們也不可過分幹涉他們國中之事。隻要恩吉能夠約束好北真國人,不要破壞兩國難得的和平,我們的目的就已經達到。”

宋燁星等人立即稱是。

恩吉笑著,讓周顯暘放心,自己和自己的孩子,永遠不會對中原興兵。

說罷,一手牽著顯瑤,一手攬著周顯暘的肩膀往自己的營帳走去,又招呼這些中原將士們一起,意欲大醉一場,以表感謝。

榮相見不想去摻和酒局,隻急著去把鴻月抱回來:“你們這幫酒鬼喝吧!我要去看孩子。”

她們兩個立即鬆開各自丈夫的手,挽著胳膊往外走去。沒走幾步,相見忽然想起什麽,回過頭喊道:“顯暘,不許喝多!二姐夫,別灌他的酒哦!”

“知道啦!”周顯暘笑著朝她揮揮手,與此同時,相見看見二姐夫的麵上笑容一僵。

作者有話說: